第十九章说真话抛洒鲜血
文化革命何幸哉?民众哭,天地怒,人憎鬼厌,遍地泪如注。举国上下同一声:谁做鬼,不惜足。文人贤士焚坑儒,千人指,万批汝,鬼蜮唱歌,枉作诗词臭。从此天下无羞辱,听凄风,共甘苦。
——《江城子》
话说任一民受伤,受到同学老师的帮助和国霞无微不至的照顾,渐趋好转起来。而且国霞的妈妈因抢救及时,逃过了一劫,基本上恢复了健康,回到了家中。当她看到任一民仍然用纱布缠住头,大惊失色,忙问是怎么回事?
国霞和任一民把大概情况汇报了一遍,让妈妈也是心惊胆战数日,看到两人相扶相携的样子,心中不免也有一番情觞。
任一民伤好后,想回自己家一望,几天没回家,怕母亲担忧。国霞同意了,盯嘱他快去快回,不要给家里带来麻烦,只有他在霞的家,才会保得住人身的安全。一民同意了。
看着一民一瘸一拐地渐渐远去的背影,霞心里真的是好痛苦。她知道,任一民身上的伤并没有好俐落,只是看到妈妈要出院回家,才提出来也要回来的。他是不想再为自己增加负担。
国霞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
“不要再走回家,要坐公共汽车回去!”
任一民回过头来,招招手答复道:
“知道啦!放心吧!”
说真的,任一民从来都是走着回自己的家的,但如今情况有变,他也没好好看下要坐什么路的车,看一辆公共汽车驶来,就踏了上去,然后坐下,累的他还闭上了眼睛。当发现错了的时候,早离自己的家有十几站了,他暗自后悔,自己为什么也犯糊里糊涂的错。
于是,他下车来,准备转车,再回自己的家。可是,就在他等车时,被班上的造反派发现了,又把任一民“抓获”了。当时任一民没有做任何反抗,几个人把他团团围住,大声呐喊:
“他是逃跑的‘反革命分子’,看能逃往何处?”
任一民无奈何,眠着嘴笑,心中做好了坦然面对的准备。不知从何处,他们找来一綑细绳子,把任一民五花大绑,仍不放心,还用八号铅丝捆绑着他的双手,拦截了一辆大卡车,把他扔上去,开往学校。
在车厢里,对他拳打脚踢,尤其是女同学,变态极大。他虽说从没得罪过她们,可她们不知为什么,对任一民如此仇视?也许是国霞姐的存在,任一民平时极少与她们说话,甚至于极少用正眼看她们?
任一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汽车到达学校门口,再不往前开了。
于是,几个人狠心地用脚把任一民踢了下来,瞬时,让任一民感到眼冒金星,灰头土脸,额头碰到地上,他没做好没备,在滚落尘埃后,就又昏迷过去了。
当他被冷水激醒,眼前威风凛凛的几位激进派开始对他进行新一轮的拷打……
说他组织反革命集团……
从他家搜查出了不少枪支,弹药……
任一民知晓,他们在胡扯八道,于是沉默不语。如果他家真的藏匿枪支、弹药,他还能在学校,让你们审讯?
后来知道,任一民被师生抢走后,工作组长武艺大发雷霆,真是万钧之怒,找来崔岭班上那些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许愿如果能及时抓获任一民,就会力荐他们入党,让在最快时间把任一民抓获归案,而且上报公安局,把他的大字报拍照下来,用做证据。
公安局没有抓任一民,而且是不管此事。
于是,积极分子们为了表现自已,立功、入党、受奖;就组织一些人上任一民家扑去。
想不到,他们扑了空。
继而,他们把任妈妈吊在门前,爸爸生前种植的杨树上,逼问:
“说,你儿子在哪儿?”
“不知道。”
任妈妈坚定地回答,让他们恼羞成怒。
逼供不着,就要寻找罪证。
他们从邻居家取来了锹、镐,要挖出任一民的“反革命分子”的罪证。先把他家中的物品砸得稀烂,和电影中的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一样,抢钱、抢物。
可惜,任一民家本不富有,只是把他那两年来的积蓄的血汗钱抢走了,大约有五百多元。家中有爸爸生前买的收音机,说是任一民偷听敌电台的证物,抱走了。如此还不甘心,他们还把炕头挖了个大深坑,说要寻找埋在炕头下的枪支、弹药……
什么也没找到,以任一民被定性是“反革命分子”为由,在把他家洗劫一空后,还让人把任妈妈和弟妹们一起押解出京……
强盗的逻辑,血染的天空,乌烟瘴气迷漫着城市。如一块黑压压云彩,让人透不过气来。正如古诗句所描述的:“黑云压城城欲催。”
红色造反者们在任家一无所获,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返回时,恰巧在换车站发现了任一民。他们如群吃红眼了的恶狼,向他扑过来。死命地露出凶暴的目光,尖锐的牙齿,狼一样的爪子,向他撕咬着。
在夜幕沉降后,他们将任一民拖到用血染红墙壁的审讯室,开始了新一轮的拷打。在他们手中,所谓任一民罪证,就是原来他写的文章,做成的集子。这是他们抄砸任家得到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他们翻着那本集子,大声询问:
“原来你早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啊!”
“说,蝶恋花是写给谁的?谁是蝶?谁是花?”
“这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用的词牌,你小子也敢用?什么居心?”
他们一边问,一边用柳条鞭抽打在任一民身上,脸上……
记得鲁迅先生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任一民无从爆发,也无力反抗,那么就在沉冤莫白中死亡吧!也许,人生至此,死亡就是解月兑。他当时突然想到了“死”,于是摇晃着站起来,用头向他们中的人冲撞过去,他跌倒了,他的头也撞击在墙上,流下了殷殷鲜血,头顶……
几天后,全校的批斗大会开始,任一民被逼迫站在老校长的旁边,台下是群情鼎沸,呼喊着要“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不得翻身。”
老校长和任一民这个学生,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说任一民是老校长的“孝子贤孙”?他们唯一紧密联系的就是党支部书记和一个预备党员的关系,舍此,还有什么呢?
真搞不懂,共青团派出的工作组能如此瞎扯。
后来,任一民得知,工作组找老校长和林主任,想召开支部大会,讨论任一民的入党问题,因为他俩是任一民的入党介绍人,想让他们撤销任一民被批准为预备党员的身份。而他们两个人全不同意。
老校长在他们眼中是个“死有余辜的当权派”,打倒就不会再站出来,因为他是和彭真一条线上的团伙分子。早晚也会如彭真一样,被开除党藉,劳动改造去的。现在是让他认清错误,改邪归正的机会。想不到老校长不吃工作组这一套,于是乎就有了这场批斗会,让他进一步看看“革命”队伍对他的反响。
林主任是归国华侨,那是不敢动的人物类别,所以他们在林主任处碰钉子后,只是让他好好在家进行反思,然后再行决定。
当然,最主要的是任一民,这关系到工作组来到学校后的“伟大”意义。
任一民走后,国霞左等右盼,认为任一民不会太长时间就会再回自己的家来,可还是没有回来,咋回事呢?
于是,她和妈妈说了一下,就上一民家去寻找任一民,可到他家一看,家早被砸的稀巴烂……
听邻居说,任一民根本就没回家。她估计任一民可能又出事了,于是乎直奔学校而来。
那一天的事,据国霞后来说,霞姐来到学校找任一民,发现他又被抽打,不服气地被强按着头,胸前掛着“反动学生、反革命分子”的大铁牌子,红色的大叉叉,细细的钢丝勒紧入肉,她的心全碎了。
任一民竭尽全力拼死想抬头,却被几个激进派死对头强压下,至最后,从台子上跌下,昏厥……
任一民命遭不测,如此恶毒,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群丧尽天良的家伙是为了能“入党”?必须要用任一民的血来染红吗?
国霞奋不顾身地一下子冲了上去,抱着任一民的身体,怒斥主持大会的人:
“你们还有人性吗?必须要折磨死他,才肯放手吗?好,你们要他的命,先把我的命拿去,来啊,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会场大乱,没有人不知道国霞的身份,她爸爸可是本地区的驻军领导者,得罪的起吗?工作组和主持人看到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匆匆忙忙宣布:“散会。”
听众嗡的一声四散开去,只有任一民的支持者们上前,帮助国霞又一次抬起了任一民。找来了一辆手推车,把任一民放在车上,几个人帮忙推着,出了学校。
任一民头部的伤是国霞撕破外衣袖子包扎起来的,在风中飘落着……
人往往容易理想化,又往往怱视细小和微妙及内心的东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过高的期望换来的是更大的失望。人无完人,十全十美的人要么在天堂要么在地狱。生活是真实的面对,人不管是经历还是面对,只要真实,只要有自信,再加上努力足已。痛苦与悲哀都无济于事,有时必须吞下痛苦,忍住悲哀,昂首走在路上。
这一次,要不是国霞及时赶来,奋不顾身地保护他,任一民的命运,真难以说会发生什么恶果。
此后,任一民再也不想回到学校,可他真的能做到吗?他后悔自己为了什么要复学?如果不复学,继续做他的瓦工话,和师付在一起学习更好的技艺,就如同爸爸一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糊涂啊!“人生识字糊涂始,”非要这什么鸟文凭,有什么用?
这些认识,让他产生了厌世的念头,梦想着逃避现实,痛苦地把自己藏匿起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