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风暴起黑云压城
雾起寒窗盼月归,笙歌阵阵情伴谁?风雨本是相思泪,却是清竹做斑妃。
——《清竹泪》
阳春三月,高三年级的最后一学期开学了。这时,霞姐家传来了一个好消息,爸爸调回京城,继续在原部队工作,且因为一些军事的秘密工作,立功受奖,升为正师级。
随着霞爸爸的北调,妈妈和弟弟也回来了,一家人又团聚在一起,高兴的又唱又跳。
可是一民发现,国霞爸爸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没有了以前那爽朗的笑声,却时而愁眉踱步,还抽上了烟,经常咳嗽起来了。国霞妈妈的身体却变坏了,没有了过去时的健康,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只有弟弟,仍然是活龙活虎的快乐,不知忧愁。
任一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几乎都不认识了?他问国霞,她也说不知道,搞的两人倒时常为他们担心挂肚起来。
五四青年节,学校放假一天,班主任任青青带领全班同学一起去游北海公园。
在白塔下面的台阶上,任老师找到一民,郑重地向他表示道歉,说:
“高二年级时那场辩论会,她当时并不知情,只是政治老师崔西国要求班主任支持他要讨论问题,没想到却设计了一场对你的批判会。”
不管怎么说,会议总是对任一民造成了伤害。她一直想找时间对一民说,但总是阴差阳错,他们就要毕业了,她总算找机会说出来了。”
“呵呵,老师,咱们五百年前可是一家哟!高二时的事,我早记不得了,想不到您还一直挂在心上,真不好意思,对不起了,老师。是我当年气盛,得罪了他们,所以牵涉到您,该道歉的是我,师道,传业解惑也,您是我的老师,怎能向学生我说对不起?所以,上次的辩论和您无关,是他们存心想整治我,让您受到牵连,我要对您说,对不起,而不是您。”
任一民的这番话把老师逗笑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胸怀竟然不如自己的一个学生大,说:
“好啦!咱谁也不用道歉,只要你不记恨我,以后有机会来学校看老师,我就阿弥陀佛了。好不好?”
“好,谢谢老师!”
彼此的心结打开了,任老师请同学们划船,只见柳暗花明,白塔倒影在平静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渐趋远去,同学们荡起双浆,唱起歌:
“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冲开波浪……”
歌声飘散,闹的游人停下脚步,看这一群小大人们快乐无比的划船。
五月下旬,风云突变。“文化革命”轰轰烈烈开始了。
从北大的“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开始,批“三家村”“海瑞罢官”掀风鼓浪,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大动荡不顾一切地席卷天下。
学校里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学校停课,闹革命了。在众多大字报中,有一张引起任一民的格外注意。说“去年高二一班的那场辩论会,任一民死不承认,英雄是对历史具有创造、推动的原始动力,就是反对党,反对毛主席。理当送监狱;可校长不批,说不能上纲上线。”显然,校长对任一民进行了罪孽深重的“包庇”。
原来如此!真是猖狂之极啊!可毛著上说的是:“人民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啊!
原来是当年那场辩论会输了的人,仍然是贼心不死,把任一民和老校长硬拉在一起,其目标看似是对老校长的攻击,其实也造成任一民和校长的关系暧昧之说。
运动初期是反对资产阶级的教育路线,矛头直指学校的领导干部,似乎所有领导没有一个是好人。尽管他们绝大多数全是共产党员,甚至于是党考验多年,经历了战争的生与死,血与火的考验的人也不是好东西,全是资产阶级在学校的代言人,必须要打倒。
文化革命演变成了对文化界、教育界的暴动,暴动就是使用暴力开始了打、砸、抢,甚至放火、杀人……
当这一场人间最残暴的“浩劫”发生在平静的校园中时,所有的学校管理工作者全成了造反者眼中的“罪人”,领导干部职务越大,罪孽就越深重。
高三年级一班也分成了几个派别。三三两两就搞起了各式各样名称的什么“战斗小组”,任一民成了观潮派。这个观潮派是只观看,不发表任何意见,那怕有人问及到他,他也借口各种理由推开。似乎发生的一切事情全与他无关。
班内最大的组织是以崔岭为首的造反者,尽管崔岭受到“留团察看”处分,但运动一开始,他认为报仇的机会来了,于是立即就活跃了起来。和他原来关系不错的几个团支委一起,以共青团支部做为旗帜鲜明的团伙,成了首当其冲的先锋。他们提出来:高三年级在本学校时间最长,其中有人就是本校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所以受学校资产阶级教育*最多,最深为由,一下子就把学校搅动起来,满学校的狂风暴雨。
离开本校的黄豆豆也跑回来了,他还抛出了老校长和当时的彭真市长在解放北京前,曾一起做共产党地下工作的历史。
北京市委倒台了,彭真成了造反者打倒“彭、罗、陆、杨”的首犯,和他一起工作过的人,尽管是为了党的工作,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工作,那也是该杀、该砍,该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人。
“乱了,一切全乱了。”
这是高一年级语文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因为在学生的作文上写上了:“希望多读书,提高写作水平”的话,说成他宣传的是资产阶级读死书的罪恶,于是就被揪出来,被迫上了批判台,被暴动者用力压弯了腰,脖颈上挂着铁板做成的大牌子。
上书: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还用红色的笔划上叉叉。
他额头上滴答着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落在他的脚面上。
台下的人高呼着口号,打倒XXX;他闭上了眼睛。而且再也没有睁开。他留给任一民的最后影子永远是弯腰、低头、流汗,这个姿态一直到最后身体的僵硬。
当台下人发现语文老师有些不对头时,提醒施暴者,发现老师早已没有了气息,不是去抢救,而是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派的坚定,用脚狠狠地踢在他僵硬的身体上,还说:
“资产阶级是草包,不经我们革命小将一折腾。”
批判台上的主持人用话筒大喊着:
“这个狗东西完蛋了,再拉上一个来!”
拉上来的是体育老师,身体素质健壮,他胸前挂的大铁牌子是:“流氓”。
据说他在教学生跳鞍马时,有位女学生因胖,跳不上去,他用手托了她一下,为此,他就成了“大流氓”;他可不怕这几个造反者,上台就把牌子扔下了,而且三拳两脚就把台上的主要人员打翻在地,还踢下去两个。
“这还得了?”
持话筒的人从地上爬起来大喊:
“大流氓向革命者进行反攻倒算了……”
又是一群手持棍棒,铁锹的造反者冲上去,把体育老师打倒在台上,鲜血淋漓,染红了批判台,那本是学校做操的喊口令的指挥台,是体育老师的讲台啊,他最后用自己的血贡献于此。
抬眼望,满天黑雾,后来他失明了,残疾了,再也没给学生上过体育课。
批判会以一死一重伤,草草收场了。
“昆仑山一棵草”又翻案了。班上的同学在崔岭为首的团支部领导带动下,向语文老师发起了*。
教授高三年级语文课的老师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
过了一个星期,传来了他“自杀”的噩耗。
他曾是赴朝的大记者,与写“谁是最可爱的人”作者魏巍是同行。由于发表了对朝战场的某次战役的内幕,被解职,来学校教书。
他个子瘦高,黑不溜秋肤色,大大的眼睛,有时还戴付金边眼镜,手中总持一个小猫壶,独酌饮茶,其文采称绝,曾让班上同学任意出题目,当场说文。
就是他,曾在那次辩论会后,对霞姐说任一民:
“可成大器的孩子,走正路,可成才;趟歪路,可成匪。”
后来,此话让国霞无不担心地,不止一次地对一民说:
“你可要成才,走正路啊!”
一个敬业的记者,一位令学生敬重的老师,他走了,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崔岭在班上发布重大消息:说他“畏罪自杀,死有余辜!”
可任一民心中却是一股酸楚,总是想起来这件事情,就偷偷地落泪。
其后,对任一民咬牙切齿的人,开始了写大字报对他也进一步的连珠炮击,甚至于翻出过去在他帮助同学补习历史知识,讲外国近代史时,课间闲聊,说拿破仑的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来鼓励同学,不要放弃学习历史,而且要学好历史的事,也成了任一民的罪状。
邓拓的“三年磨一剑”也是任一民的铭言了,不过被他改为要“十年磨一剑。”
他十年磨剑干什么呢?他只想多读几年书,可读书也有罪了吗?
乱了,一切平静全打破了。
6月10日,在崔岭带领几个死党三番五次上团市委的要求下,工作组进校,本想整治秩序,想不到变本加历,利用激进派的热情,夺取了学校大权。共青团派出的工作组夺取校长——当年北京解放前的地下党员,现在的党委书记的权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共青团不是党的助手吗?儿子夺取老子的权力了,哈!这就是“革命”?怎么有儿子篡夺老子权利的味道啊?历史上,曾发生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件啊?是毛泽东主席糊涂啦?不可能啊!他不是也写了“我的一张大字报”?被人民日报说成是“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颠覆了,真的颠倒黑白了。
任一民不相信老校长是资本主义当权派,一所高级中学,能在社会主义阳光下,当时迈一步就进入共产主义了呀!会变戏法似的成了资产阶级培养人才的地方?
正义,在心中孕满,不能不说。他激情满怀,回家后和妈妈说起了此事,妈妈也不理解这场运动到底要向何处发展?尽管解放后,她经历了好多次运动,但基本上没有受到影响。除了当年爸爸买的这间大仓库,显示大些以外,几乎除了孩子们,没有别的什么财产。家中最值钱的就是爸爸留下的自行车,她一直上下班骑着它。
依据自己的多年经验,她对任一民说: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最好你能早点毕业,上不了大学,去上班也行啊!”
一民去找国霞的爸爸,求教他,说:
“伯父,我现在是预备党员,您说,我该怎么办?”
国霞的爸爸踱着步子,思索着,最后说:
“你能月兑身这场运动吗?全国上下,全是这样的乱七八糟,国家经济发展全停滞不前了,你做为个人,不顺潮流而动,能行吗?我们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但是运动,这场*能理解你吗?做为预备期的共产党员,不投入进去,行吗?但你最好说出你自己的观点,希望学校最好早些安定下来,该毕业的毕业,该考学的考学,你说,对不对?”
国伯父的话给了一民很大的启发,他是决心跟党走的青年学生,现在党中央号令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要热情饱满地投入到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中来,他还犹豫什么?
何况他想的是快快结束这场运动,能够让他快毕业,继续上大学;上不了大学,他还去做泥瓦工,他要养家啊!
7月11日,他挥毫写了第一张大字报,矛头直指工作组,题目是:《请问工作组要把我们引向何方?》。
主要内容是:
“查来查去,至今没查出校长有任何问题,就是解放北京前,认识彭真,可认识彭真的人多了,全是走资本主义当权派?
试问,中央的领导者,哪个人不认识彭真?否则,他能够当市长多年?
请工作组能早下结论,快些解放校长,恢复教学秩序,我们还要毕业,还要参加高考,参加工作。”
他把大字报贴在食堂大门口。
刚贴上,工作组长武艺剔着牙出来,看了一眼,就说:
“矛头指向工作组,这是‘反动’的大字报。你终于跳出来啦!”
一锤定音。任一民的恶梦开始了。
任一民回应说:
“你说反动就反动啊!相信历史自有公论。”
当时他真没想到工作组的魔力,有多巨大,在那一言九鼎的时代,工作组是比党中央还要厉害,来到学校就是“土皇帝”,动辄就要人命,家破人亡的领导者。那两位老师死伤于非命,没有工作组的支持,能发生吗?借造反者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如此草菅人命不正是工作组的授意?
可任一民没有怕这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老校长有难,他是学生,能不出手相救?何况老校长一直明着,暗里帮助自己,他岂能忘恩?做个不仁不义的人?工作组早晚要走,呆不长的,所以他没有理睬武艺,离开学校。去找霞姐诉说去了。
那是任一民第一次上医科大学去找霞姐。
她当时没有在宿舍,同室的同学李雨荷、刘丫给他倒水,还拿出零食给他吃,热情招待他;还有另一个同学出门,去寻找她。
任一民说他是霞的弟弟。她的同学李雨荷“吱吱”地笑。刘丫同学笑着说:
“我们知道你是谁,你没看见国霞的床铺的墙上,有谁的相片?”
任一民扭转身子,顺她的手指处看去,确确实实在一面大镜框中,放着他的相片,只不过是放大了好多倍的,而他却从没听霞姐说过此事。
任一民有些坐卧不安,不知有多尴尬。他终于想起来啦!这两个同学不正是春节上自己家过年的人嘛!顿感脸颊红起来了,让他羞惭的不敢说话了。
不一会,霞姐面红耳赤地跑回来了,她的同学“轰”地一下子,全*了。
在这个温馨的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国霞忙忙碌碌地招待他,让他吃这,尝那。她高兴极了。
任一民把在学校发生的事全部详详细细地对国霞讲了。
想不到,她没说一句话,却变得沉默了。
她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任一民闯下天大的祸事。她希望任一民不要再回学校,能躲避一下,或许还有转机。让他也不要回家了,由她去说给妈妈。她还悄悄地告诉任一民一个亲戚的地址,让任一民去她家避风。因为刚才她就是去接了爸爸的电话,尽管伯伯还不知任一民为打抱不平,写了快点给老校长解决问题的大字报。如果知任一民做了这件事,他会马上去学校接他走的。
任一民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从来没有人敢挑战工作组的,何况还是这场要整治解放以来的,十七年来最大的官场运动。谁敢说个“不”字?马上就要倒霉;后来事情的发展确确实实应验了国霞说过的这句话。
国霞又说:
她“所在的大学闹腾的更欢,校长、书记以及一干大大小小的所有干部,全部靠边站,任由学生想如何就如何,老教授、知名的学者、专家全部进了“劳改队”,几个学生持着棍棒在后面跟随着,稍有不慎,学生上去就是一顿杀威棒。上吊的,跳楼的死了好几个人啦!人人敢怒不敢言,只有你——任一民,这个傻瓜,才站出来为校长说话,你真是找死啊?
你不要命了,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办?怎么办?”
国霞说着,就向任一民扑过来,紧紧地抱着他,眼泪随之涌出来。
任一民有些懵了,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顺势把国霞搂在怀里。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他从来没有让国霞生这么大的气,不知如何才好。
事情发生了,无论结果好坏,自己只有扛起来,谁让自己头脑发热,挥笔就写的啊!此时的任一民真想让国霞抽自己几个耳光,然而,国霞能舍得吗?她们紧紧拥抱着,直到李雨荷和刘丫给她们打来了晚餐,还说外面下雨了。
见她们俩人哭天抹泪,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国霞就把任一民为校长写大字报的事说了一遍,李、刘二人睁大了眼睛,惊弓之鸟一般说不出话来。
她们三人是好姐妹,情同手足,任一民的事也成了李、刘二人目前的大事,她俩必须为了国霞的幸福着想,但任一民闯下滔天大祸,该怎么办才好呢?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好办法。最后,李雨荷说了一句话:
“实在不行,你就上我们家去吧,长白山下的小城,可漂亮了,去找我爸爸,让他帮你躲藏起来,估计没什么问题。”
“我老家S省也行,我爸爸过去在太行山上打过游击,对太行山可熟悉了,我上中学的时节,还带我们去打猎,上老乡家住过好几天,人家对我们可热情了。”
只有国霞没有说话,她早把让任一民要去的地方说给他了,然后对李、刘二姐妹表示感谢,而她俩人也飞快地拿出纸笔写上了她们家的地址、电话,并表示,她们全会和家里人说一声的。
天色晚了,外面的雨还下个不停。但任一民必须要离开此地了。
任一民告别了李、刘两位国霞的好姐妹,和国霞一起走了出来。到了公共汽车站,告别。
在车站上,天仍下着蒙蒙细雨,国霞痛苦的泪和湿漉漉衣服混和在一起,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伞她一直让一民拿着,自己却任由雨水浇透了衣服。一民紧紧地搂着她颤动的双肩,觉得自己真是天大的傻瓜,犯了个极为愚蠢的错误。
公共汽车来了,晃悠着大灯,照得两个人的身影伸长在后面的墙壁上。
任一民踏上车,仍然回头望国霞——他最心爱的女孩子。
国霞挥动手臂,在越来越大的雨中,雨顺着头发在脸上流淌……
任一民按照地址,好不容易才找到霞姐说的地方。
可没料想到的是大门紧闭,交叉的大封条贴着。一个人影子也没有。
任一民茫然不知所措地在大街上走着。身旁不时地闪过流动的红旗,高声的呼叫……
他想给国霞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可夜已深了,国霞难以上传达室接电话的。于是乎想起她家的电话,想对她爸爸说下来这家找人的情况。想霞姐家会不会有危险?她家肯定不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
可是,国伯父家却没有任何人接一民的电话。这是极少有的情况,莫非……
任一民不敢设想她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有种恶兆头一下子涌上任一民的心头,他无论如何想抹去也抹不掉,于是,他急忙又坐上公共汽车,向霞姐的家奔去。
想不到,任一民急不可待奔走而来,一看,家门紧锁,没有一个人。
“妈妈、弟弟和保姆该在家啊?”
一种不详的预兆在任一民脑海中映出,莫非她家真的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悄悄地敲开邻居家的门,才知晓,原来是霞姐的妈妈病了,进了医院。
“啊!妈妈病倒了,全家出动,肯定非同小可,不行,我必须去看看。”
任一民心想着,问清了医院的地址,转身跑向了医院。
在急救室外面的楼道里,看见国伯父不停地走来走去,保姆坐在椅子上,暗暗地拭泪,但仍在劝解着抹着眼泪的小弟弟……
国伯父见到任一民,忙问:
“你来了,国霞呢?”
任一民一头雾水,忙说:
“国霞知道吗?她还不知道吧?两个小时前,我刚和她分手的,她还把我送到汽车站。”
国伯父听了,微笑了一下说:
“妈妈一发病,小弟弟就给霞姐的学校打过电话了”。
可霞姐送走了一民后,却到现在还没有来。
如今妈妈病情严重,她没有来,一是肯定传达室的人不愿意传达,另一个原因就是国霞没有回宿舍去。怎么办呢?
任一民对国伯父说明霞姐可能至现在还不知家中发生的情况,他的分析让伯父发出“唉!”的一声长叹。
现在只有等待急救室内对妈妈病情的抢救情况汇报,国霞就是赶来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这里有他们在,国伯父没有说话,他也知晓,光急也是没有用的,妈妈病情还是要靠医生的救治。
停了一会儿,任一民看国伯父的情绪有些放松了,就把国霞让他去寻找亲戚,遇见封门的事说了。国伯父也没问他为什么要去,只是静默了一会说:
““该来的,总要来;躲是躲不了的。”
任一民有些迷惑不解,但又不好问,只好做罢。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他们一干人急忙围了上去,只见霞的妈妈此时头部用白纱布缠绕了一大圈,她还在昏迷中,马上就要送入重症监护室。医生对国伯父说:
“首长,放心吧!手术顺利。”
国伯父点头,示谢;医生也点头,然后离开了。因为重症监护是暂且不用家人陪同的,于是,任一民对国伯父说:
“伯父,我上学校去通知国霞吧!让她快些回来!”
他刚要走,却被国伯父叫住了说:
“让司机小张送你去,快些告诉国霞,妈妈突发脑溢血,处于危险中,让她快些回家来。”
任一民点点头,上医院停车处,找到小张,说了下情况,上了车,只见小张高兴的立即启动汽车,轰的一下,冲出了医院大门。
任一民从车窗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大门处,国伯父点点头,挥着手,不放心似地看着他们离去。
小汽车驶过飞溅的雨水,向医科大学驶去。因为夜半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约半小时多一点,就来到了国霞所在的学校,在传达室说明情况,车驶向了宿舍区,停在国霞住的5号宿舍楼下。
任一民去而复返地跑上楼去,敲响了国霞所在的305房间的门。
宿舍的人全部被紧急的敲门声惊醒,国霞听到门外一民那熟悉的喊声,一翻身下了床,打开门,看到汗流满面的一民,大惊问:
“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你妈妈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快去!”
任一民喘息未定地说完,累的几乎要倒在国霞的怀里,国霞一见他如此疲惫不堪,忙喊:
“雨荷,快来帮帮我。”
李雨荷朦胧中听见任一民说国霞妈妈出了事,急忙下床,帮国霞扶住了一民的身体,然后两人把任一民扶进房间,国霞用毛巾给他擦拭脸上的汗珠,雨荷端来了一杯白开水,让一民慢慢喝下,任一民坐在椅子上,让国霞不要管他,快收拾东西,回家去,汽车就停在楼下。
国霞穿好衣服,见任一民的情绪也好多了,说了一声:
“走吧!”
然后和宿舍内的姐妹告别,搀扶着任一民来到楼下,只见小张的车旁围了一大群人。原来是学校造反派接到任一民学校工作组的通知,让他们协助查找从学校逃之夭夭的“反革命分子”——任一民,一旦抓获,转交给任一民所在的学校。并说了国霞是他好友的情况。
他们在传达室发现军车,而且有人看到任一民奔向了305室,那正是国霞的宿舍,来人可能就是逃月兑的任一民。即然来了,就要会一会他。
围观车的人发现国霞和任一民相扶而出,更加证明那个男孩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任一民,立即就围了上去。国霞莫明其妙地问:
“你们干什么?”
“我们不找你,找他。”
一个家伙大声说着,用手指了指任一民,答道。
“你们找我?你们认识我?找我做什么?”
任一民也极为奇怪地问。只见那个人笑了一下说:
“不是我们要找你做什么?你是XX中学的吧?是你的学校的工作组来电话,让我们协查的,什么也别说了,走吧!放心,国霞的好朋友,我们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的,她可是我们学生会的大部长,没人敢惹她的。”
“霞姐,你快跟小张上医院,去看妈妈的病情,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我不怕。妈妈的事重要。”
任一民尽管被这些大学生拉扯着,仍不放心地回头向国霞嘱咐着。国霞眼睁睁地看着任一民被她学校的学生拉走了,心中焦躁不安,让司机小张稍等一下,她赶快跑上楼,让雨荷和丫头(她们一直这样叫刘丫)帮自己去盯住任一民,要是发生什么样情况,也知是谁做的恶。
李雨荷、刘丫一听,也急红了眼,忙一起下楼,直奔造反司令部去了。国霞不知妈妈病情如何,也只好坐车,直奔医院,其实她并不想走,但妈妈的病情确确实实牵肠挂肚,对任一民的事,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话说李雨荷和刘丫跟到了造反司令部,发现在一间屋子内,任一民坐在那里,对面的是学校的人,其中一个是她们系的李星,学生会体育部的,这小子一直在追求国霞,无奈国霞就是不答应,借口说学校不让谈恋爱,只想学习来搪塞他。
李星一边问一边记录:
“你叫什么?”
任一民没有吭声。李星加大了嗓门儿又问:
“你叫什么名?”
“你们不知道,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任一民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让李星无奈何地在本上写下了“任一民”三个字。接着问:
“政治面目?”
“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
“什么?你是预备党员?”
问话的人一下子全懵了,他怎么会成为“反革命”啊?算了,别问了,打电话通知他的学校,让他们快点领人吧!他的事,咱们别掺和。于是乎,李星说:
“你学校来电话找你,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们马上通知他们,让他们把你接走就是了。”
然后,李星一挥手,几个人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任一民坐着等待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学校还真来人了,双方在别的屋子谈了一会话,就有人走过来,把任一民呆的屋门打开,进来的人说:
“任一民,你写的大字报引起了学校同学的强烈地震,武组长说明天上午和你在大礼堂辩论,让我们来接你。”
“你们是那年级的,我咋不认识你们?”
“呵呵,放心,我们已向这学校的工作组保证不伤害你,我们是高一二班的,是工作组找我们才来的,我们全佩服你,不是崔岭的团伙。”
“噢,好吧,我跟你们走。”
任一民说着起身跟这几个人一起走出房门,然后上了他们开来的车,急驶而去。
稀稀啦啦的雨停了,天亮了,慢腾腾起了一股子浓雾,弥漫开来,让人觉得憋闷。
车至任一民的中学,几个人和任一民跳下车,走进了武艺所在的办公室。
武艺一夜没睡,透着红色的眼珠,恨不能把任一民一口吃掉。他十七岁那年,通过亲戚招入当时的区宣传队的,以厚重的男中音唱歌,走了不少地方。因为认识了一位团中央派来探视这个文工队的一个女干部,她一眼相中了他,后来成了她女儿的男朋友。
那女干部把他单独调至团中央在北京的下属的一个办公机构,工作不到一年,就接识了从国外学习归来的这位女干部的女儿。
一不二去,他们恋爱了,然后结婚,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就要上中学了。
结婚后,他的地位也随之飞黄腾达,成了办公室主任。没有人敢惹他。此次团中央选派工作组,他积极参与,目地是此后也许是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想不到任一民竟然敢贴工作组的大字报,不管内容怎么样,这是个不好的苗头,必须*下去。此风不可助长,否则对自己的前途是不利的。晚上时分,他和岳母通了电话,确定了自己的方向。
任一民也想不通,迷惑不解。自己的一张大字报,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自己竟然被“通缉”了,事情有这样严重吗?当他见到武艺,没有说话,心想:“到底看你要如何整治我?”
不料武艺见到他,却满脸堆笑,说:
“任一民同学,你是预备党员,为什么要贴工作组的大字报?你不知道我们工作组是团中央派驻下来的?这是什么样性质的问题啊?”
“我只是想老校长是好同志,无须继续审察下去;二是我想学校早些恢复秩序,我们好早点毕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对吗?”
“老校长是什么人?这是组织审察,你了解他的情况有多少?让他停职是组织决定,不是我个人所能决定的了的,你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您不知道这样继续下去,对学校的工作有重大影响吗?”
“你现阶段的身份是学生,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一点想法而已。”
“你的这种行为是反党行为,必须深刻认识,怎么,你不服?那我们今天就在全学校师生面前进行一场辩论,你敢吗?”
“我怕什么?有什么不敢的?真理越辩越明嘛!”
“好,时间就定在8点半,地点就在大礼堂门口,具体工作我来安排,你不要再跑了。”
“行,我不会跑的,也没必要跑。”
任一民走出了武艺的办公室,觉得心中仍然憋闷,喘不过气来。
他上学校的食堂买了早餐,在校园内边吃边踱步,思潮起伏。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他回头一看,武艺把要和他公开辩论的通知书贴在学校的公告栏,引来相当多的同学围观。他又不由看了一眼自己那天贴大字报的地方,咦,自己的大字报被保护起来了,上面加盖了一层薄膜,显然,这一切全成了他的罪证。怎么办呢?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了不起的。任一民坚定了信心,向礼堂方向走去。
随即他发现“*筹备组”在食堂门前摆下桌子,他知道,一会儿那里将要发生一场激战,他已经准备好了。
继而,他又来到师生一起吃饭的大食堂门口,他愤愤不平写出一张大字报——《请问工作组要把我们引向何方?》的面前,重读了一下有关内容。
文中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老校长可是1948年,北平(北京的前称)解放前,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啊,险些丢失性命的老革命家啊,过去不是经常对学校师生们宣传的吗?校史室内的展览如何一夜而飞?
……
谁才是真正的革命派?
这张大字报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瞬时传遍了整个校园。
八点三十分左右开始的辩论,学校好多师生放下手中的事,前来观战。让武艺没有想到的是拥护任一民的人要比工作组的人多。
任一民让工作组拿出老校长“投敌,背叛党的证据来”;工作组当然拿不出来,只能以需要“保密”为由,推托。
师生一片欢呼声,让拥护工作组的人大丢脸色,不得不收起了桌子。然而,噩运随之也降落到任一民头上。
工作组长武艺让人唤任一民让他办公室谈话,想不到任一民刚敲响门后,一迈步,就被一个大麻袋扣压上头部,接着各式各样的棍棒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了下来。
任一民被打倒在地上,喊叫不出来,只好任其所为,直到不能动弹,昏迷过去了……
血从他的额角慢慢地滴下来,落到地上,慢慢地散布开来,染红了他身下的木地板。随即办公室外面,爆发起了一场校园内从未有过的一场嘶叫,群殴。
拥护任一民的师生冲进了办公室。几个人抱起了奄奄一息的任一民,在一个老师的指导下,迅速地把任一民抬走,赶往医院救治;另一些人夺取了打人者手中的棍棒,用严厉的眼睛逼视着打人者后退,而武艺却不服地大叫着: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快打110报警,快,快……”
他一边嚷嚷着,一边颓丧地倒在椅子上。
任一民被几个师生送进了医院。
医院的大夫一听是让“工作组”打伤的,说什么也不给检查、上药了,说怕*烧身啊,医院只给革命者看病拿药,这是红色革命的医院,绝不能给那些“反革命”的人看病治伤,无论多么严重。气得任一民的同学,老师直跺脚。
任一民的好朋友说:“送部队医院吧,部队的首长认识任一民,让他帮忙是没问题的。”
大家一听,确实有理,又把任一民抬到车上,直奔部队医院,想不到在急救室外面却碰到从病房出来,准备再给妈妈打开水的国霞。任一民的同学看到国霞,心中大喜,忙说:
“学姐,快来,任一民被打伤了。”
国霞此时正担心任一民的情况,不知怎么样了,准备打了开水后,就去给李雨荷打电话,问清情况,不料在此却碰到了送任一民来治伤的同学。
她忙着把开水送入妈妈的病房,让在房内的弟弟、保姆先照顾母亲,她箭步如飞一样奔向急救室。
任一民仍在昏迷中,护士正在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国霞见状,一下子扑在任一民身上,大喊着:
“你怎么成了这样啊?”
护士停住了工作,抬头看了她一眼问: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女朋友。”
“噢,好的,你放心吧,他只是外伤,刚才打了麻醉,缝合后就会醒过来,我知道你是首长的女儿,我们会尽力的。”
国霞闻听此话,才放下心来,止住了哭喊声,慢慢站起来,靠在边上,看着护士继续的擦拭伤口,这时,她才发现一民的头发全被剪掉了,露出一条约五厘米左右的一条伤口。
在国霞的照顾下,任一民的伤得到非常好的医治,总算是没有留下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