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后,一季稻开始秋收。由于有了冬耕,水塘里又有足够的水及时浇灌,即便今年大旱,收成仍比往年的丰年还要好。
随即干旱结束,老天爷总算按正常的脸谱表情了。晴几天就会有一场雨,雨两天,又放了晴。这种天气对于晚稻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风调雨顺了。
寒露前,金芷县的田野上,再一次掀起千重万重稻浪,农人们再一次开始了喜悦的丰收。与早稻收割和一季稻收割不同,此次收割,田岸上看热闹的人简直比田里做事的人还要多——这些人中,有些是纯属来看热闹的,有是闻讯前来观摩的,有些,则是从外地逃荒至此的灾民。今年又是大旱,对于很多地方来说,又是荒年,新一轮的逃荒又开始了。
秋收后不久,各个田庄主纷纷登门向我这个陈师傅报告喜讯。
“陈师傅,今年我家田庄,亩产过千斤”
“过千斤那是肯定的要是只算种了两季的,我家的亩产超过一千一百斤呢”
“我家最好的良田,亩产都快一千二百斤呢简直不敢想象以前每亩要是有得五百斤,那就顶天了”
“是咧是咧,我家祖母都瘫在床上三年了,听到我说亩产又有五百斤以上,硬是喊我们背她起来要一看究竟说是她长这么老,以前还从没有听说过呢这么老了倒是开了眼界”
……
租种我家田地的庄民们也纷纷前来交租。在他们租田之前我就跟他们说过,既可按每亩15斗交租,也可交全年收成的三成。今年的收成好,我也不为难他们,让他们按往年的惯例每亩交15斗,可是他们全都交的是收成的三成,大部分的人每亩交了30斗。他们说,“东家,我们交得心甘情愿就是种我们自己的地,收成全归自己,也收不到这么多的粮食呢”“东家,您就让我们交三成吧我们还想多向您租一些地来种呢”
杜老先生也终于结束了他在金芷的长驻工作,准备由官家驿道返京。临行前,他倾其所带全部资金,请黄伯娘作陪,在陈家厨房设宴,宴请全金芷较为有名的田庄主,诚心诚意地感谢他们——当然也包括我。他先敬黄伯娘,再敬我,三敬全体田庄主,不停地说,你们创造了奇迹你们做了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你们竟可令亩产千斤
我家经过蒸馏的米酒,他喝了一碗又一碗,最后酩酊大醉,第二日都没醒,还是由县衙的府吏把他抬到驿车上的。
之后,我也在陈家厨房设宴招待各田庄主。这么大半年来,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由年初黄伯娘宴请时的四五十人,增加到八十多人。他们以陈家厨房为据点,轮流做庄,经常聚会商议农事,也为陈家厨房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不过,我可不是为了感谢他们这大半年来为陈家厨房所做出的贡献,而是,在早晚两季水稻的种植过程中,我请人作了全程的记录,并在记录的过程中不断整理,总结,使之成为了水稻种植方法的详细的解说书,而且还是图文并茂的那种。现在,我也愿意和大家共享。
“各位庄主,承蒙大家的信任,这大半年来我们一起大胆尝试,我们陈家庄所种早稻、晚稻也大获丰收我家所种早稻自某月某日育种,生长115天后收割,晚稻自某月某日育种,生长90天后就开始收割。陈家庄两季水稻整个生长期间的生长情况,以及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包括怎么育种、何时插秧,插秧的行距等,我们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并且配了简单的草图虽然文笔不佳,字迹也不太美观,但胜在记录详尽现在,我愿把这些记录与大家分享也请大家指正”
闻言大家发出一声较为整齐的惊呼,随后都站起来,想要一睹为快。我又请他们稍安勿躁,“共录有三份,每份分早稻种植和晚稻种植各两本,就放在陈家厨房,大家随时可以来看其中一份可以写借条出借,另两份就放在此处供大家翻阅,大家也可以派人来抄撰”
于是又获得他们的一片恭维、赞叹、感谢之声。——有些亲可能想,这也为陈家厨房搞了下促销吧?不少字答,那确实不过,我还真不需要为陈家厨房搞促销,因为现在想来陈家厨房吃饭的,不提前两天预定,还没得地方呢
我请客之时,杜老先生已经在返京的路上走了两天。不过,当我记录有水稻种植方法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的时候,他又返了回来,硬是借走了一套。金芷县外的一些田庄主得到消息,也纷纷前来,或抄或阅。紫山大营、西北大营等有军田或官田的,也都着人来要。一时金芷县的各家客栈里,都住满了人,那些做各种小生意的,也赚了不少。
所有前来学习的人,我来者不拒,倾囊相授。甚至是想要记录书的人,我也选了好些个字迹较好的学生抄写,一一满足他们的愿望。于是,金芷县外,陈青草善于农事又毫不藏私、乐于助人的名声,也渐渐地响了起来。
——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这个道理前世耳熟能详,我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更懂得。民生大计,利人不损己,又可为自己博得些社会声誉,我确实愿意与他们共享。更何况,这些社会声誉,在不久的将来,也将为我带来丰厚的经济利益。
想出一年两熟的法子,也许能获得别人的羡慕和一声称赞;但是,公开这些技术,却让我获得了很多人的尊敬特别是很多很老的、很有学术地位的人的尊敬——因为在这个时代,技术,或者用另一个词说,手艺,就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族的安身立命之本,是秘不外传的
例如我的祖母,也是很尊敬我的。
虽然她并没有如年前与我们告别时所说的那样,再到金芷来,亲眼见证我所设计的水利发挥功效,亲眼见证我所尝试的一年两熟获得成功,但是,她却是时刻密切地关注着整个进程由于年纪大、颠簸久、又有固疾,她自回到京城陈宅,就病倒在床上,几乎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但即便是在床上,她也叫人寻找许多农书来,读给她听,一听到或许于我有帮助的,立刻叫人抄录,还将她的心得口述让人记载,最后派家丁一并送到黄伯娘处,请黄伯娘转交给我。
当她得知我们那么早就开始浸种育苗时,每当天气寒冷,她就起来拜佛,请求上天早日阳光普照;当气候开始干旱,她又为我们担心,担心阳光太普照了晒坏了我的禾苗;当听说水塘发挥极大的了作用,她兴奋得恨不能亲临其境——其实她很想来,但年前一行实在是吓坏了全家,此次一提出就被斩钉截铁地禁止;当早稻、晚稻丰收的消息传了过去,她老人家写亲笔信祝贺我;当我公开所有的关于种植方法的记录时,她写来一幅大字:
堪为吾师。
下面还盖了她的私印,陈庭俩字很是抢眼。我当然不敢挂出来——她老人家可是曾任帝师,我要是她老人家的师傅的话,可不是宫里那位的师女乃女乃了吗?——不过,我很自得地在黄伯娘面前狠狠地糗(炫耀)了一回,当然也不敢要她叫咱师女乃女乃。
杜老先生一回京,就立刻面见皇上,呈上从我这儿借去的水稻种植的技术书。并力赞金芷全境收容灾民、建筑水利和种植水稻的事迹,称金芷为“王朝粮仓”——此年,王朝全境仍是大旱、荒年,“粮仓”之称金芷确也当之无愧。虽然,这个粮仓于王朝全境而言,确实有点小。
京城的封赏接连而至。皇上连下了三道封赏黄伯娘的折子,称赞她“胸怀无私、遍养灾民”、“修筑水利,造福百姓”、“一年两熟,功在千秋”。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类物质奖励,不过,都被京城黄家笑纳了。当然,折子里也顺道表扬了一下金芷的田庄主和农户,称赞他们勇于破旧,敢为人先。这些田庄主里,不也包括我?我心里暗暗地想,这奖励要是在前世的话,算不算是国家级奖励呢?
虽然皇上对黄伯娘的精神的、物质的奖励都算得上很了不起了,但不知为什么,黄伯娘却并不高兴。我开始以为是因为物质奖励被充公的原因,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黄伯娘还没有这么肤浅;后来又以为,她担心杜老先生一回京,我的身份就难以保密——毕竟杜老先生也是认识母亲的人。不过当我问起黄伯娘时,她说,杜老先生也曾有过怀疑,但是她曾经告诉杜老先生,若要一年真的可以两熟,那我就只能是王家庄的陈青草。她还说,杜老先生也是一个很严谨的人,他不会随意乱说的。这么说来,我的身份也不是她不高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