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漏水了。
不消片刻,这消息竟然在船上迅速蔓延,到处都是下人们绝望的惊呼。在这样狂风暴雨的天气里竟然还遭遇到了船体漏水,这简直是比“屋漏偏逢连夜雨”更加的令人绝望,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夏木晚咬紧了唇,在这样的绝境里依旧转过头给了青玉一个微凉的笑容:“青玉,这船漏的可真是巧。”摇晃的再厉害,夏木晚自认为自己的神志尚算清醒,没感觉到任何的震动却船漏了……现在该是笑一笑吗?
“夏姑娘。”门外的萧管家此时却开了口,“请您只管放心便是。”再一个闪电照来,窗户上高瘦的人影已然不在。
夏木晚微一抬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安抚的握住紧紧搂着自己的青玉的手,心里有了一分茫然。那个人站在那里,原还是有些害怕的。但是为什么一不见,反而更加的恐惧了。
自己,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一个人。难道,还在期盼着一个……影子吗?
不知是因为暴雨所带来的寒冷还是晃动的船体带来的不适,夏木晚的嘴唇有些惨白。耳中原是外面呼啸着的狂风暴雨之声,渐渐地,终于另一种声音开始占据了上风。其实,这声音本就已经存在了,只是现在就连这风雨的声音都已经再也压制不下去的凄厉刺耳起来。
“水已经涌上来了!”
“救命啊,我不想死!”
青玉听着外面如地狱一般的哀嚎终于忍不住的抬起头,颤颤巍巍的满是哭音:“小姐,咱们……咱们是要死了吗?”不跳字。听起来船好像马上就要沉了。
把青玉抱在怀里,夏木晚就算再想哭却也只能轻轻的微笑:“傻丫头,怎么这么说。不过是船漏了,自然会有人去修。那些人见到一些水就胡乱嚷嚷起来,你连这也要信吗?”不跳字。幽深双眸看向那一扇扇漆黑的窗格,细柳长眉微颦。怎么会这样?那些下人已经无法约束住了吗?
刚想抬手将青玉的耳朵捂住,但是怀中的小丫头已经听到了窗户外那吵杂凌乱的脚步声与更加清晰刺耳的惨呼声。转头看向窗户,一声惊呼被早就有所准备的夏木晚堵在了口中。惊恐地眨着眼睛,青玉看着夏木晚只能从指缝中发出声音。
“青玉,别出声。”夏木晚生平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疯狂的局面,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人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办法应对。她也知道青玉是在询问她怎么办。可是……
夏木晚看着外面憧憧的人影被闪电如同皮影戏一般打到惨白的窗纸上,黑与白瞬间的强烈对比刺入眼中,心底里的颤抖止也止不住的一发不可收拾。她也不过是一个只在闺中无忧无愁长大的千金小姐,天性的淡然和与生俱来的聪慧在这一刻并不能救了她。
天地洪荒面前,众生平等,上苍并不会因为你的出身便留一条活路给你。
咬紧了唇,夏木晚心中有些悲凉。虽然没有能力自救,但是先令自己处在较为安全的境地也是好的。她可还没有淡然到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的地步。
“青玉,起来,我们躲到屏风后面去。”墙角那闲置的红木屏风此刻倒是形成了最为黑暗的角落,却是个极佳的藏身地点。夏木晚拽起青玉,踉踉跄跄的走到屏风后面靠住了冰冷的墙面,手心中已经冒了冷汗。
不过这几步短短的路程,船体晃动的越发厉害。索性这屏风的底座是白玉所制,夏木晚与青玉躲在后面紧紧抓住,一时片刻仍可以保持安稳。但外面的情形早已决然不同,在这一片嘈杂的嘶喊声中,夏木晚听出船可能已经开始下沉,船上不管是奴仆还是船工都如同末日来临一般不受控制的疯狂。
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三五个人冲进来便开始在这一地狼藉之中疯狂地翻找,箱子、衣柜一个都不曾被放过。
借着闪电打进来的亮光,夏木晚只来得及看清楚那几个人的衣着以及他们手上闪闪发光的物品。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夏木晚此刻竟有些欣慰的讽笑。看样子这几个人是熟识水性的船工,依仗着自己不会被这江水淹死所以才会进来趁机大肆掠夺一番。
真是庆幸呢,人在临死之前,所专注的依旧是这些身外之物。她与青玉现在仍是安全的便好,只要活着便总是会有机会出现。
等着那几个人终于翻找完毕跑了出去,夏木晚心中算计着这艘船应该离彻底沉没不远了。继续躲在这里便只能是等死,握紧了青玉的手,夏木晚一路跌跌撞撞的尽量抓住固定的物体往门外走去。
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在夏木晚的面前,看不清来人的她顿觉心中一片寒凉的绝望。自己,终是算计错误了吗?
“夏姑娘。”来人似乎有些疲累的说话喘着气,全身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你,没有事吧。”
“萧然!”喊出这一句的竟然是在夏木晚身后几乎站都站不稳的青玉。
被闪电照亮的萧然的脸色有些惨白,那双永远平静温和的眼眸生生映出两道寒光。在夏木晚对其不多的印象里,这样冷冽的目光是从未见到过的。不过,却很是安心。
“夏姑娘。”萧然上下打量了一番明显没有任何事情的夏木晚,松了一口气,却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跟我来。”看样子这位夏家的千金小姐并没有受到多少的惊吓。如此这样也好,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走到门外,视线要好了许多。夏木晚已经尽量跟随着萧然的步伐往前走,但摇晃的船体与紧紧握着她的手才能跟着走上来的青玉都严重的拖缓了她的速度。狠狠咬了咬嘴唇,将青玉的手攥得更紧一些,夏木晚扶住了墙壁努力往前挪动。
仿佛永远都会在适合的时间出现,当萧然的手伸到夏木晚面前时,她犹自有些晕头涨脑。
“夏姑娘,恕在下放肆。”看出夏木晚走得艰难,萧然一手拽住她的手,相当于拽着两个人的往前走。
看着走在前面的萧然虽然拽了两个拖油瓶,却依旧可以如履平地一般在摇晃的船板上走得快速。夏木晚心中也暗生了一份敬意。他,原本是可以不用特意回来寻找她们主仆两个的。不过是在江上遭遇了风暴,夏家小姐死了也只不过是活该倒霉而已。
有了这么两个累赘,他自己恐怕也是很难逃生了吧。
一直走到船头,夏木晚才知道漏船已经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狂风暴雨之中江水已经很轻松的就漫上了船头,眼看着沉船是肯定的了,开始不断有人弃船跳江逃生。
这一片鬼哭狼嚎,地狱也不过如此。
夏木晚突然发觉萧然正直盯着她与青玉两个人沉默不语,心下思量了片刻,得出的结论令她不由得一惊,更加抓紧了青玉的手把她拽过来紧靠着自己,态度不言自明。
无奈的暗叹了一口气,萧然自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被夏木晚猜测了出来,肯定是不能把那个叫青玉的小丫头扔下了。极力向远处看去,虽说心里知道希望渺茫,但是萧然依旧祈祷苍天可以有奇迹的发生。毕竟,要救两个人,这个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或许真的有老天爷的存在,虽然是在一片风雨之中,但萧然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灯光,而在江面上的灯光,只可能是有船经过。
没有时间对身边的人多做解释,萧然在混乱不堪的甲板之上终于找到了一捆绳子。走回来不由分说的便给夏木晚与青玉都系上了。“不要慌,跟着我跳船,前面有条船,我们都会得救的。”再度检查了一遍各自腰间的绳结,拽着夏木晚的手就跳了下去。
根本就是直接往水里跳的夏木晚立刻就明白了萧然为什么不由分说这么强硬的就将她拽进了水里。眼睛睁不开,耳朵被堵住,几乎连呼吸都不可能,被冰冷的江水紧密包裹没顶的她只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死了。
求生的本能令夏木晚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虽然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都听不见,但毕竟可以大口的呼吸,活着的感觉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原来是可以这般的欢喜。
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木晚浑浑噩噩的被人拉到甲板上。拼命地将水咳出来,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的她立刻找到了在自己身边也是一阵乱咳的青玉。
“夏姑娘,先进去吧。”萧然的声音永远比他的人更快一步,将这句话说出来片刻之后他的手才将夏木晚搀扶了起来。三个人几乎是半拖半拽着走进了船阁。
“大少爷听我说今天会有大暴雨,就一定要拉着我出船,原来如此……”
少年脆生调笑的声音,听不出恶意。夏木晚心下疑惑的抬头看向船阁内站在正中似乎已经等候他们多时的人。
青衣简袍,五官颇为清秀,眼神温润如鹿,一见便知是个温柔无害的人。而现下,他却只看着夏木晚满脸忍不住的笑,秀气干净的脸上越发的神采飞扬。
“洛尘。”萧然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少爷呢!”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所以萧管家彻底的生气了,“胡闹!”
洛尘微笑着全然不在意,只快步走上前从萧然手中将夏木晚的胳膊搀扶过来,口中一连串的吩咐:“快去为夏家小姐准备洗澡水、干净的衣物和暖身驱寒的汤药。”看着夏木晚身边同样狼狈的青玉,连忙又加了一句,“还有这位姑娘的。”
萧然搀扶着并没有觉得如何,现在被洛尘接了过来,夏木晚立刻发觉这种接触的不合宜。强令自己将脊背挺直,抓紧了青玉的手,脸上扯出最为有礼的笑容,夏家大小姐何时何地都有着自己的威仪。“多谢。”将手从洛尘手中抽出来,缓慢走进自己的房间。
洛尘挑起眉毛,笑得越发开心,对着萧然调皮一眨眼:“未来的少女乃女乃很有意思。”
萧然才不管洛尘是怎么想的,惨白的脸颊紧绷着越发像座冰山了:“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天气里带着大少爷出来!还坐船,你可知这有多危险!”
“知道了。”拖着长长的声调,洛尘故作嫌弃的挥挥手,“萧管家还是赶紧去梳洗吧。这幅样子怎么好意思出现在大少爷面前。”唉,可怜的萧然竟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在青玉的坚持下,主仆两个人终究是在同一个房间洗漱完毕的,一个严家的丫鬟也都没有用。而此刻神清气爽的青玉一边擦拭着夏木晚的一头长发一边连连感叹:“小姐啊,我还以为咱们肯定是死定了。没想到严家的船居然会前来接咱们,可真不是一般的巧呢。”说完后抬头想了片刻,傻傻的一笑,“这就是未来姑爷与小姐的缘分啊。”
未来姑爷?夏木晚听的一笑,这小丫头态度转变的好快。不过,“可真不是一般的巧”,这句话说得好对。眉眼不由得一沉,在青玉连声的叫唤下夏木晚将眼中幽幽流光掩去,只笑得云舒风轻:“嗯,青玉说的很对,缘分这种事情,真的是让人预料不到。”
“未来姑爷一定是个好人。”青玉笑嘻嘻的说完,并没有在意这句话给自家的小姐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心尖上颤了两颤,夏木晚不由得抬手轻轻捂住心口。大难不死使得她也有了一份的期盼吗?盼望自己会嫁个有情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岁月静好。
又是轻轻的两声响,萧然的声音在门外平和的传进来:“夏姑娘,大少爷来了。不知道您可否方便一见。”知道主仆两人刚刚经历过生死的大劫,应是疲累之极,萧然的声音也有了一丝犹豫的踌躇。
现在对严家大少爷印象极佳的青玉没做多想的便将房门很痛快地打开了。
当先进来的居然是洛尘,依旧是满脸调皮的笑意,身后手拉一人看不清身形。
站在一旁虽然已经换了一身干松的淡蓝布衣,萧然一头长发依旧湿漉漉的束在身后:“夏姑娘,这位是我家大少爷严莫寒。”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使然还是萧然对于严莫寒亲自前来很不赞同,他只淡淡的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
洛尘听到萧然的话连忙松手退开,身后之人这才终于站到了夏木晚的面前。
不知多年以后,夏木晚再度回忆起她与严莫寒第一次见面,可还记得住他只站在那里便区别于所有人的不同。
这个恍若是从茫茫黑夜中缓步而来,似是一身凛冽冰寒夹裹着无人可见的落寞之人,却有着最为从容而亲切的笑容,便是再大的风雨依旧温暖了满江的渔火……
唯一可以肯定的,夏木晚永远都会记住自己在那一晚梦魇一般的惊讶与绝望。
严家大少爷,自己今后的夫君,一生所要依靠的良人——
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