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高挂,鞭炮连鸣,青镇第一大户严家大少爷娶妻自然是这个水乡古镇最大的喜事。一群孩童跟随在迎亲队伍之后,天真不知忧愁的笑声阵阵传入花轿之内,将这喜庆铺天盖地的充斥了整座城镇。
虽然,总是会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存在。
“呦,也没见这新娘家提前送嫁妆就这么把女儿嫁来了。我早就说了,严家大少爷再有地位也不过是个瞎子。有哪个大户人家肯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不是啊,你没听说吗?”不跳字。
“什么什么?听说什么?”
“听说这个夏家也是大户人家,小姐知书达理的。从家里带来的嫁妆都在那场风暴里面沉了船了。啧啧,可惜了儿得。”
“嘻嘻,说不定啊,是那夏家拿不出嫁妆,故意把船弄沉了。你想啊,那船上除了夏家的小姐还有什么重要的人物,怎么会那么一大艘船简简单单的就沉了。这下子好了,嫁妆都跟着船沉了,谁还知道那里面是金银还是石头。”
“哈哈,你好恶毒。”
随着司仪一道又一道的贺词,夏木晚在青玉的搀扶下进了垂花门,走过游廊,终于走进正房。被盖在头上的红盖头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手中紧捏的红绸,夏木晚狠命的将红绸攥了几攥,紧抿的嘴唇也只能长长的、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还是有着不甘心。不过,终是要拜堂了。
司仪正要唱出那句“一拜天地”,却见严家的仆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老爷,太太。杭州织造苏煦苏大人来了。”
房中顿时一阵微微的骚动,嗡嗡的议论声吵得夏木晚耳中再无别的声响。尚有些晕头涨脑的她被青玉扶到一旁站好,便又听到房中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并未听的脚步声前来,当先一声爽朗笑意独响:“小侄公务繁忙,姗姗来迟。还望世伯赎罪。”这才窥见一人脚步轻快的走到堂上,却是寻常衣摆,紧接着笑语连连。
“莫寒兄的良辰吉日做弟弟的怎能不来,实在是一时间未能抽开身,还请兄长万万不要怪罪小弟。”只见那青缎朝靴率先迎向一身喜服的严莫寒,则又迅速转向,“苏煦任凭世伯处罚。”再度转回来,“兄长惩处。”
房内只一人苍老笑声,底气十足,得意万分:“煦儿来了便好,来了便好。”
那人只道是寻常自家一般径自往一空着的上座便坐了,口中吩咐连连:“快将我的贺礼抬上来。”言语中的轻骄狂傲不曾遮掩,面对着随后而来的满堂惊呼赞叹之声却又不再做任何的反应。直到严家老爷连声道:“受不得这么贵重的礼。”方才淡淡一声笑,“该当的。”便又没了言语。
当下继续行礼,一时等礼毕要入洞房,那个轻骄很是傲气的声音偏选此刻又插了进来。
“可否请长嫂留步。”
夏木晚缓缓停住脚步,听得堂中众人又开始细小的议论起来。
“世伯,小侄能否现下见嫂子一见,只因公务繁忙,今日恐是不能久留了。”这声音停顿了片刻,略有些玩味的再度响起,“今后恐是要多烦扰长嫂,先行见上一面岂不甚好?”
严家老爷立刻便道:“原该如此,原该如此。”扬声吩咐夏木晚立刻过来见过苏煦。
他一个织造大人何处会烦扰到我,而自己的公公却又说原该如此。心下存了疑惑,夏木晚暗自思量着自己应是拜见才对。缓慢行到苏煦面前,取下盖头,工工整整的行了一礼:“拜见苏大人。”这才抬头。
分明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椅中,但这人就是显得那一份尊贵轻傲。也不见身上衣袍有多华贵,却只唇角那一抹似有非有的弧度,勾动着似是轻蔑又似玩味的笑容暧昧不明。手指支在脸颊上,垂下一块红皮白玉籽料手把件,鲜明莹洁,灿若霞光,端得是个好物件。竟是不知这玉更美一些还是这人更秀丽。
苏煦见夏木晚大大方方的打量着他,笑容深了些,方才连忙起身连声道:“嫂子莫不是折煞苏煦了,以后若是有事烦扰到嫂子头上,还望嫂子不要厌弃苏煦才是。”
夏木晚心中越发的不解,但又不便询问,只能轻轻应了。
“莫寒兄真是好福气,大嫂长的很漂亮呢。”苏煦笑着说完这句最为寻常的贺词,突然一顿,连忙加了一句,“举止大方有礼,今后必是位贤妻良母。”
“是啊,是啊。”身旁围观的众人只知道纷纷应声附和。
此时才可以将整座大堂的人都看在眼里,夏木晚却也只觉得眼前一群花红柳绿,纷杂的色彩让她认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再转过头,眼中便只看见了那个一身喜服,红的分外耀眼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盲,夏木晚心中便有了偏见。这样喜庆的颜色,严莫寒在她的眼中依旧如他的名字一般,莫寒,月兑不开的寒冷落寞。全身上下自带了那冰冷拒人开外的气息,就连同那晚一样亲切的笑容也遮掩不住。
见夏木晚的目光看过来,一直站在严莫寒的身边搀扶着他的洛尘对着她开心一笑,凑到严莫寒的耳边小声私语:“少爷,你的新娘子正看着你呢。”或许是为了映衬喜庆,惯常一身青衫的小书童今日换了一身橘黄色外衫,显得越发的干净秀气,让人看在眼里就暖洋洋的。
严莫寒听洛尘这样说,眉毛微颤,只狠狠攥了一边这个放肆的小书童的手,不作言语。
少爷可真是的。敢怒不敢言,就连怒气也不敢流露于面上的洛尘只能轻摇了摇手,以示抗议。见司仪终于再度唱了一遍“入洞房”,小书童连忙整装肃容的拉着严莫寒的手,前方缓慢领路将新人引入新房之中。
揭盖头,喝合卺酒,司仪的唱词悠长而喜庆,一道又一道繁复的礼仪轮番交替,终于等到闲杂人士全部退场,屋中只剩下了严莫寒与夏木晚,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夏木晚转过头看着神情平和的严莫寒,凤冠随着头部的晃动带的钿璎微颤,只发出细小的簌簌声。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一个男人,看着他双目合闭,修长的眉毛自然有些上扬;嘴唇比较薄,抿起来是平平的一条线;皮肤虽然不像他身边书童那样白皙,却也不黑,烛光照上去有着昏黄温暖的色泽。便只看他的脸,总是有着温暖的错觉,虽然明知道这个人的气息是冰冷的。
睫毛微颤了两下,眼前之人稍侧过头,轻轻一笑:“闹了这一整天,你可是饿了?”声音清润着很是好听。
“啊。”看着严莫寒有些专注的夏木晚没能忍住一声轻叫,随即羞得红了脸,连忙扭头垂下避开了,只能听见头上凤冠一阵轻响。
严莫寒手指动了一下,却又停住,只带着笑意问她:“怎么?我吓到你了?”
“没有。”夏木晚轻声应了,只觉得再这样沉默下去也是为难,斟酌着反问他,“你也累了一天了,不饿吗?”不跳字。见严莫寒只是点头微笑,犹豫了两下还是缓缓握住他的手,轻拉着站起身。
严莫寒却又将手抽出来,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猜测到夏木晚应有的反应,伸手指了指头顶:“我不知道你带的凤冠有多大,不过,听声音应该是蛮沉的,快去摘了吧。”闭上双眼伸出的手指依旧是准确无比,“这里原本就是我的房间,屋中的摆设丝毫未变。我自己走没有问题。”
夏木晚见他果然自己稳稳当当的就走到桌前坐好,便坐在梳妆台前将沉重的凤冠慢慢摘下,回过头来看他依旧稳坐着没有动,心下了然,快步走了过去。“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先告诉你一遍桌上菜肴可好。”一直都是青玉在伺候着她,又不知眼盲之人具体有何不便,夏家千金问得很是小心翼翼。
严莫寒抿了一下嘴唇,勾起一点儿笑意:“我很随意,怎样都好。”
莫名的便觉得他身上的寒意又多了一分,夏木晚只能随意为他夹取了几样,坐在一旁默默进餐。其实他脸上的神情一直都是平静的,为什么就是有种感觉,感觉到他的冰冷忧伤。
原该是自己多想了吧。夏木晚将心思收敛了一些。
“你的声音很好听。”可能是感到身旁的夏木晚很是拘谨,严莫寒淡淡开口,虽有些突兀却也平和着不惊不扰。
夏木晚微微有些惊讶,将他这句话在心里绕了两绕,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还从未有过人这样的夸赞她。自己该作何反应?“嗯,谢谢。”声音低微着越见羞涩。
严莫寒自然是听见了,微笑着继续问:“可喜欢听戏?”
“喜欢。”平常着应了。这原本就是养在闺中的女儿家少有的几项乐趣。
“那,”顿了一顿,问了出来,“可喜欢唱戏?”
唱戏?夏木晚犹豫了。家中自来教养严谨,就算是自己喜欢听的那几首昆曲也万不敢在人前哼唱,又哪里敢学着唱出来。
听着夏木晚没了声响,严莫寒将手中碗筷放下,侧着头对着她,很是认真的问道:“若是我说,我喜欢听戏。你,可愿为我唱出来。”严肃的严家大少爷脸颊平直,无端的看着就有着逼人的气势。
也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夏木晚看着严莫寒异常严肃的脸,心里仔细考虑了片刻,开口,没有犹豫:“不,我不喜欢唱戏。”或许她喜欢听戏,毕竟那是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她就喜欢唱。实际上,夏木晚平日里连话都极少,她跟本就没有唱戏的。
突然伸出手,严莫寒居然一把就抓住了夏木晚的脸,双手在她的脸上仔细按模,微低下头,慢慢地皱起了眉,一言不发的肃穆脸庞上黑云暗起,终于放弃的一松手:“洛尘。”清朗的一声,却已是怒气横生了。
完全不知道出了何事的洛尘立刻便从那喊声里听出了严莫寒的不悦。连忙推门跑进来的小书童看着明显不知所措的夏木晚歉意的一行礼,拉起他的手不用再度吩咐直接出屋走进书房。
“小姐!”最是咋呼的青玉紧跟着跑进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小丫鬟立刻便要高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姑爷他为什么?”
“青玉闭嘴。”夏木晚只淡淡的一声命令,紧紧攥住的双手掩不住内心的羞愤。新婚当夜,看着新郎起身离去的背影,任夏木晚有再好的涵养也绝不会当做没有任何事情一般无情无感。
听戏?唱戏?看来自己的夫君喜欢的是一个绝对服从的妻子,刚刚自己的回答,很是不合他意呢。又攥了几下手,夏木晚静静的枯坐了片刻,只看着门外的月光洒了一地,吐出一口气,下了吩咐:“青玉,睡吧。”
“小姐?”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生这么大气,青玉小心翼翼的问道,“就这样……”
夏木晚抬手阻止住青玉继续往下说,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的她淡然起身,语气清幽:“睡吧,不用多想。”
不过是,再不用多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