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娥此时还不知道,她在无意中帮了春喜姑娘一把。战鼓已经在无声的敲响,新一轮的上位之争拉开序幕,杜月娥在为自己的打算步步为营之时,却也在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其实她真的很无辜。
春喜姑娘躲在檀园某个角落,嘴角一抹笑容,看着当头的太阳竟然不用眨眼,手里攥着一支白玉簪子,使劲儿握紧,恨意强烈的灌进手指中去,直捏的指度发白。
正是之前杜月娥戴在宇文琼头上的那支。
只可怜丁陆此时还在花柳巷里,强撑着笑容和对面那位临时任命的巡盐御史谈笑风生,一边不着痕迹的推着身边的女子离自己尽量远些,心里不时琢磨回去要先到哪边洗澡才行。
他哪里知道,家里的女人已经开始替他做好打算。
不止一个。
也不止两个。
芳姐儿有时候也很可爱,杜月娥问什么说什么,不问的也主动往出说。
“祖父说有几个丫头瞧着不错,也服侍他有一阵子了,想给个好点的出路,便要给叔伯们做了姨娘。那爹爹的姨娘最少,自然给爹爹啦。”
芳姐儿推开小鱼儿,抢了小锤子自己去砸核桃,啪的一声核桃皮四处爆开,核桃仁成了碎末,根本挑不出来。
她嘟着嘴把小锤子扔还给小鱼儿,抬头看杜月娥,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今儿个是春喜跟着女乃女乃去那边的,女乃女乃本来同意了,春喜却说爹爹最近身子不好,不适合纳妾。”
芳姐儿说完还扔一块儿核桃进嘴里,又问:“我见四叔那么些姨娘,身子也还挺好。怎么爹爹这么不中用?”
杜月娥被核桃仁噎住,拍着胸脯咳嗽,梅香慌忙拿水过来,一边给她顺背一边埋怨:“芳姐儿的吃食姨娘也抢,好歹慢些吃。”
芳姐儿眨着细长眼睛看杜月娥,眼睛里都是无辜神色。
“这话你当着你爹面说,不想要命了”杜月娥瞪芳姐儿一眼,嘀咕道:“以前瞧你多文静可爱一孩子,怎么最近愈发的不像话了。”
“娘说让我藏拙,外头人面前装傻。算了吧,我瞧着没用。姨娘这么招人恨,不还活得好好的?”
芳姐儿女乃声女乃气的说了这么一句,跳开离杜月娥远些,做了个鬼脸。又说:“以前我悄无声息的,爹都未必记得有我这么个女儿五伯说,多在爹面前撒娇说话,才管用的。”
丁武的手势杜月娥看不大懂,芳姐儿却几乎都能明白。她每日和丁武的女儿群姐儿混在一块儿,熟悉的很。
杜月娥不想研究她一个小娃,还是转回去问正事:“那老爷到底要不要给你爹打发人过来?”
“不知道。春喜逾越了,祖父大发雷霆。”
杜月娥愣住,探手去拿小鱼儿砸开的核桃仁,被梅香拍了一下手,疼的缩了回来。
老爷子对于善妒的女人非常不满。莫说春喜一个不相关的丫头,就是马红袖当面拒绝他这样的好意,怕也是要怒的。再说,人家打发姨娘过来伺候丁陆,未必就要耗费丁陆的精力么,多个人照顾总是更“周全”一些,春喜也确实逾越了。
芳姐儿转着眼珠瞄了杜月娥几眼,见她在琢磨事情,便插话说:“我和你说这些个,不白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恩?”
“冬天爹说陪我堆雪人,也没堆。那我和群姐儿说好了,哪天一起去放风筝去,五伯要陪着群姐儿的,你让爹陪我去。否则好没面子。”
“哦。”
“你别哦哦的,到底做得到不?要是不成,以后不要来问我祖父的事情。”
杜月娥看着对面绷着脸一副严肃模样的芳姐儿,哼了一声,心里盘算大概是可以的,便说:“若是你爹没正经事,那日白天在园子里,就行。”
芳姐儿笑了开来,很大方的说:“你要有空,一起来也行。”
这时候听见外头嚷嚷,五娘的房子本在檀香园最前头,和檀园正院就隔着一道墙,所以外头声音大了,也是能听得见的。
便打发栗子出去瞧了,回来说道:“春喜在前头跪着呢”
众人诧异起来,却听栗子越说越奇怪:“一边脸上肿的厉害,好像被女乃女乃打的。听见女乃女乃还在骂她,说是起了鬼心思,不知好歹。”
终于挑开了?
杜月娥皱眉站起,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春喜自己应该知道丁陆对她没有意思,就算还是一心扑着想要当个姨娘,也犯不着这么早在马红袖面前显摆吧。
“两边脸上都打了的嘛,怎么一边肿着?”芳姐儿吃的嘴干,自己趴着桌沿要倒水喝,慌得梅香连忙过去给她倒:“小姑女乃女乃,看烫着”
她笑嘻嘻的让开地方,由着梅香伺候,和杜月娥说道:“六女乃女乃在祖父面前就打了,祖父说她没本事,连个丫头也管不住。又说八成是她让春喜这么说的,就因为她善妒,檀园才人少,就是进来的两个姨娘,也被她逼得疯了,还把我娘赶走……我娘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娘嘴快,说到最后自己也忘记开始说的什么了,问了这么一句。
杜月娥模糊答道:“快了。”
自己便再顾不上芳姐儿的问话。
马红袖如今里外不是人,但是她还是占着位置的。丁府虽然乱的一塌糊涂,也没听过哪个姨娘能把正室女乃女乃给逼得下去。归咎起来,从老爷子开始就个个没把女人当回事情,再宠哪个,也不至于应了她休妻扶正的事情。
想到这里,杜月娥心里一跳,丁陆和自己说过,说早晚休了马红袖……
她轻轻甩头,这种话,听听罢了。但是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也还是有希望的。马红袖自己作孽,一再相逼,早晚自掘坟墓。就说老爷子给丁陆塞女人这事,她怕是又要惹得丁陆不快。
春喜反倒作对了。
难道这丫头要卖乖?
杜月娥心里冷笑,即使如此,怕丁陆也不会对她上心,这点把握自己还是有的。
她出来的时候,前头马红袖还在生气,春喜跪在院子里直哭,一个劲儿的求饶:“奴婢不过为女乃女乃着想,这些个姨娘过来,六爷更加分心,女乃女乃又得劳心劳力的,不如从根上就断了她们的路子……”
“你不用说了。你当我是聋子不成?你起了歪心思,以为自己有点姿色,就想攀着六爷上来是不是?不知廉耻的东西,底下人传的沸沸扬扬,连你身子上的胎记都说的清楚,你怎么解释”
杜月娥在垂花门这里站了一站,转头又往回走。
马红袖未必不知道春喜有这心思,否则也不会只让春香来伺候丁陆。她瞧得透彻,明白春喜不好拿捏。只是如今她自己的左右手也闹起了矛盾,这日后她要如何处理?
这种时候,自己只有看热闹的份了。
傍晚时候栗子又去看了一眼,回来说春喜还在那边跪着。杜月娥好奇起来,这到底是要弄到什么地步,马红袖真的要和春喜撕破脸不成?她难道打算孤军奋战?
心里很强大啊
栗子说道:“也怨不得女乃女乃,你听春喜说些什么:‘女乃女乃难道不知道六爷的心,这个时候弄些姨娘回来,六爷能高兴吗?’又说什么‘六爷的身体才是头一位的,哪里经得起呢’……。姨娘,就是我也知道这些话是说不得的,她不是处处为女乃女乃着想吗,现在怎么大庭广众的就顶撞起来了?”
她这么顶撞着,马红袖自然生气,便再没搭理,只发话说就跪在那,也没说什么时候起来。
本来好好求求,以春喜的口才和她与马红袖的关系,不应该闹到如此地步的。杜月娥百思不得其解,春喜莫非和宇文琼一个心思,爱丁陆爱的发狂,连理智都没了?
丁陆这日喝醉了,丁前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还有些清醒,路上便嚷嚷着要去杜月娥那里,又糊里糊涂的说洗澡洗澡。
丁前只心里好笑,自己这位爷向来克制的住,若不是对方来头太大硬给灌醉了,也难以见到这般失态的模样,竟然连闺房的事情也要说出来了,还一起洗澡……
他就那么想了一想,眼前立刻浮现出春芳那张严肃的面孔,便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立马把“洗澡”这两个字抛出了脑海。
丁前听话的把丁陆送回来,决定直接送到杜月娥屋子里去,谁知走着走着,就被一个东西给绊倒了。
本来远处留着灯,并不是完全黑暗。只是谁也想不到前头广场上会有人跪着,丁陆滚在地上转了两圈,迷糊骂了一句,就睡过去了。
丁前爬起来就看见一个黑影扑到了丁陆身上,吓得飞起一脚就朝那人头上踢去。紧接着听见一声闷哼,黑影朝后倒地。
丁前待要过去再打,就听见春喜求饶:“丁大哥,我是春喜呀”
仔细看了,确实是春喜,脸肿的厉害,头大了一圈。惊慌之下没认出来,刚刚又被自己给踢了一脚,头发散开了,直如女鬼。
“六爷怎么了?”
“喝醉了……”丁前诺诺应着,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扶他进去把,你先回去。”
春喜不顾自己疼痛,爬起来就又去搀扶丁陆。丁前少进内院,所以她这句话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丁前一顿,连忙补上:“六爷说要去杜姨娘那里……,六爷还说,还说……”他停顿住,见春喜已经把丁陆从地上扯了起来,硬撑着支在肩膀上要往前走了,月兑口而出:“六爷说先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