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特意用信封封住了,内文只有一句话,约丁文长在茶楼相见,并无署名。虽不是懿安长公主的笔迹,但墨汁是公主府特有的金香墨。丁文长相信,请柬一定出自公主府,只是如果长公主想要见他,派人传句话就是了,何必又是信封,又是请柬,弄得这么复杂。
丁文长默默思量着,慢慢往前走。管家看着他的背影,跟上他的脚步,轻声问:“大少,您用过午膳了吗?”不跳字。
“你看厨房还剩些什么,送一些去书房吧。”丁文长应了一声,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失望。连管家都会问他一句有没有吃饭,可是他的母亲却从注意过。再想想宋舞霞,一会担心儿子吃得太多,一会又担心他饿着,有时还会唠叨些他们听不懂的,比如什么营养均衡,什么蛋白质、胆固醇的。
“看来我有些日子不能去见她了。”丁文长喃喃自语,走入了自己的书房。
经今日这么一闹,太后和他的母亲一定会更加“关注”他,再加上他怕自己经常去松柏居的事不小心曝光,会影响了宋舞霞的声誉,遂决定写封信告诉她,他暂时不能去看她了。关于翠羽与丁楚离京去徐州的事,等他找到信得过的大夫去照顾她,再让他们出发。
写完信,他刚放下笔,管家亲自拿了三碟小菜,一碗白饭过来。可能是饿得久了,他已经没了食欲。匆匆吃了两口,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启程去了茶楼。
茶楼的雅间内,驸马背对房门而坐。丁文长虽与长公主熟识,但与驸马并无太多的交情,看到是他,微微愣了一下,上前行礼。
驸马温和一笑,请丁文长坐下,亲自倒了茶给他。丁文长道谢,心中感叹: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远观可能不觉得什么,但近看,他不得不承认驸马的笑与陆博涛如出一辙,他的神情亦是温和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不知驸马爷今日约在下前来,是为了什么事?”丁文长客气地问。
“其实是这样的。”驸马尴尬一笑,目光往旁边的屋子瞧了一眼,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懿安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丁文长没有接话,只是顺着驸马的目光往一旁的墙壁瞧了瞧。大多数高档的茶楼,隔墙都是砖砌的,隔音效果很好。这间茶楼,一壶普通的龙井就卖五两银子,来消费的非富即贵,驸马不该担心隔墙有耳,除非——丁文长又往那堵墙瞧了一眼。
驸马看到了他的动作,笑道:“此番懿安与孝和郡主之间生出了些误会,不知丁公子是否知晓。”
丁文长知道,宋舞霞气恼懿安长公主在元宵灯会那日算计了她。其实宋舞霞心中十分明白,吉雅郡主的出现也是长公主安排的,严格说起来,长公主只是没有与她商议而已。不过他也明白,宋舞霞亦是真心把长公主当朋友,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而长公主呢?恐怕因为心有愧疚,因此不想找宋舞霞解释、解决此事。
“丁公子不说话,就是知道此事了?”
丁文长摇头,推月兑道:“在下并不知道此事,刚刚只是奇怪,孝和郡主在松柏居养病多时,却不见长公主探望。听驸马爷这么说,在下这才明白缘由。”他觉得宋舞霞不会喜欢他干涉这事,遂不想应承驸马什么,只能假装不知。
驸马闻言,脸上并无诧异,只是笑着替丁文长续了些茶水。丁文长道过谢,问道:“驸马爷约我相见,就是为了这事?不知我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他嘴上这么问,心中盘算着,万一驸马让他当说客,他就以宋舞霞人在松柏居闭门谢客,他无法见到她来推辞。
出乎丁文长的意料,驸马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往隔壁看了一眼。难道隔墙真是假的?难道这间真是专门让人偷听的屋子?难道懿安长公主正在隔壁?丁文长暗问自己,对着驸马说道:“长公主身体可好?在下有些时候没听到她在京中走动的消息了。”
驸马抬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浓了几分,答道:“懿安偶感风寒,如今正在府内休息,已经有些时日了。我觉得她这根本就是心病,所以趁着她睡着,就约了丁公子面谈,想探听一下孝和郡主那边……”他咽了下面的话,叹道:“现在想来,是我病急乱投医了。你与孝和郡主还未成亲,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哪里能知道郡主的想法。”
丁文长被他说得羞愧,不知如何回应。他尴尬地笑笑,却见驸马再次拿起了茶壶。自上次驸马为他添茶,他还未饮过,怎么又要添茶?丁文长觉得奇怪,仔细观察,看到驸马拿着茶壶的动作怪怪的,似乎十分刻意。
驸马见丁文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半途放下了茶壶,说道:“时辰不早了,懿安也该醒了。以后若丁公子见到孝和郡主,麻烦转述一句:公主一直视郡主为手帕之交,唯一的朋友。希望她们都能早日康复,冰释前嫌。”
丁文长应诺,起身送驸马及他的随从出了门口。回到座位上,他把自己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似十分口渴般,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不出他的意料,壶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渍,水渍组成了一个字——“囚”。
难道懿安长公主与驸马被软禁与监视了?
丁文长心中讶然。但想到驸马几次投射去隔壁的目光,我又执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悄悄擦去了壶上的水渍,默默假设着各种可能性。
驸马一向只谈诗画,不问世事,这次居然主动约了他相见,用一张装模作样的请帖。
难道是懿安长公主不愿与霞儿修好,再次利用她,所以被太后软禁,驸马不得不冒险暗示我?
想到这个可能性,丁文长急忙出了茶楼,命人去打探公主府的情形。傍晚时分,他得到了回复。
原来,几天前,长公主对外宣称偶感风寒,取消了与驸马回乡祭祖的计划,闭门养病。时至今日,公主府依然大门紧闭。
丁文长很确定长公主并没生病,因为不久之前,他才发现长公主派人找替他接生的稳婆问话。当时,长公主此举让他怀疑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不过稳婆信誓旦旦的回答,老一辈的仆役们言之灼灼的证词,不得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铺子里与管事们吃过晚饭,丁文长独自回了家。看着满院的寂静,他忽然觉得若有所失。以往的一个月,这个时间,他们三个已然在松柏居用过晚饭了。此刻肯定是儿子缠着宋舞霞,让她讲故事,而他试图把儿子赶去书房温书。
其实倒不是他真的想把儿子赶走,而是他很喜欢看儿子绞尽脑汁与自己斗智斗勇的样子。有时候他很好奇,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如此花样百出呢?更让他觉得幸福的,每当这时,宋舞霞总是笑得很温柔。她嘴上一直说,她绝不偏帮任何一个,可是她最见不得儿子露出失望的表情……
“大少,您回来了”守门的婆子终于发现了立在院子门口的丁文长。
丁文长点点头,往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把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上,往书房送两盆炭火。”她喜欢阳光,喜欢明亮的屋子,更喜欢温暖的房间。之前他总是忍不住抱怨她把屋子烘得太热,可如今,他却开始想念那份暖洋洋的慵懒。
仆役们虽然奇怪丁文长为何突然间一反常态,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送上了炭盆。
“在这里和那里加几个烛台。”丁文长再次吩咐。只要有她在房间,每个角落都必须是明亮的。
很快,仆人们退了下去,房间变得又暖和又明亮,与松柏居的书房一样。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屋子冷冷清清的,安静得可怕。
她此时在干什么?
丁文长走到窗口,推开了窗户。冷冽的寒风迎面扑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之前的一个月,每当儿子不情不愿地去写功课了,他们便会单独说一会儿话,有时是商议事情,有时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她总是时不时冒出一些奇怪的话,然后拼命解释。如果他故意摆出一副不信的表情,她就会恼羞成怒,试图把他赶走。这个时候,如果运气好,他或许能偷得一个香吻,运气不好,只能模模鼻子,一个人回房。
想到他们母子二人此刻或许正笑闹成一团,压根不知他的孤寂,他叹了一口气,关上了窗户,走到书桌前坐下。
不经意间,他在书桌上放了一本《三字经》。“应该是轩儿之前拉下的吧”他喃喃自语。
每天晚上,儿子做完先生交代的功课就会来找他,为弥补之前的针锋相对,他总是讨巧卖乖,装憨扮傻。他知道,就像儿子说的那样,他喜欢姨妈,也喜欢父亲。有时候,看着儿子讨好自己,他忍不住心酸与自责。旁人或许以为只是他们父子感情好,儿子很粘他,但是他知道,虽然他已经尽力弥补,但以前的伤痕依然在儿子心中。他很害怕被他们遗弃、忽略。
“还有两个多月,七十多天,到时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们在一起了。”他自言自语,把《三字经》放入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