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幼兰的帖子送了过来,说是在醇亲王府设宴款待此次出访国外的所有官员及其家眷们。由于早就跟婉贞打过招呼,他们夫妻自是没有推辞的道理,于是便欣然前往。
醇亲王载沣深受光绪皇帝器重,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的宴请没人敢拒绝,因此到了宴会当晚,整个醇亲王府张灯结彩、金碧辉煌,门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门内人声鼎沸、热闹喧腾,很是一副喜庆的气象。
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都收到了载沣夫妇的请帖,能来的都来了,因此当婉贞和载涛一进门,就看到一派繁华的景象,不由愕然。婉贞甚至有些恶搞地想着,若是此时谁在醇亲王府上空投下两颗炸弹的话,怕是明儿个清政府就要停摆了
微微有些出神,却不过一晃眼的功夫,载沣夫妇已经迎上前来。身为此次出访的两位主事人之一,载涛自然得到了最为隆重的接待,更何况亲兄弟间本就关系密切,彼此之间更是显得一团和气。载沣将载涛拉到了一边,婉贞自是跟着幼兰来到了女眷中间,立刻就被其他人给团团围住了,一时之间,阿谀奉承之辞不绝于耳。
婉贞心中烦闷,对这些人的巴结颇有不耐之意,却又不好表现出来,正在为难中,恰好李蕙仙跟着必禄氏走了过来,笑着对她行礼道:“妾身见过七福晋。”
婉贞还是颇为喜欢她的,当下急忙扶起她道:“梁夫人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李蕙仙看了看她,笑着说道:“七福晋回来这么久,本该早些前去探望,但妾身自身也颇有经验,刚刚回国的时候是最忙的,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还有身体心情也需要调节,也就不便前去打扰。因此迟迟没有上门拜见,还望七福晋海涵。”
婉贞赞赏地看着她,笑道:“正如梁夫人所说,这些日子我确实有些忙得不可开交,便也疏忽了与你们各位的交往,正要多谢梁夫人及各位福晋、夫人的宽宏才对,又哪儿敢生什么气?您太客气了。”
她这话虽是对李蕙仙说的,却将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包了进去,因此以李蕙仙为首,众人都急忙谦让,连道不敢。
李蕙仙乃是另一个光绪帝的亲信梁启超的妻子,身份怕是比一般的皇室宗亲都要来得高一点,有她和载洵的福晋必禄氏在,其他人倒也不敢多有放肆,下意识中让开了不少空间,让她们三人说话,无形中也算解了婉贞的困局。
李蕙仙也是个出过国的女人,跟婉贞的共同话题颇多,尤其是说起日本的变化,更是互相印证,各有收获。事实上,日本自明治维新之后,国力蒸蒸日上,发展变化可谓一日千里,李蕙仙已经离开日本三年,如今跟婉贞说起来,发现多有不同,两人互相对照之下,倒是说得津津有味。
她们这厢说得热闹,旁边那些从未出过国的女人们也听得入迷,对这些国外的光景,她们也是好奇得很,只是平日里没什么机会接触罢了,如今既然有两位亲身去过国外的人现身说法,自然是当热闹听了,还不时发出惊叹赞佩的声音来。
忽地,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插进来,说道:“看各位听得如此入神,不知都在说些什么?”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却顿时没了声息。
原来这次幼兰迎进来的,不是一般人,正是袁世凯的二夫人沈氏为首的,一种北洋官员的家眷们。
北洋一系虽然跟载沣等皇族势力势成水火,但毕竟个个位高权重,轻忽不得。如今还没到双方撕破脸的时候,既然请了其他的大臣们,就没理由不请北洋一系的官员,所以载沣他们还是照例撒了帖子过去,不过来不来却是人家的事情,与他们无关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平常遇到这种场合都会自动避忌的北洋官员们,这次却全都齐整整地接受了邀请,大摇大摆出现在宴会上,不禁令载沣等人都吓了一跳。但人既然已经来了,断没有往外赶的道理,所以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袁世凯等人迎进门,而沈氏等人自然是跟着幼兰过来了。
婉贞眼光一扫,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当下笑着答道:“原来是袁夫人和各位夫人来了,我们可没说什么,不过谈了些在日本的见闻罢了。”
沈氏身为袁世凯最宠爱的妻子,自然隐隐成为这些北洋官员内眷们的领头人,因此带头笑道:“真是羡慕七福晋和梁夫人,都能够以女子之身而游走列国,我们可全都没那福气呢不知我们有没有那个荣幸,也能一起听听?”
婉贞笑道:“有何不可?袁夫人愿意加入,我们求之不得呢”
李蕙仙也笑道:“正是,人越多越热闹,不是么?”
周围的女人们纷纷附和,沈氏等人笑了笑,便也加入到婉贞等人的谈话中来。
婉贞与幼兰交换了个眼色,彼此会意,幼兰便走开继续去做女主人的事情去了。婉贞则和必禄氏、李蕙仙一起,将沈氏等人留了下来。
又说了一会子话,婉贞和李蕙仙的话题暂告一段落,停了下来,也让其他人有了插嘴的机会。
只听沈氏笑着说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这倒是铁铮铮的道理。若不是听七福晋和梁夫人说起,我们又哪儿能知道就在一海之隔的日本,也有这许多跟大清截然不同的事情呢?更别说千里之外的洋人们了,必定还有许多的新奇事物是值得去探究的”
这话算是说出了在场官太太们共同的心声,不论属于哪个派系,都不约而同点起了头来。
虽然分属两个敌对的阵营,但却不妨碍婉贞对沈氏的欣赏。看沈氏的言行举止,无不显露出大家风度,也难怪袁世凯会那么宠爱她,没有正室的名分,却实际上做着正室的事情。
她笑了笑道:“正是呢。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次走了出去,我才发现咱们大清确实不如人处颇多,而且洋人们也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风俗礼仪,都是顶有趣的东西,不去亲眼看看委实可惜。所以啊,我们爷正打算禀奏皇上,将这样的考察定为一种制度,每年争取都能让几位大臣们走出国门,亲自去外国瞧一瞧、看一看。若是此事能成,想必大家就都有机会跟着各自的大人们出去走一走了”
听到婉贞“不经意”间透露的风声,女眷们顿时欢腾起来。这次婉贞随着载涛出访各国,实在是给她们这些原本只知三从四德的女人们做了个再好不过的表率。既然钟郡王出行能够带着福晋,别人若有同样机会,又岂会不可?就算男人们不同意,这些女人们自然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的。
沈氏等人也是眼睛一亮,但随即又变幻莫测起来。
一个宗亲家中的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扯着婉贞的衣袖说道:“七福晋,这都是后话了,不如趁今儿个这个机会,再多给我们说些好玩儿的事情吧”
众人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她们早已被勾起了瘾头来,婉贞方才所说的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景,还不一定能实现呢,还是先听为快比较实在。
婉贞无奈地笑了笑,发现自己实在小看了女人的好奇心。尤其这些平日没什么消遣,眼界也有限的女人们,更是比常人更加渴盼知道外面的世界,就连原本已经听过了不少的必禄氏和李蕙仙,也忍不住露出了期待的眼神,看得她头皮发麻。
早知道就不该说起这些事的,难不成今晚她要一直说到宴会结束为止吗?那也太可怕了
正在犯愁呢,忽听一个丫鬟来说道:“禀各位福晋、夫人,主子说了,晚宴就要开始了,请各位移步入席呢。”
婉贞顿时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人们笑道:“各位,今儿个可是王爷和福晋宴会的日子,可不好多说,不如咱们改日再聚,到时候再慢慢说吧。”
众人虽然好奇,却也都是教养到家的贵族夫人,自是分得清轻重缓急。听她这么说了,倒也不好勉强,只得遗憾地叹了口气,顺着婉贞的话说着,然后慢慢散开来。
沈氏笑了笑,说道:“这可真是巧了呢我家大人才说当亲自宴请六王爷、七王爷和两位福晋,我看呐,这倒是个好机会。不如咱们就等那个时候再说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又没了声息,一双双眼睛或惊诧或凝重地看着婉贞和沈氏,谁也没有出声。
婉贞也是一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这可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袁世凯等人的心思,差不多是人尽皆知了,明明将载涛等人恨之入骨,还宴请个什么劲儿?
不过沈氏既然说出这番话来,必定是受了袁世凯的吩咐的,她不禁看了看载涛的方向,发现他和载洵也正在跟袁世凯等人说着什么,顿时心下明了,转回头来看了看沈氏,笑道:“袁大人和袁夫人相邀,我等又怎敢推辞呢?袁夫人说得对,这倒是个好机会,那咱们就约定回头上袁大人家中去继续吧”
一日没有跟北洋一系闹翻,他们就一日必须跟对方虚以逶迤。想来载涛等人是不会拒绝袁世凯的邀请的,那么自己这里答应下来也就不妨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