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与陈妈还有陈静三人一见面,再加上文简,四人抱成一团,痛哭起来。
陈妈与阿静都哭着道差不多的话。一个哭道:“小姐,你们怎么瘦成这样了,夫人和姨娘见了,要多心痛啊,都怨我啊……”
另一个流泪眼睛都看不清了,道:“小姐,你同少爷归家来了便好,要不我们怎么向老爷交待,怎么对得起夫人与姨娘啊……”
文箐也哭得有些疲惫,嗓子亦有些嘶哑:“陈妈,阿静,我想死你们了……太想了,每日里都想,今天想得格外厉害,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
文筠只觉得他们四个哭得太伤心了,自己连陈妈亦恨不起来了,在一旁看得亦是流泪。
陈妈搂了文简,先是模出一块干净帕子来,给小姐抹了一把泪,然后又替少爷擤了鼻涕,最后只自己满脸泪水便用衣襟擦了擦。红着眼,哑着嗓子道:“小姐,见着你们,我也放心了。要不然,我亦担心得吃不下饭,困不了觉。我这是……都怪我,当日若是没有急着去庄上,又怎么会……都怨我啊,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姨娘啊……”最后一句翻来覆去地说着,又要号淘大哭。
文箐刚被她抹完,经她一说,又流湿了一脸,左手背顺势擦了一下,然后右手拎着快湿透了的帕子替陈妈抹着泪,劝道:“陈妈,别哭了,也别怪自己了。要不是你们,我爹,母亲还有姨娘的棺柩都回不来……这事,不怨你,要怨就怨周成,都是他不安好心的他要没去,我们自在岳州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
阿静悔恨道:“要是当日我们没提前回来,还留在岳州就好了,就算陈妈当时不在,至少有我啊……要死也是我替姨娘去死……当日我就不想离开夫人同姨娘的,我真是悔啊……小姐,你是仁厚,不怪我们,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事,我们便悔不该当初啊……”
文箐发现,自己一个也哄不好,连累着自己越发想流泪。文简也哭得气一抽一抽地,这场面,倒是让旁边的文筠伤心得不得了,再也瞧不下去,只好偷偷地离开了。
小西也是被他们重逢时惊天动地的哭泣给感染了,掉着泪,只记得劝他们坐到椅子上,却忘了给他们倒水。这时见文筠走了,她也不知该去还是该留。犹疑间,见阿静起身要给小姐倒水,便忙让她坐下来,自己给他们倒了茶水,添了炭火,又另打了水,盆架上只有两条帕子,一条递给文箐,另一条刚要俯给文简擦拭,却是被陈妈给接了过去。于是她一时无事,似乎此时她们几个哭着叙旧,自己若在旁边再擦地面也不当,只好到隔间寻了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了下来。
陈妈方才看了小西一眼,见她年若十三四岁,长相一般,但态度很是恭谨,行事麻利,话却不多,很是懂得下人行事之道。若是小姐得了她照顾,自己倒也放心些。
文箐注意到她在打量小西,抹了把脸后,解释道:“四婶看我这边没人,把文筠的丫环先借我用,我推不过……这也只得应付一时,我总不能占了四妹的人。故而,我想让陈妈和阿静你们回来……”
陈妈看文箐目不转眼地盯着自己,只觉得越发伤心,抹了泪,鼻子吸了一下,然后喉头上下动了动,终于嘶哑地道:“小姐,我,我……我对不住您和少爷啊……”
她这一声“对不住”说出来,文箐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道:“你?到底出了甚么事?长房伯祖母那边为何要赶你呢?我现在一头雾水,这里没一个人同我细说缘由,只让我不要再多问。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们说的……”
陈妈看了眼隔间的门是敞开着的,便欲言又止。“小姐,莫要问了。总之,我,是心甘情愿的……”
阿静立即大声替陈妈叫屈:“小姐,莫要信旁人那些话陈妈是清白的,逼不得已才认了……”
她没说完,便被陈妈用手堵了嘴,示意有外人在。她才晓得自己大嗓门了,只好小声地改口道:“陈妈自是恨不得天天侍候在小姐身边的,只是,她,有为难之处啊……”
文箐方想打发小西出去,陈妈却摇了摇头:“小姐,急不得。我今日只是想来见小姐一面,如今也安心了。那些事,莫要再提了。”
文箐急道:“那怎么能不提?我这边还糊里糊涂着呢,既说那些传言当不得真,那我自然要晓得内中情由才是。我要不闻不问,那你岂不是只能在外面?我可是想着你的好,不想放了你与陈管事自立门户……我贪心,我还小,以后家中事务总得要人帮忙,你不管我,我不依……”
说到最后,她使了刹手锏,开始撒娇耍赖。陈妈最是疼她这般,一时只低下头抹泪,有小姐这番心意,自己便是再多认几个罪名亦是乐意。
阿静又抹一把泪,只是帕子早湿透了,结果这一抹,反而抹得脸上全湿了。她语气坚决地道:“陈妈不能来,我是一定要来侍候小姐与少爷。他们没说要赶我,我明日便取了行李过来”
这话说得太轻松,太不现实了,实际上又哪里是她能决定想来便能来的?文箐虽还没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可也晓得既便是自己,如今家中上下都没人来问一下自己可否有别的主张,更何况一个下人的决定,半点不会由了她自己。
阿静怀着身子,脸上比先时在岳州时圆了些,只是面色如今并不是十分好。文箐瞧了瞧她腆着的大肚子,圆滚滚的,小声问了句:“阿静,这几个月了?”
陈妈替她说道:“九个月了,找了稳婆看过,身子里这个倒还好。”
文箐算了一下,那应该差不多是周夫人去世前的时候。也算是了了周夫人当时一个心愿了,她打发李诚回苏州也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替周大人守孝,误了生养。如今眼见阿静终于要瓜熟蒂路,可惜周夫人没看到……她黯然神伤,道了句:“甚好,母亲若还在,定是也要恭喜你们的……”
阿静脸色发白,道:“小姐,对不起,本来该给老爷守孝的,可是,我们家舅翁大病差点儿去了,见只有豆子一个,当时只求我们再……我们要是不答允,自是不孝,可是答允了,对老爷便是不义……拖了几个月,就一次,听天由命,没想到,就……”
文箐摇了摇头,道“母亲盼的不就是你们多子多福么?你可莫要这般想。只是,你如今分娩在即,我瞧着且好生安胎,生个胖冬瓜来……”
阿静误会了,生怕小姐有所顾忌,只一个劲儿道:“小姐,莫要担心这个。我能干活,我还能提一桶水呢,重活也没事……我能侍候好小姐与少爷,真的”
“我晓得,我晓得,你莫要哭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的。”文箐安抚她道。
陈妈忙劝道:“你跟了小姐这般久,竟这么不晓事,小姐这是体帖你,恭祝你来日得子呢”
阿静忙收了泪,点着头。
文箐却见得陈妈半头白发,先时在岳州时,也只发顶偶有几根白发,自己还曾替她拔过……人更是憔悴不堪,消瘦不已,面色亦呈有些暗黄。难不成是病了?道:“陈妈,你可要保重身体……”
陈妈点头,见小姐这般关心自己,感动得再次流泪,道:“我晓得,为了小姐与少爷,我也要保得自己命,我还想看小姐生个小少爷,看少爷成家立业……没到那个时候,我怎么也不会去的……”
文箐见她说得这般哀婉,鼻子亦是酸得厉害,低头又见文简仍是抽泣着,鼻音很重,脖子一抻一抻的,小脸哭得一阵红,一阵白的,死劲儿抓着陈妈胸前的衣襟。“陈妈,你别这般说,弟弟现在什么事都能懂了,听得你这话,他亦伤心得很。”
三人还没来得及叙旧,却听得敲门声,好似有人在外问话。
小西闻声立时从隔间里一蹿而出,一边抹泪一边暗哑地低声问道:“谁?”开了门缝,却见得是郭董氏在门外道:“厨房饭菜做好了,我这是来背四小姐过去吃饭。”说着,就要推门进来。
小西却堵着门,谨慎地拦了她,道:“你稍候,四小姐在屋里有些事。”然后看向屋里的四小姐,“四小姐,是郭娘子呢,来背您去厅里吃饭。”
郭董氏打从见得程氏来送糍粑,便是很心虚,此时自己被堵在门口,越发生疑,就伸长了脖子,歪着脑袋往里瞧,没瞧到甚么,彻耳细听,亦听不到声音。
文箐已听得动静,对小西道:“你让她给三婶回个话:我身子乏得很,困了,我弟弟亦是倦得很,就不去吃夜饭了。谢谢三婶四婶的好意,有所失礼,只请他们多担待些。”
郭董氏想若是自己这般去回话,只怕到时挨骂的便是自己,方要离开,正好听到陈**声音——她正在劝文箐道:“小姐,这般使不得,你若不去,这……快去吧,如今见得小姐与少爷的面,我们亦心安了些。”
郭董氏立马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陈嫂竟然进来了谁说的?
一想到程氏下午的得意劲儿,自己千防万防还是没料到她会钻到四小姐眼前。如此,捅出这件事的,那定是程氏了
她气得咬牙切齿,再不停留,只急着想回了话去找程氏算帐。
文箐拉着陈**手,烦道:“我哪还有心思吃饭啊。我只想听你说说到底出甚事了?少吃一顿又饿不死的。”
“小姐,眼下任性不得。听陈妈一句劝,你今日才归家,若是现下不去,只怕三女乃女乃四女乃女乃那边立时赶了过来……这便是你有所不敬了。莫要因为此事,而……”陈妈说得极小声,可是毕竟有外人小西在,便没继续说下去。
阿静恳切地道:“小姐,你若想晓得其中原委,我明日过来同您说便是了。小姐,如今只有你与少爷得三女乃女乃四姐姐他们照顾,方才好,闹不得脾气……”
文箐确实是因重逢而乱了心神,被她俩一劝,也清醒了些,明白她们的意思:眼下是不能得罪三房四房,现在,至少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若是上一世,她可以随性,只是在古代,却是半点儿疏忽不得,否则人家要修理你,自是会历数往昔各种不是来。忍一忍,且打发眼前的一些事再说。便对小西道:“你先去厅里打声招呼,我擦把脸,一会儿自己过去。”
陈妈那边已经熟门熟路地开始又重新打了水,给小姐拧了帕子。小西一看自己确实多余,便犹疑地开了门,却听得阿静叫住了自己:“小西娘子,莫要去通报了,小姐半刻钟就好。”
文箐叹口气,走到门口,回转身,拉着陈**手道:“陈妈,阿静,你们在这里稍候,莫要走。你走了,我夜里便出门找你去且等我,去吃一点饭,应付一下就回来。”
陈妈知她言出必行,忙道:“小姐,您自管去便是了,我这边,只要不拖我走,我是赖定了。您莫要着急,再不能瘦了,需得吃饱了才好……”
文箐听得心痛,道:“桌上有点心,你同阿静就着水吃点吧。”她指着椅子上的礼物道:“本来还想给三叔四叔送礼过去的……”
陈妈有心想替她搬过去,只是又怕见到三女乃女乃,到时直接就被赶了出去。阿静道:“我同小西一人抱一些过去,到得厅外,我不进去便是了。”陈妈提醒道:“小姐,你睛睛又红又肿,吃饭时莫要抬头……”
文箐说:“瞧见便瞧见,我就说是眼睛进了灰……”其实她也想到了,掩盖也不过是为了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而门房不放陈妈进来,现在她却进来,三婶那边定然也晓得此事了。
如今只阿静一句“陈妈是清白的,逼不得已”,而陈妈,谁能让她“心甘情愿”?她相信,肯定是另有原因。那么,三叔四叔他们又是何态度?有必要搞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