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 第一卷 正文209 借东风,尘埃落定

作者 : 一文钱员外

1、讨债

周腾最近忙得有些心力憔悴,五更天刚过,就出门,近二更才归家。所忙何事?

定旺与周盛本一家,如今要分成两家,或者更多小家。他们家闹这事,闹得不仅是族里皆知,便是整个村子或邻村都是人尽皆知了。主要还是因为周顾下葬那天,刚从山上回来,周盛的棺柩连土都没掩上呢,定旺就差点儿与定兴打起来。

于是,当天,他们就闹分家了。次日,请了族里人,开始一一说家中各项财产,各人相互指着说哪处不公,哪多你多说了,又或是哪处你少说了。周腾在中间,不停浇油。文箐给程氏出的主意倒是管上了用,李氏果真听了程氏的一些话,交待了下去。前院是男人们在为一把锄头而闹得不可开交,后院是女人为抢一个水瓢而大声叫骂。

分地,谁家也不服,最后没办法,重新丈量田亩。周腾喜了,他就是要借机瞧瞧,周顾到底占了自家拿出去义田多少。结果还真发现有上好的近二十亩田被定旺与定兴他们给挪到自家名下。

周腾告到周叙面前,周叙说自己不便管,只让周东作主。周东自是晓得内里轻重。定旺他们霸着不放,周东说不仅是族中各房皆在,就是里老也请了不少来,连且里典吏亦在,再不济,那就请常熟县令来。

由此,没奈何,定旺他们不得已吐出这些田地来。周腾一步步紧逼。

那边女人堆里,李氏与邓氏不停地“添柴”,苏州请了形家看过风水,都道是风水不好才让家事不宁,如今祸事不断,定旺一家人没有一个八字能镇得住那宅子的。

李氏还装模作样道:“这一个形家只怕不作准,不如再请两三个来”族里有人也这样说。

于是定旺那边不甘心,却接连几个都说风水不好。如今只是才开端,住得久了,说不定有家破人亡之灾。有不满定旺一家的人在旁说风凉话道:“现下就是家破、人亡了。”这话气得定旺他们几个的婆娘要与人拼命。

就这么折腾着,分家时,这宅子没人乐意要。于是定旺几个兄弟中说要卖了分钱。

周腾在场,听得这话后,冷哼一声,道:“你们也莫着急说卖与不卖,不如先拿房契来瞧瞧,写的可是哪家名头?”

房契,定旺他们哪里拿得出来?

周腾这时抖出一张契来,道:“不知道定旺你们几个侄儿,可还记得这房子先前从哪里接手的?可是我二嫂那处得来?不知你们这几年中,又是哪一件付得过一笔房款?”

问得定旺兄弟几个哑口无言,只道这是父亲留下的房子,自己不知房契罢了。想耍赖,自是不承认从沈氏那里得来。

周同坐着轮椅,在一旁道:“这房契还是我买的。当年你父亲非要到苏州来,说是借住,后来又说要买,我二嫂也大主,没催过你们要钱。现下,怎么你们就私自要卖我家产业了?”

定旺说周同是张嘴说瞎话,骂骂咧咧,气得周同红紫着一张脸。

周腾拿着房契让一众人看了:“住得这么多年,都是族里亲人,我二嫂仁厚,一直也没吭声。现下我二嫂不在,你们借住这么久,竟私自要卖了,岂有此理”

定旺待要诬这房契有假,可周腾早就想好了,只让县吏出示官府底文,白纸黑字,耍赖也不成

周腾却要挟道:“定旺侄儿,作为族叔,你住这些年,我也没收过你一个铜子儿,住归住,可你们家烧了那间,我们家接手过来,那屋子得重建,这笔费用又当如何?”

定旺梗着脖子道:“又不是故意点火烧的你还待如何?”

族里人“啧啧”而起:“既是晚辈,族叔让你免费住得这么久,不说声谢,还在长辈面前大小声,真是言行无端……”

定旺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周腾可是不管不顾,只铁青着脸道:“我管你那多。反正,你现下屋里还有家什在,若是不赔钱,便留几样家什卖得值那屋子的钱再说”

定旺家的女人们一听说要押东西赔房子,立时恨不得马上抽身赶回苏州去搬自个的物事。

定祥耍赖:“腾叔你突然说这屋子是你的,你让我们往哪里搬?”

周腾横眉冷对:“让你住得久了,你就真以为那屋子是你的,想强占不成你搬哪去?你现在这院子这般大,还不够你住你不搬,我告诉你一桩事:强占民宅……自有衙役将屋里那些物事往河里扔”

定旺说当年自家曾祖父对周腾父亲有恩,现下他这是忘恩负义

这话不仅是说周腾了,连带在一旁给周腾兄弟帮腔的周赓与周正也被指责了,二人早怀不满了,于是也加入了争执中。开始一笔笔清算,周成兄弟从周复两兄弟手下拿走多少钱财,差不多他们的家业基本都是周复照顾下才建立的;而昔年周叙兄弟在周盛祖父手里也不过平时多得一些照顾,比如帮着翻耕几块地,照料一下农活罢了。只钱财方面,周顾这边还真没有哪项证据说有付出过。于是这一具体对比,定旺时时挂嘴边的那点子恩情,简直没法与现在周叙兄弟对他们一家的资助相比,提出来,图让人笑掉大牙。

算完帐,周腾撂下话来:“你们不搬也可以,现下立字据,三日内给钱我们家拿了你这钱,也好分家到各人名下莫让我久等,否则,莫怪我不客气”他说完,径直招呼余春,快派人回苏州去

周腾这招,打了个定旺兄弟措手不及。那宅子本来谁也不想要,现下要让他们掏钱买下来,谁也不乐意

周盛那边,打从周腾提出房契一事,也想起当初所立借据了。周腾只把他叫到一旁,让周东做了一个见证,先还客客气气地递了那借据与他过目。周盛老脸没处搁,支支吾吾地问周腾意下如何。

周腾笑道:“盛兄,你是族兄,我自是敬重几分。先头买房时,兄长手头紧,少了头寸,找二嫂挪借,二嫂也体谅,这些年也就没说。如今,兄长这头家业兴旺,这点子钱想来也不为难……”

他笑完,又正色道:“兄长家分家,我家后日也要分家。为了公道起见,这借据不得不拿出来套现,否则我们家也没法分清:是分族兄这房子呢?还是分借款?好生为难啊。”

周盛老脸抽搐,只说:“族弟这事催得紧,我一时哪里筹措去?你们这些年都没找我来,也没个提醒,这……”

周腾瞧向周东。周东说了句话:“都是族里兄弟,还是一家亲。鸿弟家的弟妹借钱时可是爽快,这些上没提醒,自是为了给大家都留个面子……”

周腾一见周盛说话不中听,就道:“现下,我也是为了族兄面子保全,否则方才我就如定旺那边一样,在族里嚷开来,让族人瞧瞧,你们兄弟一人是借房子赖住不给钱;一人是借钱买房多年不还钱。”周腾一句狠话差点儿说出来:给你脸面,别不要脸

周东作为主事人,也在旁边一个劲劝道说:“兄长,族弟说得也是。他们现下也分家,要是再欠着不还,你让他们三家日后哪家来收?总不至于三家日日登门,亲戚常走动是好,可要为这事常走动,说出去也不好……”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说沈氏厚道,这么多年,居然没要利钱,为着双方面子,也没催过,如今人家也要分家,怎么还能拖着呢?

定兴辩解说:“腾叔,一下子要还十来万贯,我家现下哪里有那么多钱来?难道是逼我们卖祖田?短短三日,这不是为难我吗?。”

周腾嘿嘿冷笑了一声,任谁都听出他不高兴了。“族侄所言也有道理。那我只问你:当初买那宅子是花了多少钱?房契上必有价钱,不如拿出来瞧瞧。你若是手头紧,我自法子。不如,我补你余下的房款,那宅子归我便是了。”

定兴一听,跳得八丈高,说周腾:族叔你这是仗势欺人

周腾不再和颜悦色了,也不与他说话了,只板着脸对周盛道:“族兄,你我们如今说来说去还是族兄,故而尊你敬你,没当着众人撕破脸。我们家仁善,可也不是好欺的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讨债,有据为凭,何来仗势,欺了何人”

定兴还在后头喋喋不休开骂,周腾摆摆衣袖,扬着借据:“祠堂了事,还是常熟县衙或者苏州知府公堂?族侄要选哪里,我都奉陪到底”最后将借据递给周东:“东兄年长,这事,我就仰仗族兄了”

周盛终归是略识些好歹,说腾弟手下留情。好一阵商量,那宅子当年是花了五万贯钞买的,在沈氏手里借了三万多贯。周盛说那宅子现下自己没有那么多钱。

周腾却说:“方才在厅里清算时,众人可是听到了,你们现下有六万贯现钱呢。”

可那六万贯是周盛与周成两家分的,分到定兴他们几家名下,一家也分不得一万贯钞了。定兴兄弟中,有人不乐意在苏州的,毕竟那里没有产业,田地都在常熟。唯有三小子定德,在苏州开了个豆腐铺子,可是他一家不过三口人,要住=一个小二进宅子那真正是浪费。

接着,周腾又说到祖坟的地,那还是周复娶了庞氏后,置办的,后来不断扩大。周腾说,要真是大家不留情面,自家还债也只还到族叔(周顾)这一辈,其他的再不管了。

这个要挟太重。逼得周盛没退路。

最后好说歹说,周东作主,将那宅子一分为二。周腾他们拿其中一进多,因前院空间较大,所以定德分了前边一进罩房加两间厢房,到时两家砌了围墙,各自为一个小院子。

周盛这边终于搞定,一下子就没事了。

定旺那边还想着如果周盛耍赖,他们也不搬。哪里想到,周盛却屈服了。如人他们一家想单兵作战也难。另外,定旺他们兄弟此时因为女人闹得不可开交,也不齐心了,各有打算。谁也不想要那宅子,除了不吉利不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了那宅子,就没田地可分了,日后吃什么?以何为生?于是宅子砸他们手里,那是麻烦。定祥在苏州本来工了个差使,去年底人家不雇他了,如今也只能回常熟呆着了。

周腾撂下狠话,再不管了。李氏与邓氏有些担心,道:“这事,他们要是真占着屋子不搬怎么办?”

周腾眼一瞪:“他们敢”说归说,要终究心里非常担心他们不搬。周叙晓得这情况,指责了周腾几句,怨他不顾族兄弟情面,闹得这般大动静。

周腾是口头认错,面对周叙旨责不以为然:就是因为老顾念情面,才这般让定旺兄弟嚣张,隔三差五闹上门来。

周腾兄弟还有夫妇忐忑不安中,终于等来定旺求上门来。所求便是央周腾看在族人亲戚情面上,宽容几日,或者掏些钱,自己在苏州另行找宅子……

周腾心里得意,讥笑道:“族侄,那是我家产业,我让你住,还要往外给你家掏钱不成?天下有花钱请人住自家屋的笑话没有?”

定旺灰溜溜地,临走放言道:“你要逼我急了,小心我一把火烧光”

他这话,李氏听到,心里一颤,很担心,周腾壮着胆子道:“这可是你烧的,以后莫管是不是走水,我都记着,那定是你干的”

定旺妻子听得,暗骂男人,明明要来讨好人的,怎么倒得罪周腾了?

2、退一步海阔天宽

宅子基本到手了,而周盛在苏州的那一处房子也立了契,只差到苏州衙门立契了。周腾与周同兄弟觉得这几天下来,真个是胼胝手足情深。可是李氏与邓氏一见房子差不多搞定,不安分了。

李氏说这房子差不多是周腾一人全力施为才让周盛他们两家吐出来,怎么能让邓氏就这么占了便宜去?

邓氏梗着脖子说:“苏州的房子本来就全归我家名下……”

李氏一口咬定:“只说了咱们现下住的苏州那套四进宅子是你,其他的可没说是你的。”

邓氏见到文箐姐弟在场,想挑拨:“怎么说,那也是公中出钱买的,再不济也是三家分,自是我家一份。箐儿,也有你们一份”

周同不吭声,周腾恼火起来,那屋子说不吉利,他也不太想去住。若真是自家名下了,只怕自己一家就要搬到那宅子里了。于是吼道:“都别争,卖了,分钱”

李氏没想到周腾说出这个法子来,道:“现下卖不得现下苏州都说这宅子不吉利,谁个会买?白白便宜外人了。要卖,等过两年风声没了再说。”

她说得也对,邓氏没有别的好主意,便看向周同,希望他说句话。周同对这些很外行,让他花钱买,行。让他卖?别赔惨了。

文箐懒得参与,可是有人不放过。

邓氏求助道:“箐儿,这宅子你也有份,你说如何?”

文箐有点讨厌邓氏,什么事都拉上自己,又不是信得过自己,不过是希望自己当那箭靶子。她犹豫地道:“我与弟弟年幼,两位叔叔与婶婶作主就成。”

邓氏坚持,不肯放过她:“上次你不是说建个私塾也甚好,不是?既然三嫂说住不得,卖不得,那咱们建私塾好了。”

她这一句,就出卖了文箐。

李氏恼火地看着文箐,道:“原来你们私下里早就合计过那宅子了?好啊,好得很啊你们坐享其成不说,还这么多算计。真是好得很啦……”

文箐辩解道:“三婶,您误会了。”

李氏冷冷地道:“我误会甚么了?我倒要瞧瞧你究竟在这中间说了甚么。”

文箐蹙眉道:“没错,我是说过四叔可以建私塾的事。可是那也是四婶问我那院子拿在手里能作甚我才这么随口说的。四婶,当日,我亦曾说过,哪日我与弟弟还有小姑姑搬走了,咱们现下住的宅子空下来,也可以在前院建个书院呢。”

邓氏不吭声。李氏略略明白,哼了一声,道:“那你再随口说说,现下这新宅子又如何?”

文箐叹口气道:“三婶,你这是信我呢还是不信我?四叔说要出去谋个教职,我才有那么一说的,我这么小,哪里会想到那许多弯弯道道?”

李氏逼着她直说。文箐只得说道:“三婶您都说了,现下卖了不合算。大不了那房子先不分。我还是早先那句话:这房契我母亲不曾藏私,我与弟弟如今也不曾想过甚么半分一厘。三叔三婶与四叔四婶不分给我们姐弟,我也不计较,更不会与人说;分我们一份,我自是感激。”

周腾插道:“怎么会没有你们姐弟那一份。三叔不是定旺兄弟那帮子人。”

周同想了想,也开口道:“三哥,我也想好了。那宅子就写三哥名下吧。既然不能住人,就如文箐所言,给我开个私塾一用。三哥三嫂也无须搬家,您看过这样如何?”

周腾听了,觉得这意味着自己要掏钱与其他两家,他有些心疼。低头琢磨着,没搭话。

李氏以为就这么算了,那是自家占了大便宜,便忙接口道:“多谢四弟成全。”

邓氏听了周同的话,急忙叫了起来:“那可是咱们三家要分的三哥一家得了,那……”

周腾也看向四弟:“四弟可还有话没讲完?”

周同别扭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张,道:“我想拿这宅子换一个铺子,从我名下再掏些钱,开个刻书局。”

周腾吸一口气,原来四弟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他算了算,这掏的钱太多了,为难。这回轮到李氏跳脚了:“四弟,开书局,那得要多少钱?还得要地方,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周同低头道:“我晓得。也不过是个想法,总得打听了才能定下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邓氏小声嘀咕道:“咱们哪有那么多钱?这房子就该是咱们的,这下……”

于是李氏与邓氏又争起来了。文箐在一旁只得劝道:“三婶四婶,定旺他们分家就是太闹腾了,才让人说闲话……咱们各退一步好了。”

周腾算了笔帐,他自己出了口说要三家分,又收不回来,此时被两个女人呼吵得头痛,道:“就按这宅子的原价分吧。这九万贯钞……”他当然想分多一些,因为毕竟是他们夫妇出了大半力气。在讨债的时候,文箐根本没出场,周同在却等于没用。

文箐见三叔盯着自己,便道:“三叔出力多,自是三叔该多拿些,我与弟弟那一份,也是三叔挣来的,说起来都不好意思……”

她这一说,周同也附和。最后是周腾按价分四万,周同得小三万,文箐分得二万整。邓氏还要闹,李氏却道:“我可没多拿你一文钱。”

邓氏没办法了,又提北京的宅子,现下卖不出,那猴年马月才能分得清。北京地价涨了不少,那宅子又没有什么风水不好一说,自是完全可以卖掉。只是卖了,也是长房帮忙,钱到手,至少还得一年多不止。对于李氏与邓氏来说,以她们自己的心思来揣度,是生怕长房据为己有,夜长梦多。

文箐生怕哪天他们真作主卖了,这时立马道:“上次听三婶说,北京那房子,可以和小叔手里的一百五十亩地换。我寻思着,弟弟日后或是上京,有个地方落脚总是好的……”她也没说下去,只看看周腾,又瞧瞧周同。

周腾没想到她想得这么长远。“你说得倒也有理。只是那房子放在那里,没人住,也没人打理,却不妥。”

文箐要不想把归州的人事再带出来,否则一定让李氏他们觉得自己图谋已久,于是一脸愁容道:“小叔与伯祖父在京,兴许可以托他打理,赁出去便是。毕竟那是父母早年所居,变卖给他人着实可惜。”

她这番话说得无可挑剔。李氏立时便算了一笔帐。“卖于正弟的话,一百五十亩,如此分成三份,一家得五十亩地。箐儿既说用地来换,那便再出一百亩,我与你四婶各五十亩。到时会家时,便自行扣去。”

文箐点了下头,她另有算计。道:“弟弟名下的两间铺子,今年应该能还清债务了,明年这两间铺子的收入,不知用来抵那宅子,可否妥当?三叔帮我算一下。”她的打算就是:反正现在产业都在周腾手上,能得多少还不一定呢,不如先把帐面的经营所得换成房子这些不动产固定下来再说,等于提前支现,而且房子还在升殖中。她是超前的经营意识,周腾可是没有这般想法。

周腾听了,一愣。沈氏送回来的铺子因为沈博吉出海现在还有外债,确实差不多今年就可以还清债务了。一年的收入,两间铺子,也有五万来贯钞。这么一来,自己还能从中赚得一部分钱财。

邓氏听了不同意,毕竟那要过一年才能到拿到和。可是待听到能分得二万五千贯时,也不吱声了。

周同认为自己侄女便宜,颇有些不好意思,还客气了一下。

李氏还没算过帐来,她低头想,为何三郎就这么轻易答应了?她认为文箐得了北京宅子那就是占了便宜,有些不舒服。可文箐接下来一句话,又让她明白,终归还是这么着合适。

文箐说的是:“文简名下的那宅子,听周大管家说,要修缮,否则住不得人。分家时,上次说一部分现钱,故而……”

她话没说完,李氏截了道:“你是想说,那部分现钱,你用来修房用?”

“三婶说的得。箐儿是这么打算的,也不知够不够。听说前年冬天那场大雪,压踏了半边院子。只怕是要重建。”

李氏开始以为她是埋怨,可瞧她神情,倒是真心话。周腾一想到这事要是明日正式分家时文箐是出来,众人自会以为自己欺负了他们姐弟。便大方地道:“既如此,修缮的费用,且从我名下,再予你五千贯钞。算是三叔的一点心意。”

李氏有些惊讶地看看周腾,周腾一摆手不让他说下去。邓氏生怕周同也这么出钱,马上就道:“要惜我家现下也没多的钱财,四婶也没钱拿得出手……”

李氏暗骂了她一声“假惺惺”。

文箐见三叔居然还送人情,真正少见。不要白不要,忙道谢。对于邓氏,她知道别想从她指缝里再得钱,便道:其他的钱自己再筹措,毕竟有田地,一年多少也有些收入。

于是,这两处有所争执没分清的房产,因为文箐的主动退让与出击,将其他两人的纷争也消化了,立时一团和气,有商有量,最后周同与周腾又合计了一下,终于三家都高兴了。

3、清白、公道

到了二十五那天,先是族里推选新族长,毫无悬念,大家推选周叙,周叙说自己为官在京,无法要理族里事务。最后自然是周东名下了。

接着便是说定旺他们分家的事,各家现下都谈得差不多,只按手模存证时仍是吵闹不休。

待到了文箐他们立据时,周腾将各家名下的地契,房契,分作三堆,又各立三张契约,三家申明所分皆自愿,并认可,日后不得反悔。很是一派喜气地分完家。这让周叙十分欣喜。

周腾这时,应文箐早先的要求,再次澄清二嫂并无异财之心,帐目分明,家中各项产业都无疏漏。严氏去年所言,实是诬陷。

定旺跳出来,说自家母亲如今人事不知,族叔不厚道。若是沈氏打理家业无私心,没有别籍异财之意,又怎么会有常熟的田庄?他的质问,不过是因为周腾逼着他将祈五郎付出的那几千贯钞吐出来,他不甘心,所以才出言刁难。

文简要冲过去打定旺,嘴里说他是“坏人”。文筵拉住他了。

周同靠在轮椅上道:“我二嫂打理家业这么多年,族人都瞧在眼里,她是甚么人,大家也清楚。”

定旺与定祥或许从前日里被周腾一番算计中清醒过来,如今也不想让周腾他们一家子好过。此时大声叫道:“去岁,就是因为祖父发现沈氏有另籍异财之行为,下葬时才有争议,后来他们家便让下人顶罪,这事儿我家里可是一清二楚,我祖父念着族人情面,没说出来。如今你既不顾念旧情,也莫怪我当着族人说这些丑事”于是又说了一通去岁周叙与周顾的“协商”的事项。

周叙气得当时就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明明当年是周顾为儿子周成死了而不服,寻事来要挟自己,自己才让陈忠委屈求全,顶替了周夫人的恶名。没想到,说好了不让小辈再提这些事,也不告知。周顾却终究背义,将此事说与家人听。真正是小人,枉自己还想着他死了,文箐要为陈管事正名,自己还顾虑。

周叙气完后,瞧到堂下吵成一团的周腾周同与定旺定祥他们,一拍桌子,无效。最后还是周东抓了一个类似惊堂木的物事大力敲在桌上发出了一声大响后,周赓上前拉回了周腾。这才制止了骚乱。

周叙指着周盛一家人道:“好,既然此事要说个分明,我今日就卖一回老脸,同大家说个清楚道个明白,免得有人再说三道四”现下族里是他辈位最高,而且又有官职在身,谁个敢顶撞。定旺他们不吭声了。

文箐方才作势委委屈屈地哭泣,此时一抹眼,站出来行了个礼,道:“伯祖父,严氏诬我母亲,如今族兄再翻前帐,莫须有的罪名诬我家管事,箐儿有证人,族兄定旺他们所言句句不实。”

她这一站出来,出乎所有人预料。连周叙也愣了一愣。李氏急得忙去拉文箐。

文箐用力摆月兑后,含泪道:“我归家,才听得有人说母亲的坏话,这些肯定是别有居心之人胡言乱语。母亲重病,一听祖父病重,当时她自己亦是九死一生,只急着往家赶,可是长江凶险,几次差点儿触礁,好不容易到得岳州,母亲几度没有气息,找来医士,都只说快安排后事。当时身边还有些钱财,为救母亲,不得不花……”

她哭了一下,又道:“钱财花光了,母亲也没了。我们姐弟想扶灵归家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而阿素嫁了人,人家是常熟知府的侄儿,有些产业,本来是他买的地,想托于我家给阿素作嫁妆,又怜我们姐弟孤苦无依,便将那庄子一半的地写在了我们名下……”

其他人听到这里已又致明白,定旺要跳脚,却被周东等族人制止:“既是说沈氏的事,且容人家儿女解释了再说。”

文箐抹了一下泪,抬起红通通的双眼,道:“哪里想到,我们姐弟被族里恶人使计卖掉,然后那人又辱我姨娘无生路,最后他死有余辜,可他家人却算计我家产业,就连阿素夫家送的这些地,捏造出莫须有的罪名,非落我母亲头上,可怜她昔日还曾借钱借房子照顾这一家人,哪里会料到人家翻脸不认人……”

定旺兄弟见他说及自家父亲的丑事,此时便扬起拳头来要冲过来,却被族里一干人拉住。于是嘴里指责文箐一派胡言。

文箐扭身对着他,恨恨地道:“我所言是实是虚,只需请常州知府的侄儿,也就是阿素夫家人来作证,一问便可知。”让弟弟去祠堂门口请祈五郎。

祈五郎一进来,就持了祈知府的拜帖送于周叙面前。几人客套了一番,周叙打量了祈五郎,见他彬彬有礼,说话十分得体,拜帖也不是作假。确认了他的身份后,问他那田地的事。

祈五郎正色道:“周小姐所言非虚。这时提起来,其实也算是在下的私心。去岁,在下娶了内人时,生怕她有所顾虑,于是便卖了地,托于夫人。到得内人入在下家门时,便说是嫁妆。地有五十多亩,当时瞧见周小姐姐弟无所依仗,便提议将一半的地立于他们名下。哪里想到一时好心,竟办成了坏事。不仅是连累夫人名声受累,便连家丈人亦名声扫地,这真正是区区所料不及。千错万错,皆怨我当时未考虑周全。如今,陪内人归娘家省亲,才知这其中内情,真是悔之晚矣。”

他这话,说清了原委。周盛却认为这是他们串通好的说词,诘问:“当日我们在岳州,你承认那地是周家名下,为此,还另掏了钱买下了那地。可见有鬼,为何今日却是另一番说词,实不足为人信。腾弟,这事你亦在场,你也可作证。”

周腾一见他扯了自己进来,急于月兑身,怒道:“那**闹将上人家庄上,人家为了面子计,息事宁人,不过几千贯钞不计较罢了,才有此一说。”

祈五郎也接口道:“那日我归家,听内人说及这无头无脑的事,又见有人闯到庄上来,却逼我们卖了那田地。好生让人着恼,偏我家伯父为官,不能将此事闹大,唯恐惹人说事,我寻思着花些钱财去了灾。一时着急,便应下了买了那地,付了钱。没想到,你们拿了钱,却还要坏我们名声,真正是没道理。如此,大不了,大家都走一趟衙门”

周叙看向周东,这事既如此明了,还能有甚不清楚的?“真给咱们族中丢脸,不仅是在苏州府丢人,这下,都丢了岳州常德府去了”

周东起身公裁:周盛当日所拿钱财自当归还祈家。周夫人名声被严氏所诬,而陈氏一家亦受累,常熟田庄既为人夫婿所置,实无贪没一事。

由此,陈忠夫妇终于摘了这帽子。李氏看向文箐,只见她仍是悲悲戚戚。便劝道:“箐儿,如今族里已为二嫂正了名声,该高兴才是。”

文箐抬起头,却是突然哇哇地大哭起来,道:“母亲行得正坐得端,本来就无需受人指责。可是……我只是越想,越伤心,我姨娘还是孤坟野鬼一个,我与弟弟愧为人女人子……”

如果说,周夫人与陈管事的名声,是因为定旺才拉扯出来,不过周叙终归是心里略有些谱,可是文箐这一声大哭,却是惊得所有人都闻之变色。

邓氏差点儿软倒在地上,李氏急得忙去捂她的嘴。周东瞧见族叔周叙没开口,可是颌下胡子一颤一颤的。“你姨娘可是朝廷判离的”

周盛被周腾就祖坟一地要挟过,此时愤而道了句:“娼门女子,自当休出。焉能入我周家祖坟”

定祥叫了一句:“本来就是休了的,还能落祖坟”

……

他这话对于文箐来说,如受雷霆所击,不敢置信:“你说甚么?我父亲至死也没写过休书,何来休离?朝廷判离,那是朝廷不知我姨娘真正身世,族中亲人难道也要说我姨娘本娼门之人?明明……”

周叙起身道:“箐儿不得胡闹朝廷即如此判,族里便依此行事除非朝廷收回前言”

这可不再是一家之言,而是皇上之意,哪能说收回便收回?

周东也是这般借口说。

文箐不敢顶周叙,也不敢再犯众怒,只道了句:“我与弟弟是姨娘生,生恩不得报,愧为后人。终有一日,我要为姨娘一雪前耻”

周叙看向她,终究是一言未发。李氏怒瞪着文箐几眼,最后还是彭氏走过来,道:“箐儿,你真是莽撞”又对李氏道:“弟妹,事既了,且快带了侄女归家吧。”

有些事,碰不得。文箐在当时来说,或有些莽撞,可是关于徐氏的事,或者是一块坚冰,可总得有一个时机,有一人去碰一碰,试探过后,方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分家一事,自此为止。

过节,好人有好报,阿素的孩子在上一章最末尾,我改了,改成差点儿小产,如今是怀在肚子里还没出生。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明朝生活面面观最新章节 | 明朝生活面面观全文阅读 | 明朝生活面面观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