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徐氏提着礼物带着二妞三多姐弟去娘家,因着东西多,不仅二妞有提着一个小篮子,三多也提着一小篓子果脯。路上徐氏一直叮嘱三多要注意礼节,要喊人,要行礼。
三多一开始笑呵呵的应着,后来听得多了,便很不解的问,“阿娘,回阿公家都没有这么多事情,去外公家这么烦。外公家同阿公家不一样吗?。”
他长得雪白粉女敕,一双大眼长长的,睫毛也是长长的,仰着头虚心认真的问,徐氏目瞪口呆,实在不忍责怪他,又不知怎么答他。想了好久她勉强的解释说,“三多你是姓田的,外公是姓徐的,你去他们家是做客的,客人自然要讲礼仪的。”
三多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徐氏回头向二妞抱怨,“肯定是你在他面前讲了什么,他才这样说的。你以后不要在三多面前乱说话,你看东平就从来没说出这种话出来过。”
她的言下之意是二妞带坏了三多,二妞对此很不服气,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不过这种事也分辩不来。若她争辩,徐氏一定会说出千百个理由出来,二妞觉得她一定会说,你小时就同你外婆吵过架,同你舅母吵过,同你表妹吵过,同你表哥吵过,你不喜欢我娘家人,你不喜欢是你的事,何必带得三多都不喜欢呢。然后,就算三多说没有,也不能证明二妞没说过。
二妞愤愤不平的继续走着,在心里对自己说,哼,同你讲不过道理,等我攒够了钱,我是不会呆在家里头的,每次最多回来带些礼物回来。她洋洋自得的觉得收了礼物的人会对她很好,就象昨天那些邻居因着种菜的事和礼物对她就很好,这样就够了。
她们母子三人到李家庄二妞的外公家时,只有二妞的大舅母陈氏在家,热情的让他们自己找板凳做,说她病了,其他所有人全去下地干活了,包括二妞的表兄弟姐妹们,连两三岁的小孩子都带到地里去了。
二妞心里暗笑,她这个大舅母很聪明,很会持家。二妞在她家做客时总是吃的咸咸的菜,大多就是水煮加咸,不舍得吃荤,鸡蛋什么的全攒下来去城里换成铜钱。乡下人身体大多很好,她这个大舅母常常会病,二舅母同三舅母都时时会刺儿她,说是装病。不过有没有病,这种事很难讲的。
偏偏二妞的外公觉得这样节俭才是持家之道,二妞的外婆勤劳肯做事,但是不是很聪明,只知埋头做事,不会划算。二妞的外公觉得陈氏这种持家理念很对,徐家一定会越来越富裕。于是所有人的不满意都被指责为不肯吃苦,不知世道艰难。
大家吃的饭菜属于公中的,不属于她自己个人的都是这样处理,于是大家可以想象,陈氏对于把公中的东西弄到她这房的私房中去有多热衷了。二妞二舅母三舅母收到娘家的礼却是一定要归到公中的,为这事,徐家不知吵了多少次了。
但是二妞外公还是觉得勤俭持家是对的,他很自豪他家的院子很大,房间很多,家里干净整齐,远比其他村民要强。这些,如果不节俭,怎么做得到。
现在只有陈氏在,徐氏若给了陈氏,想必这些就全归她个人了,二妞心想自己的母亲但凡稍有点头脑都不会把礼全给陈氏。
陈氏同徐氏寒暄半天,又赞二妞长高长漂亮了,又赞徐氏好福气,几个孩子都乖巧听话。
徐氏谦虚说三多调皮,二妞脾气坏,只有东平还算听话。
二妞在旁边听得直撇嘴,不过三多都没有出声反对,二妞是不会反对这话的。
寒暄过程中,陈氏紧盯着徐氏母子三人提来的东西看来看去,眼中发着热切的光。
徐氏为难不已,哪怕她二哥三弟家里有个小孩子呆在家里,她也能把礼分别送过去,现在却是不行。犹豫好久,她看向二妞。
二妞把眼光看向别处,她才不会替母亲出主意呢,她以前也不是没出过主意,事后都会被徐氏讲,当年她一直很委屈很悲愤。不过,现在不会了,在京城呆过,她许多事都明白了些。亲戚之间的事由当事人自己做就好了,外人是做多错多,说多错多。就比如田家阿婆,若是被别人指责做事慢吞吞,就算这是真的不得了的事实,二妞也不愿意别人说。
陈氏笑眯眯的又赞二妞,“二妞真白啊,真是个有福气的,看这手,细皮女敕肉的。我家彩平就没这样的福气,这么大的太阳还得下地干活。”
这话听着就酸溜溜的,徐氏很是恼火,她自己从小受了不少苦,兄长弟弟个个都欺负她,尤其是大哥,没事都会在她头上敲一个板栗,让人疼半天。她一直都说以后有了孩子绝不会分男女,不会让孩子们受苦。现在她都不下地干活了,她女儿怎么可能会下地干活呢。
二妞心里直翻白眼,这口气,若是她自己的祖母,笨乎乎的田家阿婆肯定会随口讲一句,什么福气不福气,还不都是一样的泥腿子,要是地里庄稼赶,我现在就跟二妞一起帮你们做事去。田家阿婆以前带她去舅公家去玩时,都是跟着一起下地做事。只不过舅公家的叔叔姑姑们都不让二妞动手,只让二妞在旁边玩。她庆幸在这里的是徐氏,而不是田家阿婆。
徐氏硬生生的忍下了,没搭陈氏的话,思索了下,吩咐二妞去喊下地的人回来。连连摇头,“我都不知道外公家的地在哪里,再说他们下地肯定忙,咱们不要误了他们地里的农时吧,收成要紧些。”
三多自告奋勇的说,“阿娘,我去,我去过外公家的地,就算走错了,也可以问别人的。”
徐氏点头同意了。
二妞拉住三多,强烈反对,“阿娘您也是,三多这么小,又长这么漂亮的,您就不怕他被人拐走。这边是李家庄,又不是在我们家那边,个个都认得的。”
徐氏烦燥,“好好好,你不肯去,他又小怕人拐走,你说怎么办吧?。”
二妞只不出声。
徐氏岂能不知二妞的别扭性子,越发恼火,“你去喊下他们又怎么了,做一点点事又不会少一斤肉,真是懒得要命。你看三多都说可以喊得到,你怎么就不行了。”
陈氏又说,“我是不舒服,不然我就去把他们全喊回来了,地里的活很赶,不过二妞难得回来,再赶的活也可以推迟点做。”
二妞听着很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她对外公家的人没有好感呢,还是确实是这人说话让人听了不舒服。不过她坚决不理,既然她同三多过来是客人,要讲礼仪,那就是客人喽,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来的。她若是说出来这话,徐氏能立刻打她一顿。
三多本来就很多话,一直忍着是因为受了教导说要注意礼仪,这会徐氏在骂二妞,他理解就是礼仪已经讲完了,可以象平时那样了。他平时有不懂的地方就会问,这次当然也不例,“阿娘你不是说我们是来做客的吗?做客还用做事吗?。”
徐氏很是生气,一是气自己娘家大嫂太能持家,自己的女儿太倔不肯给她台阶下。她心里还怪徐家不肯早分家,如果早点分家了,这些礼物按各房人头给,谁也没办法贪没。现在收礼是大伙的,大伙的就差不多等于是陈氏的了。她送这么多东西过来不是为了让陈氏高兴的,另外的两个兄弟也是她的兄弟来着。如果她不笼络好他们,那两个兄弟估计以后都不会怎么管老人的,而陈氏的心性,要她对老人好,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二妞才不管徐氏的难处,谁对她好,她就会对谁亲厚,谁对她不好,她就远离谁。徐氏对她很好,是她亲妈,于是她会对徐氏好。可是徐氏的娘家人对她不好,她才不会送过来低声下气呢。
三多的话令徐氏很是恼火,她怨恨陈氏不已,陈氏自己不舒服,这二妞倔着不肯去喊人回来,三多还小,陈氏就不能让邻居家的孩子们去喊吗?未必左邻右舍的人全都下地不在家里了。
陈氏还在笑眯眯的说,“来自己外公家,又不是外人,自然不是做客。”
徐氏勉强的笑着说,“那也是,不过小孩子得慢慢学些礼节了,礼多人不怪。”
二妞想起自己从小在徐家受到的冷待,从小同表兄弟姐妹们吵架打架的旧事,不是外人,哼,她忍不住撇嘴。
徐氏看到二妞撇嘴,立刻拍了她一下,“都是大女孩子了,平时不要做鬼脸。”
二妞觉得陈氏真是一个人材来着,就是挺住不去喊家人回来,还故意的气徐氏,难道想把徐氏气走了这些礼留下来独吞吗?不过以陈氏素来的为人,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
不过这时二妞外公徐老倌回来了。
二妞同三多都喊着外公行过礼。
徐氏也满心委屈的行了礼。
徐老倌当没看见几人的委屈脸色,只一脸慈祥的招呼二妞三多,说是庄里有人捎了口信说是徐氏母子三人来了,他才赶回来的,不过地里活赶,他只是提前回来做饭做饼,说了立刻就去厨房了。
徐氏素来孝顺,立刻也说去帮手洗菜。
二妞很无聊的坐着同三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饭快做熟时,徐家一大家子老老少少都回来了,又是好一阵寒暄。徐氏把带的礼物一一亲手分给众人,把给二妞外公外婆的东西亲手交给二妞阿婆,叮嘱她不要舍不得给后辈了。
二妞笑得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她的表妹彩平同她年纪差的不远,洗了手后就坐在她身边同她闲聊。
坐了一会,二妞外婆喊二妞一起去缷车子上的南瓜。
二妞深深的震惊了,她外婆有这么多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怎么就好喊她去。
二妞本能的摇头拒绝。
徐氏心中很有气,二妞外婆很笨,不会看人眼色,怎么徐家的人个个都这个。二妞外婆一辈子都辛苦,徐氏还是很心疼她的。她对二妞这样也很生气,没好气的拍着二妞说,“几个南瓜有好重,你去帮下忙有什么?”
二妞深深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想着她可能一直被徐家人欺负,都成了习惯了。
徐氏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二妞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了,再逼的话,二妞说不定会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比如说直接就跑回家。
二妞也把眼光移开,淡淡的说,“我女红一直不好,夫人怕我被人看不起,催着我好好学绣花。南瓜藤子很易挂人,我怕把手挂破了不好绣花。”
彩平起身说,“阿婆您真是的,喊我去搬不就可以了,手弄粗糙了,蛮不容易养回来的。”
二妞有一个表哥也埋怨道,“阿婆也是的,大家都好辛苦,南瓜放在车上放多一会有什么关系啊。”
看来徐家众人都没有什么大改变,二妞在从京城回乡的路上,还想过徐家会对她亲热些。
后来吃饭时她同从前一样是最后一个拿到饼的,她比三多大,可是三多是男孩子,于是三多是倒数第二个。
二妞心里无语,不过她不生气,同根本不相关的人生气是不值得的。
席间,二妞外婆看二妞夹菜的手,感叹二妞果然是细皮女敕肉,觉得二妞很享福不用下地做活,又感叹彩平同她差不多,并且彩平还是李家庄的,怎么彩平没去成京城,反而二妞是李家庄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女儿却沾上了光。
众人七嘴八舌的,又有人开玩笑的说徐氏不顾娘家人,只知帮衬婆家的本家和邻居们。
二妞只是低着头慢慢吃着东西,懒得反驳。当年张娘子让徐氏帮忙张罗着晒菜干卖,自己家祖父不赞成,自己父亲也不支持,家里只有阿婆唠唠叨叨的拉着姑姑们帮忙翻菜收菜,有时田武元也伸手帮过忙。自己的外公这边是说忙,没有时间理这些。
一想到这些,二妞觉得徐氏当真可怜,她要强,她能干,一切都是她亲手挣出来的,却还这么在娘家人面前忍气吞声。
三多好奇的问,“我听新元婶子说当初我阿娘晒菜时,大家都反对的,都是她一个人晒的,再就是阿婆有帮手,可是我阿婆做事慢得吓人,等于没有一样。”
二妞嘿嘿的拍了三多一下,“再慢,有那个心都是好的,阿婆做得再慢,翻几根就是几根,总比没得的好。”
彩平同二妞年纪差不多,她下地晒得很黑,比较起二妞雪雪白自然是羡慕不已,出声问二妞每天做什么。
她性格很绵软,人也很勤劳,没有发生过有什么事她不做,而喊二妞做的事,两人还时时一起牵手结伴去玩,于是二妞同她关系还是很好的。二妞笑着说,“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夫人有好多下人丫头侍候的。安哥上学了就没事做,就陪着夫人看着康哥,聊会天,晒下太阳。等安哥下学了再陪着玩一会。”
陈氏大喜,“这也不是很难的事,我们家彩平比二妞性子还要绵软些,带小孩子更好些。她长得又端正又漂亮,小孩子们肯定喜欢她些。二妞你把她也带去,工钱少一点都行的。慢慢做,做得好,肯定工钱加得上去的。”
二妞对这个提法大吃一惊,按这说法岂不是很有能力代替自己的位置了,就这样大喇喇的告诉自己,也真不怕自己生气。她顺势扭头仔细的打量着彩平。
这一仔细打量,二妞吃了一惊。
彩平比二妞小一点,比二妞长得还高些,以前是那种鹅蛋脸悬胆鼻大眼,五官长得很端正。二妞长得不是丑,但是她不是标准的那种美人,她以前一直羡慕彩平的端正漂亮。
现在也就是近一年不见,彩平的脸变大了,眼睛变小了,变成很平凡的长相了。二妞觉得自己现在比她长得顺眼多了,附,因为二妞对漂亮的标准很高,二妞对自己的定义是顺眼。
二妞觉得好笑只是不出声。
徐氏咳了一声。
陈氏抢着说,“彩平就是黑了点。不晒太阳自然就蓄白了,白了就漂亮了。”
二妞自然不会接这种话,徐氏也不会。徐家其他人也不会,徐老倌对于漂亮不漂亮根本不在意,他只在意后辈能不能勤俭持家,既然与争宠无关,讨论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
陈氏又对徐老倌说,“彩平若是去了京城,就省下一个人的口粮了,还可以赚些工钱,到时嫁妆她自己都能攒得出来了。”
徐老倌听到这话,很是心动,沉吟着同徐氏商量。
徐氏一口回绝,“二妞不是下人,说是在京城是给人带孩子的,其实人家那么多丫头侍候,怎么也轮不到她。她性子别扭,估计那家夫人就是为了磨那小公子的脾气。磨脾气是双方的,我就是图这一点,才同意她去京城的。她又不是什么管事什么说话算数的,怎么可能再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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