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庵,碧云青山连成天。
碧云庵里柳树成片,沿着潺潺小溪生长,它几乎四季常绿,鲜有枯萎。春天枝桠绿,夏天得荫凉,秋风一吹漫天扫,一到冬日静寂无声,只等白云覆盖,枝桠下带着冰凌。
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魏长漠带着妻子跨入碧云庵的庵门时,他心里非常忐忑,不自觉握紧身边女子的手,力道之大连他都没察觉。
一眼望去,郁郁苍苍,古朴的香火味迎面而来。
因大长公主的缘故而兴建的庵堂十分辽阔,占了半座山腰,香客并不多,大多是身分不差的女眷,也有少数住在山下村子的妇人提着篮子来上香,香烛供品一应倶全。
魏长漠大概是唯一的男子。
“怎么不走了?”才入庵而已,还没到正殿。
“我娘她会认我吗?”内心惶恐的魏长漠忽然冒出这一句,可见他有多在意这一次的见面,整个人患得患失。
看他头一回这么紧张,比面对山上大虫还要坐立难安,看得好笑的梅双樱噗哧笑出声。
“哪有娘不认得儿子的,骨肉至亲,天性上的牵连,婆婆见到你肯定一眼就认出你是她亲生的。”
“真的?”他有些惶惶然,需要被肯定。
“大师兄,你不信我又能信谁,我是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凡是对你好的我一定去做。”她仰着脸,说得异常认真,粉白如玉的脸儿像落下的春樱,散发着令人温馨的美。
“又喊我大师兄,该罚。”他俯在她耳边低喃,肃穆的神情一点一点化开,多了轻松。她吐了吐舌,模样娇艳。“不罚,我这不是逗你开怀吗?佛门圣地要心胸开阔,哪能像你绷着脸,凶神恶煞似的,会吓到人的。”
“真的很骇人?”他不放心地问。
梅双樱故意捉弄他。“是呀!青面獠牙,山妖大人见了你都要退避三舍,抖着身子趴伏于地,称你为妖王。”
“调皮。”他一笑,拧她鼻头。
“不慌了?”他总算恢复正常。
颔首一笑。“好在有妳。”
“那当然,不是说我罩你吗?从小到大我总不让别人欺负你。”她神气活现的抬高下巴,趾高气扬极了。
“是呀,只许妳欺负我。”他取笑。
梅双樱一听,腮帮子一鼓为自己抱不平。“我哪有,再也没见过比我更听话的小师妹了,我对你一向百依百顺。”
“说反了吧。”这脸皮得有多厚呀,才能说出与事实颠倒的话。
“没反,是实话,你叫我多穿件衣服,我不是没少穿吗?瞧我多顺着你。”像她这般温驯的妻子可不多见呢。
自我感觉良好的梅双樱一点也不脸红,她自认有做好一个妻子,没给丈夫丢脸,也未往自己脸上抹黑。
虽然那日在天香楼做了为丈夫出头的行为,不过她丝毫不后悔,同样的事若再发生,她照样会义愤填膺,跳出来为夫争一口气。
只是流言似乎是京城特产,流传得特别多、特别快。才短短数日而已,已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小孩兴冲冲地指着她喊“鞭子乡君、鞭子乡君”……好奇地想看看一鞭能削发的长鞭是何等厉害。
她都成了别人口中的恶女了,逼父子断亲。
而昌平侯府这几日也平静多了,未再有人上门以势拿人,但是殷如玉频频往宫里去,似乎走得更殷勤了,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叫人不得不防。
闻言,魏长漠笑得胸口震动,脸上柔情似水。“睁眼说瞎话也是本事,相公我甘败下风。”
梅双樱是心宽的人,不在意他的调侃。“那是,多跟我学学,哪天也能成为一代宗师。”
“妳还宗师呢,真说得出口……”蓦地,他眸光落在她发肿的小手上,两眼骤然失去笑意。“我弄的?”
“哎呀!咱们走镖时不常常那里伤、这里伤,谁当回事了……”她缩着手想往身后藏,不愿让丈夫太愧疚,但他却捉住她的手不放,以非常温柔的手劲轻揉着已经发瘀的手心。
“痛吗?”他问。
“不痛的,我常拿鞭……啊!好痛,你轻一点,想把我的手骨捏碎呀!”他一定是故意。
“不是不痛?”他唇线抿成一直线。
“本来不痛,被你一掐就痛了,你是存心的。”这人也小气,半点假话都听不得。
“以后在我面前无须忍,我是妳的依靠、妳的丈夫,妳连我都忍了叫我于心何忍。”向来都是他护着她,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愿她一生岁月静好,不再烦忧。
“知道了,我不忍了,日后你再弄痛我,我就咬你。”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她学不会拐弯抹角。
边城女子向来个性坦率,直来直往不加以掩饰,她习惯了明枪明剑的对打,不适应扭扭捏捏的迂回。
她娘早死,没人教她怎么做个女子,更遑论是妻子了。而武馆里多的是男人,她最常接触的也是男人,潜移默化下,她也有些大而化之,少了女子特有的那分温婉。
“好。”他伸出臂膀,让她挑块好肉好下口。
“相公,你不找婆婆了?”她推开他的手,笑着往前走好几步,状似在寻人。
庵里的尼师不多,走了老半天看不到一个,倒是地上扫得很干净,没半片落叶。
魏长漠眼泛柔意,双手背于身后,缓步跟着妻子。“别跑急,小心看着脚下,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急什么。”
“我急性子嘛。”天生性急。
“再急也要看路。”她这毛毛躁躁的毛病是改不了,不过也是他惯的。
看着妻子的纤柔身影,魏长漠心里满是暖意。他感谢上苍让他遇到她,在他最孤寂无依的时候有她相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也是她的希冀吧,不愿在天作比翼鸟,只求人间双老。
“我们找个人问问吧。这里太大了,根本不像庵堂。”她心里想着,根本是皇家庄园嘛,要不是听到念经声和敲木鱼的声响,以及缭绕不散的香味,她都要怀疑到了皇上的御花园。
奇石林立,巨木参天,假山前栽满各种名贵花卉。小桥流水、雕梁画栋,池塘内养的是罕见的锦鲤,价值不菲。
处处透着大气,浩大幽远,却有着一丝繁华落尽后的凄凉与萧条,让人不自觉感悟人生的短暂,沧海一粟。
“嗯!”还真是大,不下于弥陀山的清凉寺。
“这里的尼师都躲哪去了,难道在做早课。”正殿在哪儿呀?全是花草树木遮着,叫人难辨东西。
他一听就笑了。“都什么时辰了还做早课,耐心点,不要急。”
近午的日头高挂头顶,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不过山里的天气比较凉爽,南风一吹熏人眠。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最缺乏的便是耐心……啊!找到了,在那里。”真不容易呀!师太。
“找到就找到,别蹦蹦跳跳,不要吓到出家人。”也就他能忍受她的脾性,火堆里丢爆竹似的,劈里啪啦。
不远处的花丛边,一名穿着缁衣的尼师提着桶子,一边往地上洒水,一边浇着花,步履闲适,不疾不徐。
她旁若无人的做着手边的活,好像真的已经跳月兑三界之外,看花是花、看水是水,此心似古井,波澜不兴,世上之事已与她无关,她只是红尘中一朵清莲,常伴佛祖左右。
风吹落叶,雨打瓦片,是禅。
“这位师太,我们想跟妳打听一个人,不知是否打扰?”梅双樱走上前,十分客气的询问。
所谓出手不打笑脸人,多笑笑总没错。
可是背着两人的尼师却头也不回,继续洒着水、浇着花,动作轻轻柔柔,不曾抬头多看一眼。
“从这条小径往前走,遇到岔路左拐,再多走几步路便会看见讲经堂,庵主在那儿为人讲经。”讲生死,话轮回,言三世涅盘,人生在世一百零八种苦,要一一历经了才能解月兑,飞升到菩萨身边。
原来不是尼师少了,是全跑去听经了,才会走老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
不过尼师也六根不净,贪恋繁花。她们并非全是为了听经,而是抱大长公主的大腿,身为庵主的她乃皇上胞姊,讨好她总没错。
碧云庵并非一般庵堂,收留的是高门大户内犯错有过的女眷,她们被家族送来此地受过,有的悔悟了还能回去,有的就此终老,一辈子诵经赎罪,还俗无望。
犯了错的女子大多心性不定,或是心术不正,她们不可能甘心一世为尼,为了逃出这日日食无味,没人话是非的日子,一个个绕着大长公主打转,盼着她能说说情,早日月兑离苦海。
但也有像眼前这位态度平静的师太,她是真的潜心问佛,在不知历经什么苦难后彻底看开,再不问世事,不问人世繁华,一隅天地便怡然自得。
“师太不用去听经吗?”她好奇的问。
“贫尼的活尚未干完。”她说着又往大叶菊的叶片上淋上一瓢水,水色清澈由叶片上滑向根茎。
“那我问妳也一样,不用舍近求远,妳的活我帮妳干。”梅双樱动作比话快,抢过水瓢便大瓢的洒水。
“施主,妳抢了贫尼的修行。”尼师双手合掌,轻念佛号,阿弥陀佛。
多事的梅双樱啊了一声,面有愧色。她浇花不成反淋湿裙子,心里懊恼不已帮倒忙。
“修行在于心,而非浮面的作为上。施也是受,受也是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师太还是放不下。”她太着重于修行了,忘了人的根本是心,修佛先修心道。
听到男子沉郁的低声,尼师莫名的心口一跳。她捂着胸口,感觉跳得飞快,似乎有股冲动催促她转头看向男子。
但她随即失笑,又恢复平日的淡然处之。她在意的人早已离开她身边,天涯海角不知去向,这一生相见无望,她只盼早晚礼佛,多念几遍经,求佛祖保佑他事事顺心,平安如意。
她照顾不到他了,唯有祝祷。
“哇!相公,你也懂佛呀!是不是常瞒着我偷上清凉寺,和定一大师讲道?老和尚喜欢捉人下棋,我跑得快,捉不到,大师兄就可怜了,常被他烦。”
棋艺不佳的定一大师爱下棋,从棋盘中悟道,可是不来起手无回真君子,落棋不悔大丈夫那套,因此他常常悔棋。
所以梅双樱不跟他下棋,她性子急,别人悔棋她就想翻桌子,常被老和尚取笑:小儿、小儿,心火太旺。
“弥陀山上的清凉寺?”尼师忽地一问。
“是呀,师太,妳也知道弥陀山?”人不亲,土亲。听到他人提起故乡的山和景,梅双樱觉得特别亲切。
“你们从边城来的?”那个她从未去过的遥远地方。
她眉眼都在笑。“嗯!我们住在天水城,我和相公是天水城二虎,城里人都怕我们……”
“咳!宝儿,不用说这么多。”一个方外之人而已,她倒是倒豆子似的把自个儿生平倒个精光。
天水城二虎不是体面的事,她说得开心,他却是臊的。满城百姓惧怕老虎发威,恶人一见她拔腿就跑。
“妳叫宝儿?”尼师的声音中有些笑意,似乎颇为喜欢和她抢事做的小妇人。
“宝儿是乳名,我夫家姓魏。”在丈夫的肢神瞪视下,她没说出自己的闺名,倒也规矩一回。
“魏?”尼师手一滑,提着的木桶落地。
从边城来,又姓魏,难道是、难道是……不,不可能,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一定是她搞错了。
尼师若无其事的弯身拾桶。
“师太,妳怎么了?”看她神色有点不对劲,比刚刚慌了些。
“没事,干活干太久,手麻。”她找了借口。
“喔!修行也不要累着,多歇着,菩萨是仁善的,不会因为妳一时偷懒而怪罪妳。”花木不会长脚跑了,早洒水、晚洒水都一样,它们若有情也会体谅菩萨的用心。
“施主善心。”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善良,我杀了很多人……”有时午夜梦回,她都会惊醒。
“咳咳!说重点。”魏长漠再一次以咳声提醒。
听着小夫妻逗趣的互动,尼师会心一笑。“想问什么就问,贫尼向佛祖借了点时辰,愿为解惑。”
梅双樱开心地朝丈夫投去一眼。“我们要找一个人,她多年前在碧云庵落发为尼,法号一清师太。”
尼师背脊一僵。“一、一清师太?”
“相公,是一清师太吧?”她怕自己记错了。
“是一清师太。”他记得很清楚。
“师太,妳知道一清师太在哪里吗?”性子急的梅双樱希望快点找到人,好一偿丈夫宿愿。
“你们找她做什么?”尼师没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她直言不讳。“认亲呗!”
“认亲?”一清师太还有什么亲人,唯一的弟弟远在边关。
“儿子找娘了,一清师太是我相公的娘——”
梅双樱的话才说一半,尼师手中的水桶再度落地,打断她未竟之语。
“什么!”找、找娘……
顿时,她泪如雨下。
“师太,妳别吓我,怎么哭了,我说了什么触动妳伤心事的话,妳莫怪,别放在心上……”哎呀!她最不会应付女子的哭哭啼啼,在边城可以一脚踢开,可对方是个尼师,她的腿抬不起来。
也许是母子天性,尼师一哭,魏长漠忽地感到鼻酸,心口发疼,望着背向他的尼师竟泪水盈眶。
“宝儿,跪下。”
“嗄?”为什么要跪。
见丈夫率先双膝落地,她也只好跟着跪了,只是跪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没做错事为何要跪。
但她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孝儿长漠给娘磕头。”
不孝儿?
娘?
原来是……
“儿媳梅氏双樱给娘磕头。”找到婆婆了。
捂着嘴,一清师太哽咽的啜泣。“这里没有你娘,快起来。”
“娘若不认,儿子就不起身。”他盼了多少年就为了叫这声娘,魂牵梦萦,不能道于外人知的痛。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执拗。”从小就是牛脾气,认定了就不回头,撞得头破血流也咧嘴笑着。
“因为我是娘的儿子。”她为了保住他,宁为玉碎,身为她的儿子又岂可成为庸碌之徒。
一清师太动容地回过身,脸上满是泪水,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双小儿小女,止不住的眼泪奔流不止。
“起来,别跪了,地上凉……”她伸手去扶,两人闻风不动,让她急得眼泪越掉越多。
“那妳认我了吗?”他话中流露出一丝孺慕之情。
“认、我认,我就你一个儿子还能不认吗?我……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着抱住儿子,神色悲切的不敢放手,就怕眼前的他是幻觉,不是真的。
“娘,我来见妳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让儿子孝顺妳。”是活的,他娘还在,真好。
“傻孩子,娘看见你好就好,不许说傻话,我在这里很好,不用你孝顺。”过惯了暮鼓晨钟的日子,她的心平静,再也回不去以往的红尘俗事,心静死灰,无法复燃。
“哪里好了,娘老了许多……”他缓缓起身,心痛母亲的犠牲,她最爱的鸦青头发没了,自由也没了。
“人上了年纪都会老,有谁不会老,那不成了妖精。你媳妇长得标致,是个有福气的,你多疼疼人家。”不像她交付一颗真心,却遇到郎心似云雾,转眼即空。
“娘,相公很疼我,我叫宝儿,是他的心中宝呢!”梅双樱嘴甜的扶起婆婆的手,说着老人家爱听的话。
“好、好、乖孩子,小两口和和乐乐,娘见了也开心。”儿子都长大了,成家立业,她这颗心也能放下了。
“相公听见了没,你是傻孩子,我是乖孩子,可见娘比较疼我。”她娇声娇气地逗乐沉浸在悲伤中的母子。
魏长漠笑着回道:“傻人有傻福,所以我娶到妳。”
她小有得意的弯嘴笑。“娘,我是福星,可以把福气带给妳,妳来沾沾福,我们一起当福人。”
一清师太淡笑不语,一手握着儿子的手,一手拍拍儿媳的手背,眼中的淡然多了一抹满足。
今生能再见儿子一面,余愿已了。
殷贵妃寝宫。
“……这、这是什么,宣太医!马上宣太医来,我不要……不要长这样,快把太医全给本宫找来,快!要是我的脸好不了,你们一个个都得死、都得死……”
一大清早起来,媚骨天生的殷贵妃先泡个牛女乃浴,保养玉肤洁白似凝脂,再由牛乳净面,永保少女般。
但当她从人高的铜镜经过时,眼角瞄了一眼,顿时惊恐得睁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铜镜长毛花了。
可是再仔细一瞧,那花不是长在镜面上,而是她的身上、手脚上,甚至连脸上都开了一朵硕大的牡丹,占了大半张脸,花开艳丽,成嫣红色,她真成了如花一般的美人。
更恐怖的是,花一开完,一条条像蜈蚣的虫子爬满周身,它们不是在皮肤上,而是钻进皮肉内,一条条似在蠕动,往盛开的牡丹爬去,虫身约三寸长,百来只浮于皮表。
见状的殷贵妃惊叫连连,扶着额头几欲昏厥,她面色恐惧的以手拍打身躯,想把附着于皮肉内的黑虫拍掉,但是她越拍,虫越凶恶,似仰起首向她叫嚣,不许她再打。
没多久后,黑色隆起物开始发痒。太医还没到,她只能先用羽毛挠着,因为她也怕黑黝黝的虫子,不敢用手碰。
只是那股痒劲不用手挠挠不到痒处,她实在受不了,便让宫女、太监们去挠,可他们不敢太用力,怕挠破了娘娘的肌肤,娘娘一发怒,只怕小命就没了。
“滚——滚——你们在挠痒吗?还是给本宫捉跳蚤!这点力气连根毛都挠不着……”
“娘、娘娘,破皮了……”一名浑身发颤的小宫女躲得老远,小声的指着她玉臂。
“太医呢!为什么还不来……妳看什么,再看把妳的眼珠子挖出来,破皮有什么大惊小怪……”就是痒得受不了,不捉不行,好像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痒,痒到骨子里了。
“……脓……黑色的……”小宫女浑身发抖,好可怕。
黑色的脓……殷贵妃低头一看,花容一变,惊慌失色。原本像蜈蚣的黑虫一被抓破,竟流出浓稠的尸水,其味之恶臭叫闻者都作恶。
“禀娘娘,皇后那边似乎出了点小事,太医院的太医都赶过去了。”他们找不到太医呀!
“饭桶,那就去皇后那找!把人给本宫拉过来,要是没见到太医你们就等着被片成肉片。”一群没用的狗奴才,连点小事也办不好,要他们何用。
“是、是,奴才这就去……”面容白得没血色的太监赶紧往外倒着走,低下的头不敢抬高。
贵妃娘娘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美人成丑妇……不,是妖孽、是夜叉,丑得吓人。
他的惊吓也是殷贵妃的不解,昨夜入睡前还好好的,一如往常,她全身拍了从花中提炼出来的凝露,让凝露精华渗入皮肤中,在夜里吸收,好在隔日更艳光四射。
难道是凝露出了问题?
她在问,别人也在问。
在皇后宫里,三十多个太医跪成一排,他们怎么也查不出皇后得了什么怪病。
明明脉象正常,连呼吸都不急促,亦无痰梗喉,肺气温润,脾脏运作如常。
若说有病,定是无病申吟的病,皇后养尊处优,平日也不常走动,因此得到气不顺的懒病。
“你们真看仔细了,本宫没病?”皇后目光凌厉的扫过底下跪着的太医,看得他们冷汗涔涔。
“回皇后娘娘,下官们诊不出有一丝不妥,是不是娘娘睡少了才有些许惊悸?”太医院院首不敢直言皇后得了癔症,只轻描淡写的说是精神不济,人一失眠就容易胡思乱想。
一提到睡,平日雍容华贵的皇后忽然将茶盏往前一拨,落地的碎裂声足见她的怒气。
“还睡,本宫一睡着就作梦,光怪陆离的梦,吓得本宫都不敢阖眼,好些天没睡……”皇后面色黯沉,两眼眼眶下方有很深的阴影,她非常憔悴的坐在凤榻上,表情凝重。梦里的情景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可用恶梦来形容,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叫她四下逃窜。
一开始的梦几乎千篇一律的相同,她只身一人走进辽阔的大草原,然后她不知伸手摘了或拿了什么,原本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忽然异象大作,大暴动了起来。
有时是人、有时是兽,有时是不知名的无形物,他们像饿了许久似的追逐着她,她是牠们的口粮。
然后感觉到危险的她开始逃,田里、山沟、树上、石缝底下、小河里……逃到任何可藏身的地方。
她拚命的逃,后面拚命的追。即使跌倒了擦破皮又爬起来继续跑,有时候她听见牠们在身后的呼呼声,由兽牙流下滴在肩上的恶心涎液,兽口喷出的臭风……
她从没一次逃过的,最后总会沦为被撕成一块块的食物。
皇后一回想梦中的一切便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双手要握着东西才不至于牙根打颤。
痛,一寸寸。
泪,流不止。
在被吃的过程中她一直是活着的,即使被吃尽骨肉她也感受得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恐惧和无能为力,她想快点死,死了就能清醒,回到不作梦的时候。
可是她等得好累好累,魂魄都浮在半空中了,由上而下的看着一群人,或兽、或妖,或鬼啃食她的肉躯。
“皇后娘娘不妨点上一支安神香,定能一夜无梦到天明。”不过是作梦而已,有何大惊小怪,皇后毕竟是妇道人家,东怕西怕的,连自己影子也怕。
草木皆兵。
“没用,本宫试过了。”安神香一点,作的梦更可怕,她瞧见她的平善张着一口大獠牙要吃她。
“那喝药呢?袪除心中郁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郁结在心才会妄生邪祟,皇后平日就是想太多了。
“喝了。”皇后抬头让太医们看看她的气色,若有用也不会坐困愁城,她苦着脸忧思无比。
“如果药石全无用,要不要请道士来开个坛,或是请得道高僧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试总无妨,死马当活马医呗。
“你认为本宫撞邪了?”皇后表情冷沉,疲累的双眼往下垂,略显老态。
“这……不好说。”没找到真正的根由谁也不敢夸下海口,毕竟攸关尊贵的一国之母。
“不好说就再给本宫查查,人的身体没毛病又怎会恶梦连连,让本宫心力交瘁。”她受够了,不要再作梦了,只想睡个好觉,被刀砍、被牙咬、被爪子撕真的太痛了。
“是。”他们已经诊过好几遍了,并无异样……除非这毒太厉害,让他们查不出来。
太医们猜的没错,皇后的确是中毒了。不过是不会要人命的毒,因此验不出半点毒性,只是皇后坚持,三十几个太医只得一个个又轮流再诊,试图从脉象中找出一些端倪。
可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令人失望。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内官求借几名太医。”内侍来报。
强撑着精神的皇后扬起一抹冷笑。“她又怎么了?”
“病了。”
“病了?”她呵呵低笑,喝着浓茶提神。“倒是好理由,本宫要的她都想抢,从年轻到现在,她哪一样没抢过。本宫连皇上都让她了,她还要抢什么,当本宫心善吗?”
太医们又冒冷汗了,整个背都湿了。
两宫斗法,倒霉的是他们。
“皇后娘娘……”到底借不借?
“回话去,说本宫病重,病入膏肓,身边离不了人。”这一次再让,她还配当皇后吗?
“这……”皇后娘娘这么诅咒自己不太好吧!
“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了吗?”殷贵妃气数也该尽了,总不能一世事事如意。
不管李美人是谁送进宫的,她都感谢他。
“是。”
痒得要死的殷贵妃等不到太医,咬牙切齿的对着皇后宫院破口大骂,明争暗斗的两人正式撕破脸。
而在京城外的一座别院里,有一名男子仰天大笑,笑得人仰马翻还在笑,不可抑制。
能让两尊大佛狗咬狗一嘴毛,他怎能不大笑三声。她们明里暗里不知干过多少阴损事,永巷那条路推出多少无名尸首,有太监、宫女的,还有品级不高的嫔妃,全在两宫的操弄下死得无声无息。
“妳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居然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飞花飞虫噬心蛊和惊梦。”她不想杀人,只想回到天水城,做她的惊世一虎。
“惊梦我可以由它的字面意思解释,让人在梦中受惊吓。但飞花飞虫噬心蛊呢?是一种蛊毒?”这下可有殷贵妃受的了,她一向仗势着美色魅惑皇上,大吹枕边风,造成朝廷动荡不安。
如今美貌被毁了,她拿什么蛊惑九龙天子,只怕皇上一看到她那张脸便逃之夭夭。
“嗯,那原本是砂粒大小的虫卵,混入茶水中吞下月复,一闻到血的味道便会从卵中钻出线般的小虫。牠会住在人的心窝,吸食最新鲜的人血,而拉出的粪便便是牠排出的毒,会让身上浮现出花纹和类似虫子的毒素。”林小笨说要小心使用,一旦入肉不易诱出。
“妳到哪取得这些害人的东西,也给我一些……”他好用来防身,顺便阴几个人。
“会不会说话呀你,什么害人的东西,我人美心善从不做小人行径,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我跟你真的很不熟。”她要和这人离远些,免得日后受他牵连。
“喂!兄弟,你妻子很无耻你知不知道,东西明明是她硬塞给我的,这会儿居然反咬我一口,把我当罪犯看待。”一脸春风得意的燕子齐以肘顶顶身侧正为妻子剥荔枝皮的男人。
“我不是你兄弟,还有,想就藩就别拿我妻子说嘴,我们不一定要帮你到底。”他们起了头,不代表要收尾。
“呿!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你还逃得掉?”他意指药是两夫妻给的,真要有事,得一起下水。
魏长漠气定神闲的睨了燕子齐一眼。“谁能证明我们和你在同一条船上,不就吃顿饭而已,难道就能成莫逆?”
“你……”
“本来就是暗盘操作,你在明,我们在暗,你被砍成七、八截了也跟我们无关。”梅双樱随后补刀。
夫唱妇随。
“你……你们夫妻够狠。”以为他挖了个坑让人跳,没想到他也在坑里,等人往下填土。
“哪有你们这些贵人狠呀!动不动挑人剌儿,我都被皇后找过五次,贵妃娘娘召见六次了。”每次一见就得跪,真讨厌。
燕子齐恍然大悟。“难怪你们会这么痛快的和我合作,原来是为了报复啊!回报两宫娘娘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