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灵犀没把消息往下放,要是让将士们知道玛卓人有四十万大军,哪怕心里素质再强的军人,恐怕也扛不住。
她自己也有准备——东瑞朝中,一向派系分明,而且只管作对,不管是非,假设这次八百里加急军报到了,以太师为主的朝臣赞成支持夏阔领兵支援,那以太尉为主的另一群人,一定是除了夏阔领兵以外,谁都可以的那种。
八百里加急,文书不过几日就到,但朝臣议论,恐怕还要费上好几天。现在除了自己加紧练兵,只能期待玛卓人过度谨慎,不敢轻易出来。
尚灵犀从阿隆斯口中知道,玛卓人忌惮着小阎王跟女魔头,于是把消息放了出去,这两人还在呢。
小阎王,你在京城还好吗?
她对夏子程还是有很深的感情,只是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哪怕是三万对四十万,她也要战到最后,保护她的国家,保护她的家乡。
很奇怪的是即便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要死,但她却不害怕,只是有点遗憾,想看着信芳长大,有着一堆孙子环绕膝下的梦想没能成真。
突然的,传起了长鸣的声音,呜——呜呜——呜——呜呜——
一短两长,了望台看到远方有军来袭。
自从知道玛卓人在百里之外紮营,尚灵犀的铠甲就不曾月兑下,现在听得紧急军报,拿起双刀就走出营帐,“来人,牵我战马。”
小兵很快把红棕色的腾起牵了过来,尚灵犀翻身上马,两个举旗官连忙也跟着上了自己的马,一支红旗,表示进攻,一支蓝旗,表示退后。
三万将士这几日都过得很紧绷,一听呜呜声,连忙整军,不过瞬间,三万人已经整装妥当。
尚灵犀嘴咬缰绳,手拿双刀,往上一举。
红旗高昇,进。
她领先冲了出去。
三万将士大声喊,“杀——”
尚灵犀策马狂奔,风沙在耳边呼啸,她粗糙的皮肤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只想着,就算灭不了你们,我尚家军好歹挫挫你们的锐气,让你们玛卓人知道,东瑞边境就算只有三万军马,那也不是你们可以轻易打下的。
尚灵犀的双刀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
翊麾校尉大喊,“双翼阵。”
后面几个传令兵跟着大喊,“双翼阵。”
一声一声,远远的传出去。
三万兵马逐渐散开,像一只鸟展开双翼一样,把战线拉长——人少,只有战线的幅度拉长,他们才能更有利,一对二结束后,再来一对二,而不是一口气一对四。
尚灵犀一眼看到玛卓人的将军——被保护在中间那一个,见其胆小懦弱的样子,好像随时会从马上掉下来。
于是一咬强绳,腾起知道她的心意,猛的往前冲去。
面对潮水般的敌人,尚灵犀左右开弓,她的双刀锋利无比,一旦挥舞起来,落下时一定带着血迹。
敌人的血迹飞散到她脸上,身上,很快的,她也染了血。
红色夕阳逐渐落下,把四周一切映红,尚灵犀整个人像是沐浴在血中,长发飞舞,浑身血红,让前排的玛卓人不寒而栗,原来西尧人口中的女魔头是真的存在的,她的双刀过处,就会有人头落下。
眼见那被包围的将军就在不远处,尚灵犀更是猛力催促腾起。就在这时候,玛卓人的两翼突然收紧,欲把尚灵犀包围在中间。
尚灵犀不能说不怕,但她多年战争不是白打的,转而攻击起那玛卓将军身边的副将,那副将没想到她的目标是自己,一时间被打得慌乱。
尚灵犀一刀没能得手,第二刀用力一斩,把他的马头砍了下来,那副将当场被颠下马,尚灵犀正欲继续追杀,突然一个长鞭挥舞过来,绞住那副将的头,一把拖走了。
尚灵犀心想,谁劫走我的军功——她早看出来,那个胆小如鼠的不是真正的将军,反而旁边那个炯炯有神,不断催促前进的副将,才是真正的领头人,所以她一上来,杀的就是他,而不是别人,现在眼见就快得手,居然被人中途劫了?
“尚灵犀。”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你还好吗?”
尚灵犀,你还好吗?
简单几个字回荡得她脑袋发疼,是夏子程!
夏子程除了长刀,还善用鞭子。
这世界上,能直接从她眼前劫走人的,也没几个了。
饶是心情激荡,但此刻实在无暇儿女情长,只大喊,“几万大军过来?”
“八十万。”
夏子程丹田出力,“八十万”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尚家军振奋了起来,其实两军一对阵,他们就感觉出人数不成比例,但军命在前,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现在远远听到朝廷派了八十万大军来支援,如何不欣喜若狂。
相对的,玛卓人听到对方有八十万大军,那足足比自己多了一倍,气势上就弱了下来,一对二,怎么打,何况他们还是穿越千里而来,早就累死了,虽然劫了西尧国的金银珠宝,但没什么吃的,连续好几个月都只吃干粮,一点力气也没有。
夏子程就拖着那个真将军、假副将一段路,尚灵犀纵马过来,一刀割下人头,高高举起,血流了下来,染红她的手臂、脸颊,夕阳中一个长发女人提着人头纵马,人头双眼圆瞠,显见是死不瞑目,女人却脸带微笑,那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玛卓人突然有人大喊,“是那个女魔头,是西尧人口中的女魔头。”
女魔头手上提着将军的人头——对疲惫不堪的玛卓人来说,没什么画面比眼前更触目惊心。
很快的,对方鸣起金声,示意退兵。
玛卓人离乡背井数月,现在亲眼看到东瑞国的小阎王怎么把将军绞入杀戮范围内,女魔头又是怎么举起人头,此刻只想去安全的地方,听到鸣金声,纷纷向后转,逃的速度居然比进攻时快多了。
翊麾校尉纵马过来,“将军,还追吗?”
“不用,朝廷军能在几日内到达,想必也是日夜兼程,现在应该疲累不堪。”尚灵犀把人头抛给他,“找个柱子立起来,就挂在这里,陪戎校尉领殿后军,收捐躯兄弟姊妹的军牌。”
翊麾校尉跟陪戎校尉连忙领命。
尚灵犀收起双刀,巡视了一圈,虽然死的是玛卓人多,尚家军少,但她还是很心痛,现在只能希望这次让玛卓人得到教训,暂时别再越界。
夏子程纵马过来,“这回随我而来的,还有钦差跟皇上口谕。”
尚灵犀闻言便大声道:“回营。”
传讯兵又是大大声的重复,“回营”、“回营”、“回营”,远远的散开出去。
尚灵犀回到营帐,把脸洗干净,还没时间跟夏子程叙旧,就先去中帐见钦差——安定郡王。
京城真是富贵之地,这都几年过去了,安定郡王一点也没有老,反而还胖了些,日子显然过得挺滋润。
安定郡王见她铠甲有血迹,脸上表情却是战争过后的亢奋未退,平息了几年的心思又起,但也只是想想,他已经有了正妃,而尚灵犀绝不可能为妾——当然,如果能在西疆你情我愿的来一段,倒是不错。
尚灵犀一抱拳,“臣,见过钦差大人。”
翊麾校尉,翊麾副尉,仁勇校尉,仁勇副尉,陪戎校尉,都已经到了。
当然,夏子程跟他的副将朱大力也都是在的。
因为尚灵犀跟赵天耀的帐子在最前面,距离中帐最远,所以反而来得迟。
安定郡王环伺四周,“众人都到了,那我就宣布皇上的口谕,这次因为时间紧急,也就没有圣旨了,众将士切莫以为皇上不重视。”
众人连忙说:“臣不敢。”
安定郡王道:“边疆有难,命宁远将军夏子程率军四十万前去支援,一切听从定远将军分配,务必胜仗归来,钦此。”
众人跪下,“臣领命。”
安定郡王虽然有马乘坐,不用自己走路,但他只是个富贵子弟,日夜兼程七八日,实在受不了,就算对尚灵犀有色心,现在也只想睡觉而已。
尚灵犀看他眼皮都快打架,命人赶紧架起一个新的营帐,又传了四个小兵给他打水,安定郡王也不推辞,强忍着睡意去了。
直到钦差离开,众人这才比较放松。
尚灵犀道:“好了,大家今日辛苦,都回自己帐子吧,该醒着的不准先睡,该睡的马上躺床,一样一日三轮,不得偷懒。”
翊麾校尉,翊麾副尉,仁勇校尉,仁勇副尉,陪戎校尉,一一躬身,领命而去,朱大力跟赵天耀都是跟着夏子程跟尚灵犀很久的,此刻自然不会没眼力,随即也跟着退下了。
终于,帐子中只剩下五年不见的尚灵犀跟夏子程。
两人四眼相对,都是忍不住笑,然后尚灵犀先槌了他,“来四十万大军,你跟我说八十万?”
夏子程笑着接受了她的拳头,“不然怎么骗走玛卓人。”
他的四十万大军其实很疲累,他们也没想过刚刚到西疆,却看到几乎没人的军营,留守的人说,半个时辰前鼓声响过。
夏子程心里大急,鼓舞了将士几句话,就带人冲上去了——也不求胜,尽可能保住尚家军的命就行。
在千军万马中,看到尚灵犀几乎不要命的那一瞬,又是心急,又是欣慰。
心急的是怕她有危险,,欣慰的是,她还是那个她,无惧无怕。
这次圣旨才传到京城,夏子程一听就急了——西尧过去便是玛卓,玛卓人不少,而且强悍,若是真的攻打过来,尚灵犀那三万军马绝对不够用。
于是自行请命,但这时候朝廷派系再度争吵起来。
贾太尉说,夏家已经太过荣华,有一品镖骑大将军夏阔,有六品昭武校尉夏子程,宫中有育有两子一女的夏贤妃,还有个夏太嫔,清瑶长公主,贵云长公主,如此显赫,不能再给予机会立军功了,应该把机会让给别人。
而许太师一派则是不赞成他的话,说夏家在西疆打过仗,夏阔已老,现在由其子夏子程出征,不是理所当然吗?不然要派谁,朝廷还有哪个武将比夏家更了解西疆?
两派人马各有支持者,正吵得不可开交时,夏子程站了出来,说不如让贾家出征吧,贾太尉觉得打仗很简单,才会以为出征就会有军功,既然如此,由贾太尉的独子贾大智领兵,想必是最妥善的结果。
贾太尉一听,那怎么行,那么危险的地方,绝对不能让他儿子去——然后便被皇帝骂了,“你也知道边疆危险?那为什么觉得夏校尉去是占便宜?”
为了嘉奖夏子程自告奋勇,从昭武校尉提阶为宁远将军,率四十万大军出征,命令必胜而归。
夏子程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校场,四十万大军在一日之内集结完毕,旋即西行,每走三个时辰,休息一时辰,就这样日夜不断,在今天抵达西疆。
尚灵犀笑说:“现在得喊你夏将军了,跟我一样五品。”
夏子程也跟着笑,“还差一点。”
尚灵犀的定远将军是正五品上,夏子程的宁远将军是正五品下,差了一级。
尚灵犀贪心的看着夏子程,心想真好,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样子。
她想问夏子程为什么还不成亲——贺宁跟她说,夏子程一直没娶正妻,虽然当时张罗了,可后来都不了了之°
外传他宠爱姚玉珍这个贵妾,舍不得她有主母压一头,但姚玉珍自从几年前生了那女儿,也没再怀孕。
听说夏子程自从她过门后,刚开始以她怀孕为由,没碰她,后来生产完,也休息完,夏子程却还是没碰她——而这等深闺事情,都是姚玉珍的姨娘说出来的。
姚玉珍只怕是没人诉苦,所以跟自己姨娘说这事,丈夫不碰自己,真苦啊,可是这姨娘人蠢嘴笨,去找过气的头牌打听什么闺房密术,然后被人看到又套话,这就说了出来,听说夏夫人知道后气得要死,命姚玉珍禁足,不得出房门一步。
尚灵犀觉得很奇怪,但也知道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不好过问,于是笑着说:“你这几年可好?”
夏子程回答得很直接,“不好。”
尚灵犀见他表情,的确不是愉快的样子,“谁给你气受了?”
“还不是——算了,难得见面,不提了。”夏子程整理心情,“换我问你,你这几年可好。”
“好啊。”尚灵犀笑咪咪的,心想,我们的儿子超级可爱。
尚信芳虽然养在尚家,但尚夫人每月带他来军营一次,一岁时断女乃,学走,学说话,她虽然不是第一时间知道,但也没错过。
外婆带外孙,哪会有不好,小信芳长得白白胖胖,而且也不知道尚夫人怎么哄的,小信芳很亲她这个每个月才见一次的母亲,这让她很是安慰。
等过几年,尚崇孝十六岁,可以担任新一代的定远将军,她就会自己带孩子——虽然想像不出自己带孩子的样子,但学吧,反正母子天性,岁月悠长,总能学会的。
尚灵犀见到夏子程,内心很是欣喜,但看他眉眼之间的确有点郁郁寡欢,又有点舍不得,想让他高兴一点,于是走出帐外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走进来。
夏子程奇怪,“什么话不能让我听?”
“等会就知道了。”
不过一下子,外面传来女兵的声音,“尚将军,已经带到。”
尚灵犀拍拍夏子程的肩膀,“一起出去看看。”
夏子程见她一副高兴的样子,跟着走出营帐,外面踏步不停的,不是几年不见的玉兔还是什么?
玉兔见到旧主,十分高兴的靠上来亲热,一下闻夏子程的肩膀,一下闻他头顶,又不断拱他,像是在催促他模模自己。
夏子程五年不见玉兔了,乍见自己旧时战马,也十分喜悦,模了模鬃毛,“玉兔,你还记得我。”
玉兔打了个响鼻,似乎在说:当然了。
玉兔身边还有一匹马,红白相间,十分高大,显然是成年的公马。
尚灵犀笑说:“这是玉兔跟腾起的大儿子,给我弟弟崇孝了,崇孝给它起名如风,性子随了腾起。”
夏子程笑,性子随了腾起,那肯定就是表面温顺,内心叛逆,得花上许多时间才愿意敞开心房,接受主人的好意,当年,尚灵犀驯服腾起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想起旧事,夏子程嘴边露出一丝笑容。
还是西疆好。
十八岁到西疆,觉得西疆什么都没有,不若京城繁华似锦,可上回终于得以回到心心念念的京城,却发现京城好复杂。
他得顾及好多东西,夏家的朝堂地位,夏家的面子,夏家的姻亲关系……
这几年他常常想起西疆,觉得还是在这里快乐多了。
虽然危险,但没那样多的弯弯绕绕。
“玉兔。”夏子程亲了亲玉兔,转身问尚灵犀,“它现在是谁的战马?”
“我的。”
“那腾起呢?”
“也是我的。”尚灵犀笑说:“我把它们养在一起,轮流骑出去,马官也知道的,要是我那日骑腾起出去,马官就会带玉兔去放风,反之亦然——我舍不得腾起,但也不可能把玉兔给人,所以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一人两马。”
夏子程拍手大笑,“居然还能这样。”
“我舍不得啊。”你给的马,我怎么舍得给别人,而腾起陪伴我多年,自然也不可能轻易舍下。
夏子程听了,心里有种喜悦的感觉,身为一个将军,他知道马代表什么意思,尚灵犀这样珍惜他的马匹,自然也是因为他——这几年,他时常会想,如果自己那日酒醉,姚玉珍没来看他,他没做那畜生事,他们三人现在会怎么样?
他还会收姚玉珍吗?
他跟尚灵犀能有机会吗?
想着想着,总是觉得悔恨万分,人生无法重来,自己做错的事情,就得去弥补,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啊,他真想尚灵犀,尤其是一个人喝酒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沙漠的星空下,两人躺在沙地上,你一壶,我一壶,说着白天的事情,然后小睡一下,等酒醒,再骑马回军营,说不出的惬意。
又或者在黄昏时分,两人分别骑马出去,在大漠上奔驰,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地,就是全力奔驰,看谁的马快,一两个时辰下来整个人热得不行,沙漠干燥,怎么热都没汗,倒是省去换衣服的麻烦,回到军营后大口吃饭,十分痛快。
这些在西疆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京城全都变成了梦想,西尧灭了,他没理由再回西疆,从此难以见到尚灵犀——只是没想到,玛卓人作乱了。
夏子程一知道尚灵犀有危险,就自请出征,路上不断祈求,千万要撑着等他的大军到来——
现在能见到她,心中涌起了一阵宁静——这几年,在京城的浮躁都不见了,尚灵犀的微笑抚平了他个性上的毛躁跟棱角,他想等打赢玛卓人后,好好跟她坐下来谈一谈,把自己藏在心中的两个秘密跟她说。
一个是关于自己喜欢她的事情,一个是关于姚玉珍。
他在京城郁闷了五年,人生很长,他不想再郁闷下去,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即使那可能性还要等上几年,他都愿意……
见玉兔四蹄不断点地,不断用头拱夏子程,尚灵犀笑说:“玉兔啊,我白疼你了,原来你还这么想着夏子程。”
夏子程笑着模模自己昔日爱马,“我带它去转一圈。”
“现在玛卓才刚退兵,危险。”
夏子程翻身上马,“我就在附近绕绕。”
说完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这就冲了出去。
但那天到很晚,夏子程都没有回来。
尚灵犀一直等,等到午夜——女兵一刻一报,仍旧没看到夏子程的人影。
中帐中,夏子程的副将朱大力焦躁不安,赵天耀看不过去,“朱副将还是坐下来吧。”
朱大力道:“我家将军都不见了,我怎么坐得住。”
尚灵犀问:“你家将军路上有没有说起想去西疆哪里?”
“没有,末将僭越,敢问尚将军,有没有跟我家将军提起哪里?”
尚灵犀知道朱大力是心急,不是有意无礼,于是道:“也没有,只是牵了玉兔跟玉兔的孩子给他看看。”
朱大力道:“玉兔又不是野马,何况我家将军在西疆四年,不可能迷路——”
不可能迷路,众人也是这样想的。
在西疆生活的人,晚上看星星就知道军营要怎么走,迷路?那是白天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夏子程出发时已经接近晚上,就算当时迷路了,但天黑那么久,今日星星特别明亮,不可能找不到路回来。
几人在中帐,点了油灯,明明经历一天的打仗都很累了,却没人要去休息,也没人打瞌睡,帐里一片诡异的宁静,深夜只听得到风沙呼呼作响,声音大得让人无法静下来,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隔天一大早,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女兵匆匆进来,“尚将军,我们观察到西边有一小队人马正在朝我们前进,约莫四人,双手高举,穿着异族百姓服饰。”
“按兵不动,看他们想做什么。”
“是。”
结果那四人就这样手举高高直到东瑞军营,说自己是玛卓使者,要求见将军,为了表示诚意,把衣服都月兑了,鞋子也月兑了,只剩下一件裤子,没地方藏兵器,等检查过后,这才把衣服穿戴起来。
尚灵犀允许这四人的首领进入中帐。
那人一进来,就主动行礼,“在下叫做保德,是玛卓王的表弟,给尚将军送礼物来。”
“除了玛卓退兵以外的任何礼物,本将军都不希罕。”
“将军希罕的。”
那保德贼贼一笑,胸有成竹的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了赵天耀,再由他呈给尚灵犀。
尚灵犀瞥了一眼,突然凝神拿起,那是一块羊脂玉,上面刻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年夏子程从西尧宫中找出的东西,他说回京之后要做成吊饰,挂着不离身。
怎么会落在玛卓人手中?
保德嘻嘻一笑,“尚将军感兴趣了吧?”
“你怎么会有?”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昨天抓了一人,那人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还有一身上好的盔甲,我们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刚好我军里有人见过他的画像,说他就是西尧人口中的小阎王,哈。”
朱大力狂怒,“我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将军英明神武,才不会被你们这群小人抓住。”
“是是是,我是小人,小阎王英明神武,敢问现在那位英明神武的小阎王,还在不在军中?他的马是不是纯白的,只有蹄子是红色,哦对了,还是一匹母马——我们很久没吃肉啦,就把它宰了,滋味好得很。”
朱大力听得目皆尽裂,“既然知道是我们东瑞将军,还不速速还来。”
“小阎王的命自然值钱得很,我们得换上好东西,这才不枉费我们损失的——你们那将军可凶残了,杀了我们三十几人。”
尚灵犀听得心里一突一突的,“说吧,你们要什么才肯放人。”
“还是尚将军痛快。”保德拍拍手,脸上赞许之意明显,“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要现在被软禁在京城的西尧废帝。”
“现在西尧废帝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要他?”
“这就不关尚将军的事情了,尚将军想想,用一个废帝换取小阎王的命,那可是很划算的,西尧强壮士兵都在东瑞做水利工程,日子过得好一点的也都移居到东瑞境内,现在西尧人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也不可能接受废帝的号召,尚将军大可放心,我们就是要这人,没要他做什么。”
尚灵犀再问,保德却死不开口了;她无法,只好命人整出帐子让他们休息,同时监视,给予三餐,但不准他们踏出营帐一步,明天一大早就送他们出军营。
尚灵犀又叫了阿隆斯来问,这才知道西尧有座宝山,历代西尧皇帝都把珍奇珠宝藏在那里,其位置也只有一代一代的西尧皇帝知道——窜位是没用的,那宝山只有西尧皇帝的血可以打开入口。
而玛卓人想要这宝山的金银珠宝,所以非得要活的西尧废帝不可。
对尚灵犀来说,当然想用西尧废帝来换,正叫副将写八百里加急文件,也不知道是谁通知安定郡王的,他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匆匆赶来。
“尚将军冷静。”安定郡王难得严肃,“为了这种事情写八百里加急,尚将军置夏家的面子于何处?”
“安定郡王,人命关天。”何况,那是夏子程的命,她都还没跟他说过信芳的事情,也许……她知道可能性不大……但也许有那一天,她觉得时间跟日子都合适了,让他们父子相认……
“正是因为人命关天,才不能轻易回京请示,这事情我就能作主,万万不行。”
尚灵犀生气道:“郡王!”
“夏将军既然是领命出征,那就代表已经把自己的生死荣辱放下,现在用西尧废帝换,你让夏家以后在京城怎么做人,夏子程以后在京城怎么做人?不如为国捐躯,这样对夏家、对他都好。”
“不行,他不能死。”她还想老了之后,他们或许能跟当年一样喝喝酒,说起打仗之事,何况夏子程今年才二十七岁,膝下只一个女儿,现在死太早了。
“尚将军不要感情用事,你能做的就是整军,打败玛卓人,为夏将军报仇,至于你若想求皇上拿西尧废帝来换,凭着我从小在皇伯父跟前长大的这些年经历,我可以告诉你,皇伯父绝对不会允许的——一个皇帝若是这样就接受威胁,当什么皇帝。现在这里我是钦差,我最大,来人,送一把长枪过去给那四个玛卓使者,让他们用那把长枪杀了夏将军,我们东瑞军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命,而受胁迫拿出什么去换。”
尚灵犀完全不能接受,“郡王何以对夏将军如此,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也许皇上见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愿意拿那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西尧废帝交换呢?”
安定郡王无奈——看来这尚灵犀对夏子程还是一样痴心,自己这坏人可当得真困难,“尚将军,南蛮、北沂来朝,都是因为我东瑞军抓了西尧废帝做抵押,他们看在眼中,怕了,与其有天被抓去京城软禁,不如早点服从,还能在家乡过日子,这要是有人抓了我们东瑞将军,我们就把西尧废帝给放了,你想想,这南蛮、北沂还会服我们东瑞吗?要是战事再起,死伤再增,尚将军担得住?”
尚灵犀错愕,她真没想这么远,原来软禁西尧废帝背后的意义这样大?可是、可是……
“难道夏将军的命就这样没了?”
安定郡王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一样,“军人哪还有自己的命?尚将军,你的命难道还是自己的吗?”
尚灵犀哑然。
三日后,夏子程的屍体被铁枪立在东瑞跟西尧边界的柱子上,而且极其屈辱——他们把夏子程的头颅砍下,然后用头发绑缚在他自己的手上,等于他自己提着自己的头,面向东瑞国边境。
将军死了,这事情得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
不到十天,京城人都知道了,夏将军领兵出战,殉职而亡。
皇帝大恸,追封为从三品,云麾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