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说话的孙拂和姚拓走得也不远,就在大厅外的园子里,秋水和三生守在太湖石的小桥流水处,远远看着。
“表哥有话就说吧。”孙拂姿态平和温润,她对姚拓没有任何好恶,对这门亲事也没有任何想法,纯粹是父母之命,既然他有话要说,那就听听这男人能说出什么来。
记忆里这位表哥不喜欢她,从小便是,小时候她随姚氏回外祖家探亲,姚拓从不与她们一起,逼不得已非要一起聚会,他也总是一堆借口,早早离去,这样一点交集也没有的人居然点头答应娶她,外祖母到底是怎么逼迫他的?
姚拓是家中长子,舅父对他的期望比其他表兄弟们都大,外祖母偏宠她娘这出嫁女,爱屋及乌,便想把她这外孙女娶回家,只是姚拓的意愿呢?有没有人问过他?
定下婚事后他别说主动上门了,就算进京,也是为了商号的事情,逼不得已非过来不可的话,了不起在前院坐坐,和她连个招呼也不打。
然而这些也合乎世俗礼仪,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未婚夫妻直到成亲才见面的不是没有,他们之间只是多了层表哥与表妹的关系而已。
老实说姚拓不喜欢她她能理解,她的名声在京城实在不好,除了她自己作死,孙默娘姊妹不遗余力的败坏也增加不少可信度。
上辈子姚拓因为魏齐主动退了婚事,委屈过他一回,这回呢?多出了个宋芸娘,他们之间算是打平了。
“我听芸娘说你们打过照面了。”姚拓提起宋芸娘的名字不自觉带着暖意。
“表哥想说什么呢?有话直说吧,我听着呢。”大冷天的在外头说话,速战速决为上,铺陈什么都还真不必了。
姚拓居高临下俯视孙拂,眼中带着探究,方才他在大厅只想着见了她要怎么措词,压根没注意她的打扮如何。
少女的个子不高,大约与他的眼睛齐平,眉目动人,以前印象中的她身上随便一件首饰都是金饰,闪花人眼。但这回典雅又别致的垂云髻上不再是俗艳的金饰,就簪了根式样简单的缠枝花蝶步摇固定,垂下的流苏是成串的粉色晶珠,贵重不显眼,低调却奢华,身上一身女敕青绣海棠花缎面百合薄袄裙,裙袜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实在美丽极了。
俏生生站着不言语的孙拂陌生得紧,以前的她总是穿着鲜艳的衣裳并戴上那些俗艳的金灿灿首饰,活月兑月兑一个暴发户女儿,更像一个活动的珠宝匣子。
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发髻小巧而精致,配那一身的女敕青居然显得十分端庄,身子站得笔直宛如坚韧的垂柳,一字一句慢悠悠的,气度沉稳,彷佛是掌家多年的高门宗妇。
“我心悦芸娘,想抬她进门。”
这是要享齐人之福?可惜她没有那么大的肚量,要成全他们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她对这位表哥谈不上有感情,更没有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恭喜表哥,宋姑娘与表哥郎才女貌,很是匹配。”她的语气沉静而稳重,口气真挚。
姚拓没想到孙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是反话?可看着又不像。
“你我婚约还是算数的,芸娘说她不求名分愿意做小,只求在我身边就好。”姚拓双眼定定的看着孙拂,神情难掩激动。
“我愚鲁,不明白表哥的意思。”两情相悦的男女,却碍于她这根棒打鸳鸳的棒子,不得不委曲求全来求她点头,好大的牺牲。
姚拓艰难的说道:“你觉得……两头大行不行?”
孙拂心里说不上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表哥可想过婚姻对男女双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是女子,良人、良人,一生希望之所系,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两个女子娶进门,是我活该就是守活寡的命,还是宋姑娘该委曲求全?她一生只能是你的妾,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表哥确定这是爱她、给她幸福的方法?表哥不曾想过用八抬大轿把宋姑娘迎进姚家门?”
姚拓呆若木鸡。
“表哥不喜欢我,我知道,你我都是碍于父母之命,加上外祖母疼我,想把我接到她老人家的膝下承欢,只是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同关在一个屋檐下,对我不公平,对宋姑娘也不公平是不是?”她一番话说下来,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又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拂愚蠢无知,京城无人不知,当初祖母软硬兼施,逼着他答应了这门亲事,事后没有少遭往来的商户嘲笑,一想到要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就心烦,所以除非必要,他就算来京城也总是刻意避开孙府,哪里知道,芸娘沉不住气,为了想给孩子一个名分,就贸然找上了孙拂。
他以为会捅岀个通天的楼子来,也准备好面对孙拂的大吵大闹、非要他给个交代,外祖母又是站在她那边的,这些日子他愁得对这表妹的印象更不好了,哪里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要我怎么做……”他隐约有种感觉,他若选择芸娘,失去的恐怕更多……
“表哥应该问自己想怎么做,唯心而已。”说完这句话,她朝姚拓微微福了福,转身回了大厅。
孙拂把球丢给姚拓,她看得出来这位表哥心里是有宋芸娘的,虽然对不起外祖母为她牵起这段红线,但是婚姻就像一双鞋,是要一起走过一生的,硬要穿上不合脚的鞋子,谁会先跛脚呢?其实谁先跛脚都不好,分开能各自安好不就是双赢的局面,为什么非得闹得头破血流、老死不相见呢?
唯心而已。脑中回荡着这句话,姚拓呆愣许久,等回到大厅,他双膝跪地,重重向孙邈和姚氏叩了三个头,拉着冯氏走了。
姚氏撇着脸不受他的礼,倒是孙邈维持着最后一点风度,让人把冯氏母子送了出去。
“我苦命的女儿,将来可怎么办才好?”姚氏看着脸色没半分不对的孙拂,绷了半天的情绪憋不住了,痛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把那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姚拓给揉死,好为女儿出一口气。
孙邈也是唉声叹气。
“娘,您可千万不能动气,想想您肚子里的弟弟们。”万事都没有她那未出世弟弟们重要。
姚氏还不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没成亲就和外头的女人生了儿子,姚拓这孩子,我瞧着他人模人样的,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哪里想得到和天下的男人没两样……我那弟妹也是个不着调的,都闹出这样的家丑,还想让我女儿嫁过去,我呸,去他打的如意算盘!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当我姚艳的女儿没人要吗?非要巴着她儿子!”
孙拂看见她娘愤怒又愁眉苦脸的样子,挽着她的手。“娘,这世道,没了男人倚靠,女子就真的活不下去吗?”
上辈子她被宫墙圈禁一生,就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之一,这辈子的亲事由她爹娘作主,她在家当闺女时有爹娘疼爱,吃喝不愁,生活安逸,没道理嫁了人反而要去过糟心日子,别的女人愿意容忍,她可不愿意,再说为了嫁而嫁,真的没必要!
“孩子,你不懂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一个不小心,还是遇到一次意外,就会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陷入困境,娘以前就是眼睛没睁大,嫁了你爹,瞧瞧没分家时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姚氏这一说,身边的孙邈脸色忽青忽白,尴尬得直给姚氏使眼色,可惜姚氏不理他。
“娘说得没错,有好男人就嫁,没好的就算了,我才不要委屈自己嫁给不满意的人,只为了不受指点活下去。”
姚氏看着倚在椅背上的女儿,窗户外头漫进屋里的阳光照亮了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半掩,将往常清亮的眸光遮去,光影交错在她那张比海棠花还要娇艳的脸上,静谧的神情夹杂着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望着如同花一样美艳明媚的女儿,姚氏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
她的女儿,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桩婚事,阿拂怎么看?”姚氏冷静下来,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不管这门亲将来结不结得成,两家心里都会留下一根刺,要是有一方心里放不下,觉得不痛快,以后也一定会一直介意下去,若是真的成了亲,夫妻免不了为此事争吵,平白无故多了个外人,谁心里痛快得了?
“娘如果信得过女儿,这件事就先缓个几天吧,我相信表哥总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孙拂意味深长的说道。
姚氏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家女儿。“娘听不明白……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我难过得都快死掉了,”她知道她娘想看什么听什么,但现在不是满足她娘亲那颗脆弱的心的时候。“可是委屈难过有什么用?与其往后动不动就让人放在油锅里煎一煎……”
“谁敢说你一个字不是?娘去找他拼命!”
孙拂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哪有什么话不敢说,她眸光清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姚氏的心颤了下,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女子退亲,不管谁对谁错,今后想嫁得好几乎是不可能了,也只能……往低了嫁。
“你这没心没肺的孩子!”姚氏拍了下孙拂的胳臂,却不见有多用力,毕竟她心疼女儿未来坎坷的婚姻路。
先是迷上那个不着调的魏侯爷,好不容易女儿清醒了,现在又冒出个宋芸娘,原本以为是门当户对再完美不过的亲事,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不行,她得回一趟保定,问问她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坐着挨打的道理。
姚氏草草收拾,催促孙邈去让人套马车,夫妻俩一起回了娘家。
比起亲爹和亲娘的气愤不平,孙拂倒是平静,还得了个结论——男人不如傍身钱!
就算亲事砸了锅,她还是得在这里活下去,而活下去,还要活得自在,最重要的不就是手头上有钱,万事不愁?她应该设法把手上的两家铺子好好利用起来,至于嫁不嫁人,她活了两世,老实说要不是这门亲是她娘定下的,她还真觉得没必要。
想明白这点以后,她很快从这件事抽离,美美的睡了一场好觉,第二天就神清气爽了。
京城距离保定府一个来回了不起六个时辰,加上在姚家耽搁的时间,孙邈夫妻紧赶慢赶,将将在年三十除夕夜回到了西园,夫妻俩累得够呛,直接让马夫把车驶进二门,也没去注意宅子里春联窗纸灯笼一应都换了新,已然一副新年新气象的模样。
天色已晚,鸦羽般的黑夜彷佛令人感觉又冷上两分,可姚氏和孙邈一踏进屋子就听见火炉里燃烧的木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这是炭火已经烧到芯子里的声音,堂屋里温暖如春,一派安祥温馨。
管事将夫妻俩迎进了堂屋,堂屋的高几上摆了两盆孙邈亲手栽的山水盆景,寓意吉祥喜庆,还不忘在盆子上头贴了个小小的倒福,也就是福到的意思。
其中一盆,是个老翁在树下的湖边垂钓,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老翁头上有两片彩云,那云朵看似有生命般的停在半空,老翁钓竿上的鱼居然像活物般的甩着鱼尾。另一盆有山有水,高山巍峨险峻,山腰上有一小庙,若不仔细看,定然找不出小庙中提水的小沙弥,以及隐蔽树林中在果树下依偎的两头梅花鹿。
那两朵彩云、鱼儿、流经小庙的小溪、果树上累累的朱红果实,还有两头幼小的梅花鹿,都是孙拂用判官笔添加上去的景致,栩栩如生,就算说是活的也不为过。
这些都是孙拂用来自娱的结果,这一来盆景不只是配以奇石,造型叫曲,还是活着的艺术品,她也只敢在小地方做手脚,还有这些盆景都是用来自赏,不怕红了旁人的眼,惹出不必要的风波来。
孙氏夫妻休息了一阵,吃了两块咸点、洗过澡,彻底解了乏,偎在床头,脸色都不太好。
“退婚书、生辰帖都拿回来了,日后婚姻嫁娶各不相干,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我们该想的是怎么把这件事说给阿拂听。”她娘为了这件事都病倒了,攸关女儿一生幸福,姚氏虽然也心疼娘亲,仍斩钉截铁的退了这门亲事。
孙邈捏着鼻梁松泛。“好歹先把年过了,再跟她说吧。”
之后孙邈扶着姚氏出了正院,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孙拂忙得红扑扑的一张笑脸。
“爹,祠堂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一起过去给爷爷上香祭拜吧。”
因为分家,西园这边也设了祠堂,当初孙邈只把孙老太爷的牌位和他亲娘的请了出来,历代祖先仍由二三房那边供着。
焚香祭祖这件事孙拂是女子做不来,只能等孙邈这一家之主回家,慎重的把供品端上供桌,祭祀一番。
一家人捻香虔诚祭祀,孙邈念念有词,将自己年后要出仕大兴县令的事情细细禀报了一遍。“儿子没有辜负爹的期望,如今虽然还不算大出息,但是起码有了官身,能告慰您在天之灵,若您在地府遇见娘,把这喜事也跟娘说一说,让她老人家也一同替儿子欢喜。”
姚氏在一旁湿了眼睛,她知道丈夫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公爹说,把香交给一旁的小厮,领着孙拂出了祠堂。
母女俩慢慢走在回廊和夹道上,进了用饭的花厅。小半个时辰后孙邈才进来,眼眶微红,神情微黯。
“还以为爹和您赶不上回家吃年夜饭呢?”孙拂努力把气氛炒热,声音轻快,语调热情,装乖卖萌都来。
碗筷都已经摆齐,自家团聚的年夜饭不需要下人侍候布菜,两个姨娘也各自带着女儿过来,也算满满当当的一桌了。
屋外的爆竹声响,还有饭桌上的鸡鸭鹅鱼肉,放很多萝卜的萝卜糕,煎得黄黄焦焦的黑糖发糕,裹满红糟的糟肉,用酱油白糖和各种香料煮出来的大块漓肉,好几笼屉的红糖年糕,上面粉炸得外酥内软的红豆糕,还有裹着糖衣的花生,看得出来孙拂用心准备的年夜饭丰富美味分量又足。
孙邈身为一家之主,自然说了一些勉励的话,今年事多又令人心碎,庆幸的是年终还有一桩喜事可以用来冲淡那些教人心凉的状况。
“这些……都是你整治出来的?”姚氏虽然尝过女儿的饭菜,可这样的一桌,每一道都是费时费工的功夫菜,颜色亮丽,味道香喷,让人食指大动。
来回奔波又劳心劳力,直到现在回到家,看到家里温暖的摆设、贴心的女儿,姚氏感动之余,肚子真的饿了。她又想女儿遇到姚拓那样的遭心事,居然还有心思整治这么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可见对这桩婚事不怎么上心啊。
“我可不敢抢了厨房大娘们的功劳,女儿不过是打打下手,端端盘子,这些功夫菜可都是她们的手艺,要是好吃,娘可别忘记多些打赏!”
“替别人惦记我的钱袋子,你这丫头!”姚氏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感叹着这几日不在,家里教女儿打理得井井有条,饭菜可口,下人井然有序,这一路悬着纠结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家人也不需要仆人布菜,孙拂都让他们各自吃年夜饭去了,有家人的一家子一起,没有家人的,大厨房也准备丰盛的菜肴。
吃着团圆饭,孙拂心底无比满足,上辈子在家当闺女那几年,她没用心在与父母团聚这件事上,只知好高惊远,当鬼的那些日子,她后悔得就算想握自己几百个巴掌,也挽不回过去的时光,她常干巴巴的看着人间的万家灯火,看着家家户户的温馨和乐,心里总想着,只要有机会让她重头来过,她一定要用心和家人过好每一天的日子,每一个年节。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个过的年,自然拿出她当皇后时的气魄,吩咐下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务必做到合她的心意。
一家人团团围坐,不分嫡庶,说笑吃喝,难得的温馨热闹,就连紫姨娘也知道姚氏为了孙拂的亲事奔波,没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她难得收敛一回,可不代表别人不会问,孙孅就憋不住了,“母亲,大姊的亲事究竟说得怎样了?”
这事早晚所有人都会知道,姚氏的情绪也缓过来了,她放下筷子,喝了口孙拂替她舀的汤。“你爹写了退婚书,这门亲退了。”
这下所有人都齐齐放下碗筷,害得本来还想夹一块竹笙山药吃的孙拂也只能放弃。就算不对这桩亲事抱太大的希冀,乍然听到退亲,她这当事人总不好表现得太过没心没肺,一个老姑娘在家养着总是不好听,她不能嚷着不嫁人,总而言之,她现在的立场说什么都不好,索性垂头掩睫,把现在的状况应付过去。
孙孅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可惜的,她撇嘴替孙拂抱不平。“其实我看表哥也不怎样,以前就觉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对我们爱理不理的,定了亲不说对大姊嘘寒问暖、送点小礼物巴结巴结……示好一下,就连我们这些妹妹都不曾沾到他什么好处,好像我们家强押强买似的,他还真以为大姊除了嫁给他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大房人少,家里一有什么动静很快就能知道,冯氏和姚拓曾经来拜访,加上孙邈和姚氏在年下事情最多最忙最分不开身的时候却套车去保定,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紫姨娘已经脑补出一堆的事情,然后这堆事她当然只有孙孅一个人能说,以至于孙孅现在说的居然和紫姨娘推测出来的分毫不差。
孙拂被退了亲,不,是反过来退了姚家的亲,但总归一句话,不管谁退的亲,那退婚书写下去,从来吃亏的都只有女子,以后要嫁人可难罗。
“我不嫁留在家里多陪你两年不好啊?”孙拂瞅了孙孅这妹妹一眼,“翻了年我也才十六岁,只要阿爹允许,我就算在家里多放个两年也不要紧的,对不对啊爹?”
还没等孙邈表态,紫姨娘就冷不丁的哼了声,“大小姐被人退亲,你觉得不打紧,想厚着脸皮在家多留几年,谁敢多说什么?可你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大小姐的闺誉本来就不好,现在又退亲,她们的亲事能不受影响吗?”
庶女本来就不好说亲,孙拂这一退亲,她自己是爽快了,可想过底下的妹妹?她们的婚事彻底没了指望呀!
一心看顾着孙筠吃饭的华姨娘忽然说道:“才觉得你今天嘴不臭了,欵,狗真改不了吃屎。”
紫姨娘霍地起身,一副要吵架的架式。“你骂谁是狗?”
华姨娘游刃有余的示意孙筠要把碗里的饭吃干净,闲闲回道:“谁应声,就是谁。”
本来有些悲情的气氛突然间没了,孙拂朝着她娘挤挤眼,又向孙筠招手,连着孙孅一同放烟火去了。
爆竹之类的东西到底太过粗野,不适合小姑娘们玩,孙拂让人买了各种烟火,点燃后升上天,落下缤纷的花雨,另外还让人准备了粗盐,将之扔进火盆,和爆竹一样能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爆盐是两个小丫头第一次玩,也第一次知道除了爆竹还可以爆盐,开心的差点疯掉。
“大姊怎么会知道这粗盐还可以这样玩?”孙筠年纪小,拉着孙拂的手一路都像叽叽喳喳的麻雀说个没完,就连玩烟火也要一起。
她在哪里看过的啊?“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说苦寒之地不长竹子,鞭炮又太贵买不起,所以便用爆盐来驱鬼。”
她当鬼的日子去的地方可多着,看过的东西自然也不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不受时空的限制。
受中原文化影响,景辰朝隔壁的辽国也有除夕夜弄出点声响来驱赶恶鬼的习俗,可辽国的火药技术落后,连景辰朝最基本的水准都达不到,据说辽国皇帝过年燃放的烟花竟然是从景辽边境所设的互市上买到的,因为没有人会制造。
她不能告诉小妹自己去过辽国,只能拿书本来说嘴了。
“能识字读书,看得懂书本里的另外一个世界真好。”孙筠无比的羡慕。
“过了年筠妹妹要是想,也可以和孅姐儿一起上广林馆去读书。”分家后现在想去官学读书,除非有很出类拔萃的成绩,三妹妹还小、二妹妹心直口快,都不好应付东园那边的人,广林馆是女学,一屋子的姑娘,先生也是女先生,在学问上并不差官学什么。
“我也能去学馆?”孙筠的心泡在喜悦的池子里,不是很敢相信。
“为什么不,只要咱们出得起束修,天下哪有把学生往外推的道理。”俗是俗了点,但很多事都是阿堵物在说话,谁阔气说话就大声。“学问不分贵贱,只要有心,就算读不来书,就当出去交些志同道合的姊妹也是好的。”
“大姊,你是说真的?”孙孅的烟花也不耍了。
孙拂笑笑的对孙筠道:“三妹你用力掐你二姊一把,她要是疼,那表示是真的,要是不疼,就是作梦罗。”
瞬间,孙孅鸡猫子喊叫了起来,一手捣着胳臂直跳脚。
“走啦,咱们去吃饺子。”孙拂牵着得逞的孙筠,提起裙子,一溜烟跑了。
“我要赶快把这消息告诉姨娘。”
“吃水饺的时候一块说就是了。”
“嗯。”她嗯得非常用力。
孙孅叫了一阵发现无人理她,追了过去,姊妹打闹成一团,欢声笑语不断。
“退亲了?”方从宫门出来的谢隐拉紧了颈子上系着的带子,正要上脚凳的腿停滞了一下。
“是,据说那姚拓有了私生子,孙邈夫妻接到消息当日就赶赴保定问清缘由,当机立断便将亲事给退了。”暗卫躬着身,在暗处看不清模样身影。
“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只不过不管是哪方退的亲,女子往后也只能低嫁了。”这道理连暗卫都懂。“这下孙姑娘的名声越发不好,往后就算想低嫁也只能嫁世家庶子或是寒门秀才这样的门第了。”
就在暗卫以为谢隐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他又开口,“那她呢?”
她,大爷口中的她还有谁,一定是那位孙姑娘了。“奇怪的就在这里,那位孙姑娘对退亲这件事没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居然和几个姊妹比赛谁包的饺子多,据说,孙家今年包的饺子都是透明的元宝饺子,也不知道透明的饺子是怎么个包法?”
谢隐没再说话,踩上脚凳上了马车。
暗卫唾了自己一口,明知道大爷在宫里头吃的是冷冰冰的皇帝家宴,他还多嘴提什么热腾腾的饺子?
马车的车轮渐渐转动,消失在被大雪覆盖的宫门口,越发显得凄清。
在除夕夜这个特别的时候,普通百姓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与欢愉中,京城十字大街贯穿全城,沿街商铺还开着,让那些不想睡觉也不想待在家中守岁的人多一处可以游玩打发时间的地方。
不同于十字大街那股要把天给掀翻的热闹劲,九衢街最深处的谢家大宅显得十分寂静,除了几盏崭新的大红宫灯和地上的爆竹屑,没有太多过年的气氛。
谢家门房已经撑着油纸伞在台阶下候了许久,一待马车停下,就殷勤的把伞送过去。
谢隐从黑漆平头马车里下来,蔚蓝织锦绣银丝纹的交领烂衫,腰间缀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环,外罩大髦,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温润内敛,不张扬不轻浮,神清骨秀的面容与白雪相辉映,连北风都温柔了几分。
后面跟着袁仲。
门房见他下了车,低眉顺眼的唤了声,“大爷,您可回来了。”
谢隐微微的颔首,眼角余光彷佛看见了什么,正要上台阶的腿忽然有自己的意识般停下来,同时,石狮的旁边也走出裹成粽子般的一人。
秋水一脸无奈,过来屈膝见礼。
袁仲想笑又不敢笑,把脸撇到一旁去。向来自恃武艺高强、不惧数九寒天的暗卫曾几何时竟被裹成了一头熊,只能说新的主家对她很照顾呀。
秋水努力的自持镇定,把包裹着厚厚棉布的食盒往前递。“大爷,小姐说宫里的热食端到跟前已经成了冷食,吃了对胃肠不好,食盒里是刚起锅的饺子,是小姐亲手包的,您尝尝不?”
他们家大爷从来不吃外人送的东西,她劝过,可小姐说包水饺是她的心意,吃不吃就随他了。她觉得,小姐这番心意大概得扔水沟了。
“她就为了这个给我送吃食?”道谢不该当面来才能表示她的诚意吗?
“小姐说其实为的是感谢大爷在陛下面前美言,她爹的差事有了着落,才给大人煮饺子的。”秋水实在猜不出来大爷此刻的情绪,眉眼动都不动一下,这是恼了小姐的行径吗?
“她怎么会知道我肠胃不好?”
“唔,有一天我们聊着聊着,属下不小心提及……”
她居然还跟暗卫聊天?
“听说她日前挨了孙老夫人一棒子?”她在那个家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啊……
秋水咚声跪了下去。这是要跟她算帐了吗?
“她真该罚你板子,让你长长记性的。”烂好人,不可取。
秋水抖了下。
“去领二十棍军棍,今日先领十棍,余下的记着,下次再犯,你就回暗卫营去,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了。”
秋水起身把食盒交到袁仲手里,下去领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