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茉看到萧随英望着自己的眼神温柔起来——内心有点慌乱,又有点高兴。
慌乱的是她对温柔没有招架之力,高兴的是她相信他正在转变对她的看法。
气氛非常奇妙,窗外鸟鸣声混着风吹树梢的声音,室内静悄悄,落针可闻,你看我,我看你,两人眼神嘴角带笑意,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揭开了纱,原本朦胧的一切慢慢清楚起来。
时间慢慢流淌……
直到一个小丫头打破了这份宁静,“康姑姑,大厨娘在等着菜单呢。”
康姑姑暗骂这小丫头没眼色,刚刚多好的气氛啊,她还在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退下去,小丫头的声音却从外面传进来。
就听得萧随英说:“不点菜了,今晚出去吃。”
公孙茉愕然,想着你不吃我要吃呢,这人怎么这样,刚才还含情脉脉的看她,现在连晚饭都不给她吃了。
“康姑姑。”萧随英吩咐,“去给王妃准备帷帽。”
公孙茉一听大喜,“你要带我出去吃饭啊?”
萧随英点头,“今日附近有市集,外头热闹得很。”
公孙茉一下开心起来。
康姑姑以最快的速度取来帷帽,公孙茉心急,自己摘下步摇,把帷帽戴上——遮住了脸,女子就能上街啦。
萧随英情意已动,现在怎么看公孙茉都可爱,心想远嫁两个多月连大门也没出去过,是闷坏她了。
等康姑姑准备好钱袋,萧随英又点了几个护卫暗中保护,牵起公孙茉的手,这便出门了——市集就在附近,走路当散步,坐马车还得准备,不见得比较快。
公孙茉踏出了侧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门,高高的鉴金牌匾写着:敬王府。
红色高门,门口一对铜狮子,公狮戏球,母狮身下还有一头小狮子,夕阳西下,那黄铜粲然生光,两侧的围墙长长的延伸出去,尽头在很远的地方,白墙红瓦,大树探头,端得是雄伟大器。
萧随英道:“这府邸从我十岁起开始盖,盖了五年,直到我十五岁出皇宫,负责监造的是裘大人,当时我的母亲还是淑妃,费了不少心力派人游说,这府邸才盖得如此巨大,比我大皇兄瑜王的府邸还要阔上十箭之遥。”
公孙茉欣喜,这是萧随英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起自己的事情,这代表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一定的提升,要是有酒的话,这可太值得喝一杯了。
被他的大手牵着,他的手很不像王爷的手,一点都不养尊处优,不但干燥,且充满老茧,他肯定还有习武,写毛笔可写不出这样的茧子。
公孙茉觉得萧随英本人就很梦幻,长得好,气质好,出身高贵,心地仁慈,而且还允文允武,嫁给他真的大大赚到,跟这样的人相守一辈子有什么难的,根本很简单好吗?
觉得开心,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哈的一声,等发现已经来不及。
萧随英莞尔,“出来逛街这么开心吗?”
公孙茉可没忘记自己的身分,“我是跟你在一起才这么开心。”
萧随英被这迷汤一灌,只觉得心里舒畅,内心也暗暗奇怪,下午宣和公主来时,他内心还很一般,但现在却觉得暖洋洋。
他的妻子不是普通女子,有智慧,善解人意,东瑞女子跟她不能比。
心里柔软,他忍不住喊了她,“这市集常常有,以后得空,我就带你出来。”
“真的?”语气里藏不住的喜悦。
“一言既出,迦马难追。”听得出她的声音里满是高兴,萧随英道,“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反悔,王妃。”
就见他的王妃晃了晃他的手,“王爷真好。”
“那是。”
两人说说笑笑,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市集入口,入眼皆是摊贩,真所谓: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
这是公孙茉第一次看到东瑞市集,跟现代夜市差不多,两边卖吃的,喝的,小贩大力吆喝,空气中什么香味都有,可以闻到烤香肠的咸香,也可以闻到糖人的甜蜜。
卖梳子的,卖香粉的,还有不少卖小孩子的玩意,木头老虎,木头孔雀等等,都刻得栩栩如生。
人潮来往,摩肩擦踵,夕阳正在落下,市集却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射飞镖,射飞镖,首饰珠钗,射到就有咧。”
“套圈圈,文房四宝不用买,花十文银子套回家。”
“捏面人,要捏动物也可以,一次五十文,只要不受潮,可以放上好几个月。”
公孙茉开心极了,夜市,好久没逛了。
两人买了烤串,边走边吃,要在市集摆摊,味道自然是好的,新鲜无比,齿颊留香,又买了蒸玉米,古代的玉米跟现代的多汁黄玉米不一样,没那么甜,但有一种朴实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一咬再咬。
“大爷,给夫人买点首饰,俺的金蠲子成色十足,比金子店的便宜几分。”卖金饰的小贩见两人衣饰华贵,拼了命的招呼。
两人都对金子不感兴趣,隔壁摊子是做糖人的,一个一个精致的糖人插在摊子上,有何仙姑,还有三仙翁,白鹤,老虎等等动物也都有,唯妙唯肖。
公孙茉晃了晃萧随英的手,“我想吃这个。”
两人走到糖人摊子前,老头见人上门,热情招呼,“糖人一支六十文,如果有想要的图案也可以现做。”
公孙茉伸手拿了一只凤凰,萧随英取了一只白鹤,然后拿出一颗银珠子给老头,“不用找了。”
老头大喜,见两人牵手,猜测是夫妻,于是顺口说道:“祝福贵人多子多孙多福气。”
公孙茉有点脸红,萧随英倒是坦然——在今天之前,想要孩子是为了给母后交代,但现在却是真心想要一个跟王妃生下的孩子,扶养过程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糖人入口,嗯,很甜。
然后突然听到一阵叫好声。
“好字,好字。”
萧随英爱才,公孙茉是好奇宝宝,一听到都忍不住了。
公孙茉藏不住话,“王爷,我们过去看看。”
正合心意,萧随英道:“好。”
随着众人叫好声过去,又拨开几个人往前站,就见是一个三十余岁文人坐在椅子上,正在卷轴上写字画画,画的山水秀丽,字迹有力,旁边一个板子上写着:高庆十年解元汪顺。
公孙茉奇怪,解元考个进士也不难吧,怎么会沦落到市集给人写字画卷轴,这不是大材小用吗?这汪顺写的字太好看了,骨架苍劲,笔画柔润,她这两个月也看了不少字画书籍,都没这汪顺的字迹好看。
她奇怪,萧随英比她更不解,他爱才,于是放下王爷的身段相询,“汪先生既然是举子首席,何以不继续考进士,好光宗耀祖?”
汪顺巴不得有人这么一问,他的遭遇可怜,每每有人问起,赏银就多了一些,他就靠这个养活自己。
汪顺把身子往外挪了些,拍拍自己的腿,“大爷,请看。”
萧随英跟公孙茉就随着他的眼光看下去,刚刚被遮住了没能看清,汪顺挪出来后就清楚了,他膝盖以下竟然是空荡荡,两腿皆无。
萧随英不解,“这跟考试有什么关系,先生考的是进士,又不是武状元。”
“若考上了进士,得上殿受封,可是鄙人又不能行走,如果让人背,对皇上是大不敬,如果爬着进殿,那也是对皇上大不敬,所以顾大人劝鄙人别考了,鄙人还得养活自己,只能在这市集摆摊写字,庆幸邻里好心,有信件都让鄙人代写,代念,赚些微博的收入,幸好鄙人因为双腿畸形,自小被抛弃,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养家。”
萧随英皱眉道:“顾大人?是顾行之吗?”
“是顾行之大人,大爷,您可谨慎些,顾大人是二品大员,一般人不能直呼名字的,否则不敬官府也是一条罪。”
公孙茉心下恻然,只是因为不能行走,就这样断送了大好前程,堂堂一个举子第一名,必须在市集摆摊才能生活。
萧随英也是十分不满,顾行之好大的胆子,父皇又不是不讲道理的暴君,轮得到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于是道:“汪先生可知道聚宝书苑?”
“自然是知道。”汪顺露出向往的表情,“那是敬王给贫困学子的住处,在那里吃喝都不用钱,专心准备考试就好,要是我考试时有这样一个书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当时为了缴客栈的费用,两天才喝一碗粥……唉,说远了,不提,不提。”
萧随英喊过一个随身侍卫,在那侍卫耳边低语,那侍卫很快点头去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跟汪顺道:“我在聚宝书苑有些人脉,先生明日便去聚宝书苑住吧,这摊子也别摆了,好好准备两年后的进士考试。”
“可顾大人说我这腿不能上殿啊。”
萧随英不便跟他说身分,只道:“光凭先生这手好字,也不该只在市集摆摊,先生先去聚宝书苑,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这说得汪顺都快流眼泪,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文采过人,但双腿如此,又能如何,小时候被佛光寺住持捡去,教他读书,要他努力,还给了盘缠让他上京,他却是没能功成名就,也不好回去看住持,在市集摆摊就是十年光阴。
但这位大爷是谁?虽说猜不出对方身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汪顺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他一身富贵,不会特意开自己玩笑的。
自己真能考进士?真能上殿受封?
汪顺想起住持的慈爱,想起自己的状元梦,一下红了眼眶,“若我汪顺有朝一日能有个前途,愿意给大爷做牛做马报答。”
“先生客气,先生一身文采,应该报效国家。”
汪顺知道自己能进聚宝书苑准备考试,这下子也不摆摊了,这就收拾起来,萧随英又喊过一个护卫,让他暗中跟着汪顺,等到无人之处再给汪顺一些银子——重新准备考试,书籍跟文房四宝都要买,那是一笔开销,他看汪顺的衣服满是补丁,觉得他可能没那个余钱,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钱,为免伤人,于是命护卫偷偷给。
离开市集时,公孙茉给萧随英比了个拇指,“王爷仁慈,给人前途,又给人自尊,妾身很是敬佩。”
萧随英学着她比了个拇指,“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叫做『赞』。”
“赞?”
“就是很好的意思,我们南蛮国如果要称赞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就是比出大拇指。”
萧随英颔首受之,“王妃的称赞,本王就收下了。”
两人原本说话都是你你我我,现在突然变成王爷王妃,两人都觉得有点装模作样,行得几步,忍不住笑了。
“那你是要找皇上说这汪顺的事情?”
“这事情是顾行之搞鬼,怕是这汪顺文章写太好,碍了顾行之的眼。”
公孙茉奇怪,“顾行之已经是二品大员了,怎么还会碍着他?”
“他多年担任主考,不少举子都会拜在他们下,等考了进士,就变成顾大人提携有方,在朝堂除了甘党程党,另外形成了顾党,这汪顺只怕是不愿意拜在他门庭,文章又有状元之势,所以顾行之报复了一下,谁让汪顺不懂时势。”
“这也太过分了,这可是一个人的一辈子啊……”公孙茉完全不能接受,“就因为他的双腿残缺……”
嗯,说来,东瑞国好像没有轮椅,刚刚汪顺也是坐在长凳上的。
如果她把轮椅做出来,那不就可以造福很多人?
“我想到一个法子让汪顺不用让人背,也不用爬着进殿,不过要有巧手木匠才行,王爷派一个给我行不行?”
经过下午的军人遗孀相亲,所得税之后,萧随英现在完全不敢小瞧自家王妃,“这容易。”
“那你就等着,我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到表情,但她声音满满的把握与得意,萧随英听了忍不住微笑,“好,那本王等着。”
*
金鉴殿。
当萧随英把让军人遗孀与单身汉相亲的方法说出来后,朝臣啧啧称奇。
保守的一派自然觉得不像话,女人就该守贞节,男人死后怎可又跟着第二个男人,但进步改革的一派却觉得大妙。
过去虽然也有遗孀再嫁,但未免都让人看不起,如果由官府主办,至少可以堵住那些愚夫愚妇的嘴。
太常寺吴少卿最是保守不过,连忙阻止,“皇上,微臣反对,女人守节,天经地义,哪有丈夫为国战死,妻子却另外再嫁的道理,说出去四边国家都会嘲笑我东瑞女子不懂礼义廉耻,万万不可。”
苏伯方跟着站出来,“皇上,臣附议敬王,古来男主外,女主内,既然主内,何来养家的本事,丈夫死了,自然得找个新丈夫养活自己跟孩子,想必亡故的将士知道妻小有人照顾,也会瞑目的。”
“那才死不瞑目。”赵大都护年纪一把,气得脸都红了,“要是老臣死了,老妻改嫁,老臣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长生侯道:“非也,那是赵大都护年纪大了,儿子都三十几岁,能自力更生,如果倒退三十年,赵大都护才二十岁,赵夫人十八,几个少爷都两三岁,赵大都护是希望一家饿死,还是再嫁保命?”
赵大都护大声说:“一家饿死也比再嫁强。”
焦侍中摇头,“要死赵大都护自己死,赵夫人跟赵家几位少爷未必愿意。”
殿上百来个文武官员,品级低的不敢发表意见,品级高的你一言,我一语,为了军人遗孀再嫁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保守派有保守派的说法,进步派有进步派的立场,双方各执己见,无法说服对方。
争吵中,皇上开口,“好了。”
简单两个字,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刚刚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官员,全部站回原本的位置上。
“随英。”叫唤自己喜爱的儿子时,阴沉的皇帝总算有了一点高兴的样子,“你给他们说说。”
“是。”萧随英站出一步,“于公,遗孀再嫁这是替国家省开支,不然每年要支付将士遗孀二十两银子,有儿子的支付到儿子成亲,要是没儿子就支付到老死,我束瑞国境目前共二十五万将士遗孀,这一年开支就是五百万两,如果拿来兴水利,开官道,可以更有利民生,钱银,应该用在刀口上。”
苏伯方连连点头,“臣附议。”
萧随英继续说,“于私,也是基于仁慈,谁不希望有伴,谁不希望有人知冷知热,让这些将士遗孀孤身撑起一个家,未免苛刻,每年虽然有二十两慰问银,但各位大人扪心自问,这银两真的可以支撑一家老小过一整年吗?只怕半年都过不上,那剩下的日子怎么办?吃米糠?还是等着邻里施舍?如果自愿守寡,本王打从心里敬佩,也觉得该多予慰问银,但如果想要找个知心人过日子,那也不能说错了,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没必要为了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而苛待别人。”
以吴少卿跟赵大都护为首的保守派都噎住了,虽然觉得女人就该守节,但又找不出道理来反驳萧随英——于公于私,遗孀再嫁都只有好处。
皇帝见儿子镇住了这些吵闹的大臣,严肃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好了,此事就照敬王的意思办,既然是由敬王提出来的办法,就由敬王跟宗国强去办吧。”
户部尚书宗国强连忙拱手,“臣领旨。”
解决了一件事情,皇帝的心情显得更好了,“那加税之事,可都商讨好了?”
萧随英道:“已经有了初步结论。”
然后便把昨天公孙茉告诉他的所得税道理讲出来——赚得多的人缴税比例高,赚得少的人缴税比例低,而不再以士农工商分税。
一向很难讨好的许太尉也连连点头,“敬王此法甚妙,而且极为公平,有些虽然是商人但赚得少,有些虽然是农人但赚得多,以职业来分的确有缺失,『所得税』望文生义,甚妙,甚妙。”
萧随英道:“父皇,儿子另外有个建议。”
“哦,说吧。”
“是。”昨天晚上他深思所得税,又想起了一些补充的条例,能让所得税法更完整,“我们除了要扣税,也要补助穷人——年收二十两以下,已经生活得很艰辛,所以不缴税,如果年收只有五两的极度贫户,给予每年五两到十两的补助银,让他们能活下去。”
东瑞没有补助先例,萧随英这意见一出,众臣议论纷纷。
“补助银,那得多大一笔啊,刚刚省下来的五百万两搞不好还不够。”
“不过调整税收后,根据户部估算,我们的年税收可望达到一亿,拿来支付穷人的补助银应该是没问题的。”
“敬王这法子挺好的,不然有些人家实在穷困得可怜,一年十两银子虽然没多少,好歹让他们每天能喝上两碗粥。”
皇帝的眉头皱了又松,“可算过需要多少银子?”
“如果按照我东瑞户部计算,有八万户极贫,每年得费八十万两,但也不是一直给下去,如果家里有身体强健者,官府要帮忙找活计,补助是补助弱小,残废,孤儿寡母,膝下无儿的老者,可不是补助一些好吃懒做的汉子。”
长年茹素的礼部尚书廖大人大喜,“臣附议,敬王此法甚妙,我东瑞国已经是强国,但每年还是有饿死的人,臣于心不忍,今日为这些穷人求皇上恩准。”
皇帝露出微笑,“太子怎么看?”
太子虽然没有萧随英聪慧,但也不是白白在宫中长大,眼色自然有,父皇明明高兴了,此刻就得附和,“儿臣赞同随英意见,遗孀再嫁,所得税,穷人补助,天下只会称赞父王仁德。”
然后再提的又是江南治水之事。
江南水患已经不容忽视,朝廷也知道该派人治水,但这上千万两银子,却不能随便托付,想抽油水的官儿皇帝不够信任,皇帝信任的又没有治水方面的经验,毕竟能力跟忠心不是成正比。
照说太子最有资格,但太子却是左躲右闪——治水得下江南几年,等几年后回朝,朝廷势力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萧随英愿意倒是愿意,但是他愿意,皇后不愿意——皇后偏宠这小儿子,不忍心他去做这辛苦活。
说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说出具体的方法,只能将江南治水的问题搁着,先解决军人遗孀再婚,以及所得税问题。
是日早朝散后,皇帝传了几个心月复臣子入御书房,讨论今日议题的种种细节,提大纲固然困难,但提大纲后的小细节也不容忽视,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造成政策矛盾,直说了几天,这才终于定下来,由高庆十六年的状元负责书写成行事纲领。
立秋日,新法颁布,来春实施。
百姓对于多缴税虽然有点不满,但看到富户缴更多,突然又平衡了,而且通知上明明白白,是为了国家安全,要增加军备预算,东瑞的邻国太多,海盗也不少,想过和平日子,这点代价还是愿意付出的。
穷人知道自己可以得到补助,都是山呼万岁。至于想再嫁的军人遗孀,跟娶不到妻子的汉子,都开始期待官府的媒合了。
*
时序入秋,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天气变得凉爽舒适。
萧随英从宫中回来,下了马车,就见到王妃一脸喜孜孜——人心真的是偏的,一旦情生意动,就怎么看她怎么可爱,就连她甚少称呼他“王爷”,也甚少自称“妾身”,他都觉得这是真性情,称呼“你”,“我”,感觉更亲近。
“你可回来了。”公孙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芙蓉花般的脸蛋,笑容藏不住,“我上个月跟你要木匠做的东西,经过一个多月试做,今天总算完成了。”
萧随英点了点她的额头,“待我看看。”
春鸳笑着说:“那东西可是一做好,王妃就在这等王爷,这都等快半个时辰。”
萧随英就想,他的王妃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做好的东西又不会跑,下次在花厅等我就好。”
“我想第一时间让你看。”
萧随英莞尔。
两人朝主院走去,公孙茉一直跟他说,他看到肯定会高兴。
他也被挑起好奇心,他又不是小孩子,木匠做什么会让他开心,喜欢木头玩具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到了主院,前庭草坪摆着一个大概椅子大小的东西,上面用丝绸盖着,然后地上还有棍状物,用丝绸盖着,最后则是箱子大小,也是丝绸盖着。
就见公孙茉献宝似的说:“看。”然后把桌子大小的丝绸掀开。
是一张木头椅子,但奇怪的是两侧有大轮子。
公孙茉往上面一坐,双手推了轮子,那椅子居然就前进了。
萧随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是椅子,怎么会移动?但公孙茉确确实实靠着双手推轮前进。
公孙茉往前推行了几尺,然后站起来,把他拉过来,撼到那张木头椅子上,“王爷试试看。”
萧随英用公孙茉的方法推轮子,椅子果然前进了。
草坪不太平,不停震动,但是可以靠自己前进。
有了这东西,以后他们东瑞的残障士兵,不只,像汪顺那样天生没双脚的人,都可以行动自如,不用靠人。
萧随英站了起来,大喜之下声音都有点发颤,“这叫什么?”
“这叫轮椅,顾名思义,有轮子的椅子,有了它,像汪顺那样不幸的人就可以靠自己行动了。”
萧随英的眼光完全离不开那个轮椅,“王妃聪慧,是本王之福。”
“可不是我的功劳,是……我们南蛮国的,我只是让木匠照样子作出来而已,只是轮轴转动的方式我说不清楚,这才弄了一个多月。”
“不迟,不迟,待本王把这个送到太医院,命他们画图给东瑞的医馆,好协助我东瑞的不幸之人。”萧随英内心喜悦,说话的声音都不太一样了。
公孙茉跟他相处四月有余,知道他只是外表冷淡,内心最是仁慈不过,胸怀天下,关切苦难之人,现在看自己能帮上忙,也觉得高兴,“王爷稍等,还有一样。”
草坪上,还有丝绸盖住的棍状物品,就见公孙茉走过去,把那丝绸掀开。
萧随英看到上端是一个倒三角,延伸下来是一根长棍子,横杠处缚有几圈棉布,中间的地方还有撑轴,一共两只。
公孙茉拿起,撑在自己的腋下,曲起一只脚,就看她明明只有一只脚,但在那奇怪木棍的帮助下,还是健步如飞。
公孙茉很快的绕了萧随英一圈,“你看,我走得快不快?”
萧随英心里震撼——如果只有一只脚受伤,用这个奇怪的木棍就更方便了,用得熟练了,说不定还能逛市集呢。
他接过木棍,照着使用起来,他比公孙茉高半个头,使用起来不太顺手,但也能知道感觉,只有一只脚也能走的东西。
“这叫楞杖。”公孙茉说,“这要按照身高打造,我看过有人用得顺手的话,用一只也能走得很好。”
“这太好了。”萧随英如获至宝,“轮椅已经很方便,这楞杖又更方便。”
连续两个惊奇,萧随英现在对第三个箱子大小的盖住物十分期待。
公孙茉走过去,三,二,一,掀开。
是一个凹字状的东西,几根木头支撑起来的三折架子,公孙茉走入那个凹处,双手扶着左右杆子,驼起背,走两步,把架子往前移,再撑着走两步,再往前移。
萧随英眼睛一亮,因为长期务农而驼背的老人,或者没力气使用楞杖的老人,就能用这凹字形三折架子,这样他们也能自己行动。
“这叫做助行器,老者无力,不便使用楞杖,就使用这个,左右都有扶手支撑,可以预防跌倒。”
萧随英喜不自胜,“这也是南蛮的发明?”
公孙茉不敢说是自己的主意,连忙点头,“是,你给的木匠很好,助行器跟楞杖都是一两天就弄出来,只有那轮椅,我讲不清楚,试做了好多个,直到今天才真的转起来。”
萧随英抚模着轮椅,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东瑞邻国极多,长年征战,因此而终身残障的士兵都不知道有多少,有了这轮椅跟楞杖,他们就不用求人了,堂堂军人,却要人伺候进出,说来也是很难堪的。
说来是自己自大,想着南蛮十万人小国,就小觑他们,没想到人家的工艺如此进步,看来他要建议父皇,派一组太医和匠人去南蛮学习学习,这轮椅,楞杖,助行器,实在太惊人了,南蛮不知道还有多少宝藏。
他的王妃真好,此等珍贵知识,却不藏私。
刚开始母后跟他提这门亲事,他真的是基于爱国这才答应的——南蛮许了公主,他们东瑞也不能失礼,但年龄合适的皇子中,只有他未婚了,为了让父皇跟母后都好过一点,他才勉强同意这门亲事。
他还以为自己会娶个没规矩的女子,没料到是自己多想了,宣和公主虽然不到知书达礼,但也绝对不是粗鲁不文,坦白说,他还满喜欢她不怕他,夫妻之间要是战战兢兢,那还有什么意思。
宣和公主很好,知礼但不多礼,重要的是她能懂他为百姓着想。
前庭的气氛是很好的,秋风微凉,秋阳温暖,王妃研究了一个多月的东西,获得王爷大力赞美,王爷唇角微扬,王妃巧笑嫣然,傻子都看得出来王爷看王妃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欣赏,不知道王府什么时候会有小郡王,小郡主。
伺候的下人们满心期待的想着。
“盈儿想要什么?待我把这三样东西送进太医院,就去跟父皇讨封赏。”
公孙茉一凛,好心情消逝了大半,盈儿,是了,她不是朝阳县主公孙茉,她是宣和公主公孙盈。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喊的却又不是她的名字,她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萧随英敏感的发现她的情绪变化,“盈儿怎么了,不喜欢我这样喊你?”
“喊我囝囝。”公孙茉道,“名字是钦天监取的,我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萧随英笑了,“囝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