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商行前头的大广场排了一整排马车,那拉车的马儿都是北方健壮的好马,车子是结实宽大又耐用的好车。
楚家商行的管事正指挥众人将货物搬上马车。商行护卫人高马大,身上穿着订制的劲装,一看就很有派头。护卫们来回巡视,虽然人多事杂,却有条不紊,杂而不乱。
各地百姓赶来的马车排了一排,都是向商行缴了银子挂了号的,准备跟着车队一同上京。
柳惠娘的马车是最后几辆到达的,前头的空地都被其他马车占去了,他们这辆车便停在最外围。
车夫牛二赶紧去报到领牌子,柳惠娘让儿子在车上等,她下了马车在附近寻黄大婶一家。
黄大婶的大女儿和大女婿都在京城,因此夫妻两老带着小女儿阿秋准备进京探望大女儿,柳惠娘打算这一路上与黄家作伴,彼此有个照应。
柳惠娘四处张望,终于看到黄大婶家租用的马车,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却好死不死的,隔着人群,与楚雄的目光在空中交会。
她神色一变,“咻”一下,闪入人群里。
想躲?
楚雄眯着眼,虽只是千分之一的眨眼间,但他很确定自己没看错,那是柳惠娘。
“去把这次车队的名册拿来。”
在他的吩咐下,一名手下去向管事拿来登记的簿子。
簿子翻开,上头陈列各家登记的名字和缴纳的银子,这些都是挂了号要跟着车队上京的百姓。
楚雄快速扫过,果然找到了吴柳氏。
柳惠娘的丈夫姓吴,因此吴柳氏就是柳惠娘。
楚雄不动声色,将簿子丢回给手下,拿去还给管事。
“雄哥,怎么了?”
“看到一只兔子。”
“兔子?”洪铁惊讶,左右张望。“在哪儿?”
楚雄低笑一声。“那兔子麻溜得很,跑了。”
他口中的兔子,不是别人,正是柳惠娘,而且是一只会咬人的美人兔。
想到她,他舌忝了舌忝唇。那一日,他压着她亲嘴,滋味可甜了,后来吴家老太婆过世,村人走动多,为了避免隔墙有耳,他便暂时没去找她。
本来打算这次出行回来后,再去找她谈谈,没想到她竟自投罗网。
村里人都以为柳惠娘性子软,温和贤淑,只有他知道,这女人凶起来跟只母老虎一样,够劲儿!
楚雄露出笑,这一路上不寂寞了。
“惠娘,怎么了?”
黄大婶奇怪地看着柳惠娘,柳惠娘突然钻进他们的马车里,把他们吓了一跳。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柳惠娘笑笑地说:“我来看看大婶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太客气了,咱们家当就这些,也没什么需要打理的。”
“难得一起同行,我就是来打个招呼,这一路上能跟婶子一家人作伴,我这心也踏实多了。”
黄大婶笑道:“最高兴的是咱们阿秋了,她嫌咱们两老闷呢,这一路上可有人陪她说话了。”
小女儿阿秋在一旁附和。“可不是?有惠娘姊姊陪我说话,总好过听爹娘唠叨。”
这话惹来黄大婶笑骂,阿秋躲到惠娘身边,咯咯地笑着。
“对了,润哥儿呢?”
“今日起得早,还困着呢,我让他在马车里睡一下。”
柳惠娘一边与黄大婶说话,一边从车窗往外瞟。
确定没看见楚雄的身影,她便借故回去看儿子,与黄大婶一家道别。下车时,又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钻回自家租来的马车里。
谁知马车内是空的,本该在车内睡觉的儿子竟然不见了。
柳惠娘惊得花容失色,匆忙下了马车,车夫尚未回来,她只好急急抓着附近的人问,可有瞧见五岁的男孩?
儿子是她的命,若有个闪失,她会疯掉的。
她正急着到处找儿子时,身后传来一声——
“娘!”
柳惠娘心喜转身,循声望去,嘴边的笑容一僵。
润哥儿骑在楚雄的肩膀上,小脸兴奋地向她挥手。“娘,我在这里!”
柳惠娘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同时感觉到周遭投来的目光。儿子这一喊,不引人注目都难。
她深深做了个吐纳后,快步上前,迎着两人而去。
“臭小子,不是叫你好好待在马车里吗!”先是训了儿子一顿,接着朝楚雄欠身致歉。“我儿子顽皮,给楚爷添麻烦了,还请您别见怪。臭小子,还不快点下来,人家楚爷不跟你计较,你别不懂事!”
楚雄心下“嘿”了一声,这女人能屈能伸,明明人后恨他恨得要死,人前还能无事似的装笑,对他表现得既谦卑又感激,还能泰然自若地对儿子骂骂咧咧的,丝毫不见任何异样。
越是了解她的性子,他越是喜爱。
楚雄咧开了笑。“不麻烦,润哥儿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
“您客气了,不怪罪他就好。”说着瞪了儿子一眼。“还不快下来?人家楚爷心胸宽大,不跟咱们孤儿寡母计较,但咱们不能得寸进尺!”
见娘亲生气了,润哥儿缩了下头,正要乖乖下来,却被楚雄给按住腿。
“你家的马车在哪?楚叔带你过去。”
柳惠娘想阻止,但蠢儿子已经抬手指向自家马车。“在那!”
楚雄笑咪咪地越过她,朝他们的马车走去。
柳惠娘心中咒骂他奸诈,面上还得做做样子跟在后头。“我这儿子从小被他爹惯坏了,小时候就爱骑在他爹肩膀上,看到叔叔伯伯友善,就想骑着玩。”
这话不过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好教大家知晓,今日这一出,全是因为儿子顽皮,大家没事别想太多。
楚雄带着润哥儿来到他们租用的马车,车夫已经回来了,见到楚雄和润哥儿,有些诧异,赶忙恭敬上前哈腰。
“楚爷。”
马车车夫是平镇人,自是知晓楚雄这号人物。
对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楚雄积威已深,这位爷杀过人的,土匪都忌惮他,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
楚雄没立即把润哥儿放下,而是让他继续骑在自己的肩膀上,上下打量这辆马车,不禁皱了眉头。
马儿太老,车子太简陋,路上若是遇到土匪抢劫,先死的就是这种马车。再打量车夫,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跟马儿一样老,逃命都是垫后给人当盾的。
楚雄转头看了柳惠娘一眼,这女人站得远远的,一副谦卑的模样,心里防着他呢。
他想要她,但不是现在。
楚雄将润哥儿放下,模模他的头,转身离开。
见他终于走了,柳惠娘大大松了口气,把儿子抱进马车。本来她打算这一路上尽量不露脸的,马车这么多,人又杂,楚雄要照应那么多辆车,应该不会发现她,却没想到一来就被眼尖的他瞧见了。
柳惠娘为此十分郁闷,但又安慰自己,路上同行的人这么多,他有差事在身,总不至于对她做出什么,她只要小心点就好。
“娘别生润哥儿的气。”五岁的润哥儿会看大人的脸色,见娘亲眉宇含忧,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
柳惠娘见儿子可怜兮兮地讨好,心头一软。五岁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烦恼,又怕儿子藏不住心事,不敢将楚雄的事告诉儿子,免得露出什么破绽,传出去给人知晓就不好了。
“乖儿子,以后别乱跑,娘会担心,知道吗?”
“知道了,娘。”润哥儿其实没乱跑,他睡醒后发现娘不在,就自个儿下马车在附近看看,哪知突然两脚悬空,被人抱高高。
“润哥儿,我是楚叔叔,你娘呢?”
这不是润哥儿第一次见到楚雄,在村里时,两人就见过面了。
润哥儿正值需要爹爹的年纪,别人有爹爹陪,他却没有,而这时候楚叔叔出现了。
他长得又高又壮,单手就能将他举起。
在村里时,娘不在,楚叔叔来找他玩,常常将他举高高,让他骑在肩膀上,还说这是两人的秘密,叫他别说,如果被娘知道了,肯定不高兴他骑在别人头上。
适才娘看到他骑在楚叔叔肩上,果然生气了,因此他更不敢让娘知道自己常和楚叔叔玩。
润哥儿很喜欢楚雄,他每次来村里,就会塞些小玩意儿给他,有时候是一块糖或一块糕,有时候是草编的小玩具,因此两人越混越熟,他对楚叔叔就没了防备心。
像他这年纪的男孩,整日精力旺盛,最需要一个玩伴,爹又不在家,娘亲虽然也会陪他玩,但哪及得上楚叔叔好玩。
楚叔叔力气大,会带他飞高高,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从这屋顶飞到另一个屋顶。掏鸟窝、抓兔子,有数不尽的游戏哩!
“娘,咱们很快就会见到爹吗?”
“是啊,等到了京城,咱们一家三口团聚,就再也不分开了。”
其实这次上京,柳惠娘心里是有些慌的。
在婆婆去世前,她曾写了封信告知丈夫去京城的意愿,尚未收到丈夫的回信,她却等不及了。
婆婆走了,家中只剩他们孤儿寡母,楚雄再无顾忌。
为了躲开楚雄的纠缠,婆婆的后事一办完,她立即带着儿子上京找丈夫。
虽然被楚雄发现了,但柳惠娘不怕。楚家的商誉很好,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就不信楚雄敢冒险来招惹她,楚家可不允许手下恃强欺弱。
马车行驶了半日,领队派手下来宣布,休息半个时辰,让马儿吃草喝水,大伙儿也趁这时候去解手。
柳惠娘带儿子去附近林中解决,她还多了个心眼,找黄大婶和阿秋一起去,回来后,大伙儿的马车都停在附近,就着凉爽的树荫,铺了块布,席地而坐,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聊天。
大伙儿都要上京城办事,有什么事,路上也希望可以彼此照应,这时候就看得出谁跟谁是一伙儿的了。
人以群分,都是穷乡僻壤的村子里出来的平头百姓,自然混在一起,说的话题也搭得上。而另一头,则是住在平镇,家中较殷实的富有人家,穿着打扮讲究,马儿结实,还有仆人伺候,连解手都自备恭桶。这些身分相当的人家,自然聚在一处。
大伙儿聊着这回去京城的目的,有的说要找亲戚,有的说去进货,有的早去过京城。没去过的人,便向去过的人打听京城的情形,柳惠娘第一次上京,自然听得专心。
大伙儿正聊着,突然传来人群骚动声,随即听人喊道——
“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