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为什么那么苍白?看着靠在桌边一手抓着水壶的子璎,慕容羲心惊,快步朝她跑去。
“你怎么了?生病吗?”捧住她的脸,他口气急促。
才一个晚上……不对,是两个、三个……他整整五天没回来,很抱歉,他对那些卷宗太入迷了。
“没事,受了风寒,吃过药就好。”她笑得很甜,好像笑得越甜就越真的没事。
“为什么不把我叫回来?你吃饭了吗?我给你熬粥?”他懊恼、对自己很生气。她头晕得厉害,恨不得喝完水就去床上躺着。“我渴,没水了。”
“等等,我去装。”
阿羲接过水壶往外跑,不多久回到屋里,给她倒满一杯,子璎渴坏了,仰头一口喝光,他又倒,接连喝上七、八杯才解了渴。
“我过去请吕太医过来帮你看看。”说着又要走人。
“不必,已经吃过药,睡一觉就好。”
“好。”他打横抱起她、送上床,除去鞋袜,躺到她身旁,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慢慢哄她入睡。
“怎么会生病呢?”她的身子骨明明很好。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等你好转,每天抽点时间,我教你练武。”
“好。这几天你在那边还好吧?”
“白天上课、晚上研究卷宗,在案件当中抽丝剥茧、从证据里面找线索,实在太有趣,我都快废寝忘食了。”
“听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
“可不是吗?盈盈说,回京后要想办法求皇上,把我送进大理寺。”
又是瞿盈盈……“她好像能够帮助你很多。”
拍背的手停在半空中,叹口气后重新落下。
他想起瞿翊跟他说皇上想给他跟盈盈赐婚,想让他跟皇室亲上加亲,他其实知道大家在盘算什么,但他已经谢绝皇上的好意,不说他对盈盈完全没有妹妹之外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子璎了啊。
不过这事他暂时不想跟子璎提,一是他虽然拒绝,可毕竟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得回京再周旋,他不愿徒增子璎烦恼。再者,大伙还住一起,他也不想子璎觉得跟谁处了尴尬,就像现在这样就好。
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动作跟表情凝滞,毕竟夫妻多年……子璎垂眉,他已经知道皇帝想赐婚?那么他是什么想法?坚决反对还是顺水推舟?她想要试探,他却先开了口。
“盈盈告诉我许多官员们私底下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潭深水。”
他在转移话题?这是不想让她知道?可公主已经宣示主权了呀,他还能隐瞒多久?非要木已成舟才让她知晓?想打她个措手不及,让她无从挣扎只能认命?
“公主是皇上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懂得多。”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她很聪明,从卷宗里找到许多疑点,我决定回京后要替受害者翻案。”他依旧歪楼,不肯踏上主题。
“公主是个聪明人,在京城时就听说她才华洋溢、聪慧机敏,还是京城第一美女呢,若不是生在皇宫,门楣早就让媒婆给踩破。”她边试探边观察他的表情。
“这话没错。”皇帝一定能帮她找到如意郎君,不必非要委身自己,至于义父……就算他不娶盈盈,义父都会扶持瞿翊,而父亲那边他也会想尽办法极力说服。“瞿翊说,有不少男人对她倾心,可惜她都看不上眼,盈盈不愁嫁的。”
言下之意是——她不愁嫁却只想嫁给他?他在预告自己对瞿盈盈已然倾心?
子璎不想这样猜忌的,这也不是她的个性,但她是知道故事剧情的人,无法不细思他每一句话,总觉得一句句都是暗示,火气顿起。
好啊,他不想说吗?行,这层窗户纸她来捅破。“之前公主跟我谈过,皇帝想为你们赐婚。日后我与她姊妹相称,你觉得如何?”
盈盈已经找子璎谈过了?可为什么她要用这种口气问他?之前不是说过了会信任他,明明前面已经赶走一个柳娇,她却仍旧要这样对他吗?
突然间他想起亲娘。嫡母嫉妒娘受宠,娘却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宠,她不嫉妒、不争风吃醋,她甚至想把父亲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他心底清楚,娘不喜欢爹,她心里有别的男人,若非无从选择不会委身父亲。子璎也是这样吗?她的喜欢不够深刻,不管嘴上怎么哄他,却终究不肯为他相争是吗?
越想越恼火,他暴跳起身,怒指她的鼻子,想劈里啪啦痛骂她一顿,可是对着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庞,污言秽语出不了口,最终只能咬牙切齿恨道:“你不介意跟别人姊妹相称是吗?太好了,那就两全其美了,盈盈生性善良,脾气温和,肯定会因为你这么识相而善良对待,以后你们就好好相处吧。”
撂话,他怒气冲冲跳下床,扭头往隔壁跑。
看着他的背影,子璎苦笑……果然冲动是魔鬼,捅破窗户纸有什么好的,与其如此,不如让他瞒到最后一刻。
也好,早点知道他喜欢瞿盈盈,就可以早点按熄心中想望。
头痛、心也痛,全身细胞都痛到她想叫嚣,所以流泪很合理……
慕容羲其实并未走远,他站在月亮门后等待。
等子璎冲过来赏他两巴掌,怒斥他:想坐拥齐人之福,慕容羲,你作梦去吧!
但是没有,她没有出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始终待在房里。
所以她是骗他的,她没有好喜欢他,没有想一直陪着他,她……半点都不爱他!
*
京城不断有新消息传来——皇后进冷宫,国舅入大狱,皇子们做的傻事被御史台翻出来,朝堂上皇帝严厉斥责,许多过去被排挤而离开的清贵儒士在皇帝圣旨下达后,纷纷返回朝堂……
每天发生的新鲜事,让心眼多的臣官们嗅到不同寻常,但……皇帝还能搞禅让?这说法不科学,于是众人纷纷猜测各种可能。
但那几个傻皇子仍心存侥幸,认定最后的结果必是三选一,因此即便被斥责依旧信心满满,依旧持续你踩我、我捅你的日常。
合溪村里的“某些”住民心情一天比一天开朗,因为打心底清楚,很快就要拨云见日,历史将会进入崭新一页。
只是子璎和慕容羲之间越发尴尬了,不知哪里对不上线,每次想坐下来好好谈谈,总会被一堆事情打断。好不容易排除万难终于能安静对话,却又是无效沟通,两人总是沟通出一堆的言不由衷。
就算过了这么久,他心里总有那么点自卑驱不尽,而子璎的态度老让他觉得他不值得她费力争取,有也好、不行她就让。
子璎心里也很痛苦,正文女主的出现打碎她所有的自信,她想相信自己跟慕容羲之间的爱情,却又不知道慕容羲到底有没有受瞿盈盈吸引,就算他表现得没有,她也会东想西想折磨自己。
这一局,两人无解,一路僵在那里,且缺乏经验的他们都不晓得该如何打破僵局,而企图趁虚而入的那位,早在后宫磨练出一身刀枪不入的宫斗本事,她总能在关键处用几句漫不经心的挑逗言语扩大两人矛盾。
这天清晨瞿翊收到京城来的信,皇帝病重,让瞿翊数人尽早返京。
这是晴天霹雳,每隔十日他们都会收到一封来信,前一封皇帝还欢天喜地地布局迎接未来太子,这一封皇帝就病重难癒,急需瞿翊返京?
“怎么看?”寇芹尧把信摊在桌上,目光望向每个人。
“陷阱,目的是诱捕四哥。”瞿盈盈道。
慕容羲摇头。“如果这样,代表瞿翊行踪早已曝露,那么毋须诱捕,他们可以直接杀过来,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反倒会打草惊蛇。”
何况守在暗处的影卫和白霜、墨雨等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并没发现任何异动。
“所以你认为可信?”瞿翊以指头敲敲信纸。
“义父早就安排人手暗中盯住三个皇子,倘若他们有风吹草动,我会提前收到消息,但是并没有。”皇宫内不敢讲,义父的人渗透不到里面,但是在皇宫外,他们打个喷嚏,义父都会立刻知道。
“倘若信上所言为真,我们该尽快上路。”瞿翊道。
子璎看过众人,在这当中她最没有发言权,但是她已经站了队。
“公主曾经说过,太医会定期为皇上请平安脉,龙体康健并无大恙,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不出有什么疾病能在短短十天中,从微恙发展成病入膏肓。除非是……”
“是什么?”夏琢问。
“时疫、重伤或者中毒。时疫基础上可以排除,倘若连身处深宫的皇帝都染疫,那么疫情肯定早已扩展至全国,但我们并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如果受伤,陈御医在这方面是一等一的好手。”吕尊顺顺胡子接话。
“若是中毒,子璎,你有办法吗?”慕容羲抓着她问。
软软的手被握进掌心,连日来的隔阂瞬间消弭,他看着子璎的目光中充满期许。子璎轻喟,还真的是有啊。
皇帝果然是天公国仔,她的“小金”刚刚大成,就有了需要救命的人,而且她连知道是什么毒都不用。
“就算是中毒,我们现在也还不确定是中什么毒……”
“没关系,我对毒可比对医更有办法,但是需要上山一趟,我在那里种了些药草。”
“好。”瞿翊点头道:“即使排除陷阱的可能,行事仍须以小心为上,白霜装扮成我,与寇老、夏老、吕太医、盈盈先行回京,我点一队影卫暗中保护,倘若你们一路无事,到达京城后便直接进静王府,先行联系朝堂重臣。我与阿羲、秋娘子、墨雨和蓝云随后跟上。”
瞿翊的安排无人异议,唯瞿盈盈大力反对,她不能就这样回去。“让我跟着四哥吧。”
“别担心,阿羲的分析很正确,我也认为这一路上应是风平浪静。”
“我不是胆小,而是……”
“而是什么?”
狭长的丹凤眼一转,她找到好说词。“没人认得四哥,这一路上如果有我在,进京路程会更顺利些。”
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几度微服私访她都跟随帝驾,说不定认得三位皇子的人还没有认得公主的人多,有她随行,地方官员自然会便宜行事。
没人能否决她的提议,于是瞿翊点头同意。
“好吧,你跟我们一起,秋娘子,采药制药需要很久吗?”
“采药一上午就够,我可以在马车上制药。”
“好。墨雨、蓝云,你们先到镇上买车马,下午寇老几位先行出发。倘若一切顺利,我们明天下午就走。阿羲、白霜,我们来讨论进京路程。”
这么着急吗?瞿盈盈抿紧双唇,瞿翊话音方落,她立即转身往外。
寇老等人回房打理行李,子璎也回到老宅将药材、药书等物整理好后,先给吴嫂子和林婶结了工钱,之后到里正家打声招呼。
家里的十亩田地花大把力气养肥,若就此丢下不管很是可惜,因此她将土地托付给里正,里正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然另一事经过再三犹豫后,里正面有赧色的说:“秋娘子,实不相瞒家里太小,孙子一个个长大,住得越来越逼仄,在你们回来之前,我本打算让二房搬到慕容家老宅,后来你们……我想租下老宅,你是否愿意?”
这趟进京,慕容羲将会飞黄腾达,之后再没有机会回到这里……
她考虑片刻后,回答道:“这件事我得先跟相公商量,公爹若要回乡祭祖,总得有个落脚处。”
“这点秋娘子大可放心,倘若慕容老爷回来,我们定会把房子整理得干干净净腾出来。”
“这样可太好了,租金就不谈,毕竟房子没人住也坏得快,就当是帮忙照顾老宅。我回去跟相公说一声,应该没问题。”
见事情谈成,吴嫂子心底乐坏了,之前公爹让搬,他们夫妻还不乐意,总觉得那房子阴气森森鬼屋似的,可现在……那宅子可是出过一个镇国公呐。
当时没搬成,没想兜兜转转绕一圈,宅子又落到他们头上,就说秋娘子是个有福气的,跟着她准能好运连连。
瞧,他们搬来才多久,大嫂又生了个儿子,而自己肚子里也搁上一个,之前二宝多病多灾,自从秋娘子看过后,现在养得多壮实。她乐呵呵地送子璎出门,嘴里没口的道谢。
租房一事慕容羲首肯之后,子璎立刻跑了趟张木匠家里,请他把通着两家的月亮门给安上两扇厚实的木门,这是她打一开始就想做的,没想到真的落实,终于有了隐私权,却要离开了。
搬家琐碎事很多,不比当初搬来时轻松,但在子璎井然有序的指挥下,很快就打理好行囊。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养大的鸡已经送人,平日里觉得鸡叫得有点吵,现在没了鸡鸣声,安静得让人心慌。
模模门、模模窗,模模桌椅柜床,所有东西都盛载着记忆。人是习惯性的动物,之前的桌子长短脚,每回搁上东西就会晃两下,后来换上新桌子,过上好几天才逐渐习惯桌子不再晃,即将离开处处习惯的家,心底空落落的。
还记得刚搬来时连一块抹布都没有,每个什物都是他们一天一点慢慢添置上的,那时边买边想,住不久的、很快就要搬走、别买太贵太浪费……现在,真的要走了。
夜深,慕容羲从隔壁回来,看见子璎斜靠在厨房门边,朦胧月光照在她身上,想起两人莫名其妙的争执,他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
“在想什么?”
子璎转身看见他,指指灶间。“记不记得我们搬来的第一个晚上,差点儿把这里给烧了?”
“记得,当时我想,你连火都不会生,三餐是指望不上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往村里跟大媳妇小婶子套交情,赶紧弄点吃的回来,免得你饿肚了。”
“你担心我饿?”
“能不担心吗?我再没用,终归是个男人,养家的事总得一肩扛起。”
他是这样想的啊?她低看他了,他不只侠义,还很有责任心,可以再加五分。这一两年来,东五分、西五分,原本负分的他早已经变为资优生。
唉,世间就是这样,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她把他教育得太好,好到连皇帝公主都上了心。不该全怪他,她也得负一点责任。
“平心而论,那三十两真的让人感动。”
“三十两就让你感动了?”
“是啊,银子握在掌心,突然觉得未来有了盼头。”
“你嫁给我时,觉得没有未来对吗?”
“猜错了,我打一开始就认定你是璞玉,只是缺了把好刀,我打定主意边承担养家重责,边砥砺顽石,直到你透出熠熠光芒。”
“言不由衷,京中流言那么多,你凭什么看好我?”
“凭我亲眼见你帮师叔找回失物,短短时间就看透其中关键,凭没当过讼师的你,有条有理地在堂前为受害者平反。
“我说我会下毒,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如果我打定主意不嫁,毒昏那群人离家出走并非难事。何况你也知道,一赔六的赌局我挣下一幢宅子,凭着启阳固精丸,我可以留在京城吃香喝辣。”
她又往他胸口灌入自信,满了、暖了,心涨得很舒服。“所以你认真看好我,一萝筐一篱筐不要钱的好听话,不仅仅是为了鼓励我?”
“当然,我这么现实的人,怎会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下投资?”
她理解他的自卑来自于环境的长期霸凌,那些压抑对他并不公平,他有抬头挺胸的资本,就不该低眉顺眼。
她看着他,双眼熠熠生辉。
又来了,她不经意透露出的崇拜,总是能饱满他的信心、驱逐他的自卑,天晓得他有多依赖这个眼神,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养分。
“你很快就能得到回收的。”他发誓、他保证,回京后他会让她成为人人羡慕的夫人,而不是人人同情的女子。
认了,他跟自己妥协,就算她没那么爱他,就算她对嫉妒没感觉,就算她的在乎不如他,通通都没关系,她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日子很长的,他有足够的时间对她好,有足够的时间看着她改变。
子璎静静回望。他指的回收是什么?荣华富贵吗?她并不期待那样的回收,她更想回收的是真心实意,有一度她认为自己运气爆棚,有机会成为他的女主角,可如今看来,好运跟偶像一样,它美好、存在,却指望不上。
“刚刚,我收到义父的来信。”
“所以皇上真的生病?”
“应该没错,京城上下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好像有大事即将发生。”
“我们动作得再快一点了。”
“对,义父信上还提到几件事。秋婉宁发现郑仪好男风了。”
“她气坏了吧,可又能怎样?女人碰到这种事只能藏着掖着,打落牙齿和血吞。”毕竟已经出嫁,她的下半生早和郑家绑在一块儿。
“这是正常女人的表现,可她不一样。”
“她做了什么?”
“她在武昌侯府闹,闹完家里闹到大街上,闹得人尽皆知,还闹出郑仪和三皇子有一腿,皇上大怒,郑仪丢掉前程,原本该封王的三皇子贬为庶人,被遣送出京。”
“罚得这么严重?不过是好男风,这种人多着吧?”
“皇上这是杀鸡儆猴,敲打给其他两个皇子看呢。”
“闹得这么大?武昌侯府还能容得下秋婉宁?”
“自然是容不下的。在武昌侯夫人的生日宴会上,秋婉宁与成功伯被抓奸在床,当天就被休弃送返秋家。”
“现在秋家肯定很热闹。”
“对,增添新人手,母女俩合力对付申姨娘。”
“团结力量大,申姨娘肯定不是对手。”
“猜对了,她们弄掉申姨娘肚子里那块肉,你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不过秋家还有件惨事等着你父亲发现。”
“什么惨事?”
慕容羲从衣袖里拿出一叠房契地契。“都全了,只差他们现在住的宅子。”
“这么短的时间,秋钰宁就败光秋家财产?真是能耐。”
“等着吧,秋家很快就要断粮。”
“关茹娘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抢来的,没想到会丢得这么快。我父亲呢?上回刘公公的言下之意,他好像攀上皇子、站稳队伍了?”
“对,他是二皇子党,正得意风光着。你那位兄长也不简单。”
她晃晃手上契书,讽笑说:“当然不简单,那么快就把家产还给我,良心足足的啊。”
他呵呵大笑,喜欢她的傲娇。“他勾搭上靖宁侯府嫡女,靖宁侯对他颇为欣赏,两人也许会成就好事,日后有人帮扶,仕途指日可待。”
“靖宁侯府?是三小姐邹玉琴吗?”
“你知道她?”
“知道。性格很不错的姑娘。”
只不过容貌丑陋,皮肤坑坑疤疤,身材高就硕壮,定过亲、两任未婚夫都在婚前夭折,素来有克夫名声。
自诩光风霁月、俊美无双的秋钰宁竟如此牺牲?他把婚事当筹码?果然虎父无犬子,为求前程行事没底线,太有其父之风。
“那么配他倒是可惜了。”
这点她不评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谁说不会造就一门金玉良缘?
秋家现在够惨的了,落井下石不是她这个秋家人该做的,但睚皆必报是她的人格特质,谁欠了自己,她一定会悉数讨回。
转身向外,他看向院中那棵不结桃子的桃树,叹道:“刚来时,这屋子遍地凄凉,入眼净是萧瑟,现在待出感情却要离开了,希望吴嫂子能好好打理这宅子。”
“会的,慕容少爷说过,镇国公曾花重金聘请高人,说这屋能荫子孙、出状元。”
想起当时的随口胡蔼,慕容羲大笑。“那时为尽快融入这里,没脸没皮的话说了不少。”
“是啊,我心想真是奇怪,这人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如果有心建立好名声,根本就是信手拈来,怎么会在京里闹得人憎狗厌?”
他轻轻一笑,那是因为自卑自厌,觉得自己不该被生下来,觉得反正做什么都会被讨厌,不如一路烂到底。
是她说“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词”,于是他反覆咀嚼、不断省思,慢慢地重新自我定义。
慕容羲回答,“也许是这里的人与京城里的不同吧。”
尤其是他身边有了一个秋子璎。她总爱看他、看得发痴,看得不经意间流露出崇拜,是她让他开始正视自己、相信自己。
“永远别为不值一哂的人付出心力,你只要负责替自己的成就开心就行。”她笑着说,弯弯的眉毛让她看起来很漂亮。
他也跟着笑。是啊,他学会了,旁人批评已经再也影响不了自己。
走到大树前,掌心贴上树干。“我一直在等它结果,它辜负我了。”
慕容羲意有所指地看着她,心底却想:无妨,他有足够耐心慢慢等待,等她回馈自己一季丰收。
“吴嫂子早就说它不会结果。你们打过赌,你输了。”
“我没输,说不定它明年就开花。”
“胜负欲这么强?”
“对,这件事情我非赢不可。”赢得她的心,赢得她的感情,这件事,他不允许自己一路输到底。
拉起她的手走到房间前方,两人抬头看向屋檐,那里有几个燕子筑的泥巢,每年都会有春燕在里头诞下小宝宝。
“没想到我会对这个破房子心生不舍。”
“人生总是充满悖谬,没有失去就不会懂得珍惜。”
“对。”他同意,所以她……他不允许自己失去。“明天一早我们就上山,争取中午之前赶回来。”
“我们?不必,我可以自己去。”
“你不是要去采月夕草?那草我也有分的。”当日是他们一起种下,自然要一起收成。
望着他的坚持,她笑开,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的“约会”,享受吧、珍惜吧。
*
子璎起个大早,刚打理好自己,慕容羲已经在外头敲门。“你好了没?”
“好了。”推开门,发现他已经拿了窭子、抓着药锄站在门外。
“我们早去早回,回来时顺便把钥匙送到里正家。”
“好。”
“若他们把宅子打理得好,就一直给他们借住,若打理不好就收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打理得好不好?”
“有空咱们得回来小住,我还等着桃树开花结果呢。”
他是认真的吗?和谁回来?她吗?
子璎没接话,和他一起往外走,没想到瞿盈盈也站在外头,好像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慕容羲讶异。
“我要和你们上山采药啊。”她笑得一脸讨人喜欢的天真烂漫。
“山路不好走,我们又赶时间,你就别去了。”
“不行,离开之后,恐怕这辈子我都没机会再来了。羲哥哥答应过我,要带我上山玩,可不能随口说说,今天就得落实。”
慕容羲为难地看了一眼子璎。
子璎轻叹。看吧,计划永远追不上变化,昨儿个夜里还想着呢,最后一场约会,她要制造许多回忆杀,留待日后细嚼,平添几丝甜蜜。她没表示意见,只是接过窭子、药锄,抢快一步往前走。
旧时的风、旧时的景,他们来过无数次,哪里有松树、哪里有野果,哪里能够搂到小兔子,这座山是他们的后花园,心情好或不好,一有机会两人就会携手到此一逛。
他还笑话过她,“老这么爬,会不会把你给爬瘦了?”
旁人在意她太胖,他却在意她变瘦,他说过最好听的那句话是什么?
万一你瘦下来,变得比我好看,被旁的男人覩觎了,我该怎么办?
然后他撕下一支烤得油亮金黄且肥滋滋的兔腿给她。
她不解,问:“人人都喜欢女子貌美如花,你怎么会看上我?”
他说:“要看貌美如花,我找面镜子照照自己就行。”
她问他看上她什么?他想也不想就回答,“我看上你对我好,这世间再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
真是傻瓜,别人待他好,是因为看见他的价值,而她不过是比旁人更早知道他的价值。
瞧,原书里的女主角不也是看清他的价值,明白这男人值得托付?
但她没有戳破事实,只回答道:“你值得,未来你会变成人人都消费不起的奢侈品,届时他们仰头看着你、羡慕你,即使想要对你千般好万般好,你也不见得愿意给他们机会。”
这话让他满意极了,乐得一把抱住她飞转好几圈。
他停下来,她喘、他也喘,他抵着她的额头说:“人人视我如粪土,只有你见我如黄金。”
那时……他们很甜蜜。
“有果子,羲哥哥你看!”瞿盈盈清脆响亮的声音在林间穿梭。
说实话,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聪明剔透、灵慧美丽,性子亲切不矫情,连村人都能与她打成一片,可见她有多讨喜。
这样的女子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如果子璎是路人甲或观众A,也会期待嗑瞿盈盈和慕容羲的CP,偏偏她不是观众路人吃瓜群,她是倒楣的女炮灰。
她已经用尽全力给自己加戏了,她拼尽全力把炮灰变成正派女配,本还妄想着晋身女主,但眼下看来……怕是不能够。
为了让观众替自己意难平,她还能做什么?只剩下在最合适的时机点,退出这场竞争罢了。
在爱情面前,能像她这般理性的女子不多,有时候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只……她不仅仅是个角色,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呐,她也会心酸难受,会委屈哀愁。
但成年人的崩溃不能现于人前,如若在人前崩溃,那么她丢失的除了爱情男人,还要赔上骄傲自尊。她无法争取前者,只能竭尽全力保住后者。
假装没察觉身后的甜蜜互动,她埋头快走,这时咻咻咻、几道黑影从天而降,子璎猛然抬头,对上犀利目光。
“子璎!”慕容羲大喊,冲上前把她护在身后,警戒问:“你们是谁?”
“取你性命之人。”说着长剑一挥朝他肩头砍去,慕容羲推开子璎,迅速迎战对方。
你来我往几回合试探后,慕容羲确定对方的身手不弱,他边战边退,慢慢来到子璎和瞿盈盈身边,下一刻猛然转身,左手抓起子璎、右手拉过瞿盈盈,飞快往森林深处跑去。
死命朝前奔跑,在这场追逐战中,子璎和慕容羲占了大便宜,他们对这里的地形林木了若指掌,哪里有水、哪里有洞,哪个转弯处可以藏身,哪里会让人产生错觉、追错行踪……
于是他们很快甩开刺客,跑到她上次躲雨的山洞里。
在山洞前方不远处有三条小路,一条通往水潭,是他们种植月夕草的地方,一条通往山崖,这条路的树木最高、动物最多,因此他们置下的陷阱也最多,最后一条路很小,弯弯绕绕的,路旁伸出来的杂枝常常会把衣服勾破,但那是下山道路,一路到底就能回到村子。
慕容羲把两人拉进洞中,扯来一堆藤蔓盖住洞口,他不敢心存侥幸,张大眼睛频频往外张望。
“如果刺客追过来发现我们,子璎,你带盈盈往水潭方向跑,直接躲到瀑布后面,他们肯定找不到。”慕容羲说。
“那你呢?”子璎刚要开口,瞿盈盈抢先一步问。
“我往山崖方向跑,那条路上有陷阱,我引诱他们入壳。”
“可以。”子璎从荷包拿出药瓶递给他。“危急时将药粉撒出去。记得,要站在逆风处。”
“那是毒粉?”瞿盈盈吓得倒抽口气,死死盯住瓶身。真是看错秋子璎了,还以为她柔弱可欺,没想到竟然这么狠毒!
“不算,但是有刺激性,眼睛沾上会暂时的失明。”解说过后,她看向慕容羲。“记不记得我们猎山猪的那个陷阱,一直都没有用上,你试试看能不能引诱他们跳进去。”
“那个陷阱不够深,就算掉进去,凭他们的身手,三两下就能月兑困,这样反倒让他们心生警惕,不如再往前跑,到竹……”
看着正在讨论方案的两人,瞿盈盈强势插话。“你们不要担心,只要我出去就可以,那些人的目标是我。”
“为什么是你?”子璎眼带疑惑。
“离京前,父皇就预估过这种状况,毕竟董家盘据朝堂这么久,哪能钟除得干净,定会有漏网之鱼,谁晓得他们还有没有藏得极深的势力,为保万一,父皇给我一纸遗诏贴身收藏。
“所以我猜他们是为我而来,只要夺走遗诏、杀我灭口,就没人知道世问还有个瞿翊,更不晓得父皇想传位给四哥。”她边说边取出遗诏。
慕容羲拨开藤蔓,靠着透进来的一丝光线,和子璎飞快读取内容。
他顿时更急了,莫非自己评估错误,此番上京真是二皇子的诱敌大计?
“羲哥哥,我必须完成父皇命令,我出去把人引开,你们留在这里,等安全离开后,还请羲哥哥保护四哥进京,倾全力助他登基。”
丢下话,她起身往外跑。
匆促间慕容羲急忙将她抓回,瞿盈盈没站稳摔进他怀里。
这一摔,像是把她好不容易聚积的勇气都给摔没了,她瘫软地趴在他胸前,抓住他的衣襟嘤嘤哭泣。
慕容羲边拍背安抚,边将遗诏塞给子璎,说:“还是按照我们所议行事,子璎,我把盈盈托付给你了。”
给了遗诏,又亲口托付?什么意思啊?意思是紧急时刻,她必须代替瞿盈盈赴死,尽忠尽义保百年声名?真是对不起啊,她不想名留青史,对死后牌位送不送忠烈祠没有Fu。
子璎想把遗诏推回去,还想讽刺两句——喜欢的女人自己保护,这时不英雄救美,啥时救?
可惜她难得地想刻薄一回,老天却不给机会。刺客到了,他们在附近兜兜转转,像在思考猎物会往哪个方向逃。
从藤蔓缝隙间往外看,慕容羲压抑呼吸,紧盯那个走到洞前的黑衣男,汗水从额间渗出、滴落,他轻轻转身却用力握住子璎的手心,再次郑重托付。
她一点都不想答应,但他笃定的眼神让她无法反驳,只能咬紧牙根点下头。
他松口气,压低声说:“跑!”
慕容羲拉着子璎、子璎拉着瞿盈盈,三人冲出山洞,黑衣人迅速围拢。
子璎刚抬脚准备往水潭方向跑,谁知瞿盈盈不照计划行事,竟然一把甩开她的手,朝弯曲小径跑去。
见状,子璎想追上前,但慕容羲反应更快,他甩开子璎朝瞿盈盈飞奔,然后刺客全向他们追去。
停在原地的子璎傻了,看着空空的两只手。她被抛下了吗?她是不是也该朝小径跑去?
一声低笑唤回她的神智,抬眼,她发现仅存的一名刺客正朝自己迫近。
子璎一步步往后退,对方则慢慢靠向前,猎物已在囊中,他不心急,还能用目光上下打量,嘲笑对方身材。
一退、再退,下一刻她猛然转身,别无选择地朝山崖跑去。
计划骤乱她只能临机应变,子璎很清楚自己的体力和脚程绝对赢不了刺客,想活命就没有犹豫空间,于是她死命往前狂奔。
刺客半点都不心急,像玩猫抓老鼠似的,带着几分逗弄意趣,不疾不徐的跟在子璎身后。
她记住阿羲的话,放弃捕抓野猪的地洞,憋气咬紧下唇,迈起两条小肥腿绕过陷阱,边跑边往后看。
刺客还在笑,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弯弯腰、摊摊手,他请她继续往前跑。她只好深吸气,使尽全力,气喘吁吁继续往前。
他又笑,在看见她狼狈摔跤时,更是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看着一颗球在前方连滚带爬,很有趣是吗?别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是空气?凭什么啊,他是主宰生死命运的上帝吗?
子璎越跑越生气,终于她跑不动了,背靠在参天大树前,她放下窭子、取出里头的药锄和小斧头,紧紧握住抵在胸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想跟他对干吗?刺客忍不住又捧月复了。
实在是她的模样太可爱,像只胖兔子似的,鼓着圆嘟嘟的腮帮子,张起无害的小爪子想威胁猎人,这样的萌娃让人很难下手啊,可惜主子有令,真是对不起了。
他慢条斯理地提起剑,慢吞吞地走向前。“不跑了吗?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陪你再跑一段。”
要是直接累死她,不必血溅长刃,罪恶感会比较轻吧?他想。
可惜,就是太花时间了点。
摇摇头,高举长剑,他会快一点的,快到让她感受不到疼痛就进了阎王殿,他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杀气在眼底凝结,子璎看得清清楚楚,她缩紧双肩,鼓励自己不要害怕。
不怕,坚持,她会活下来的,一定会活……五、四、三……心底默数,她高举斧头,所有力气在指尖凝聚。
时间到!她把斧头朝身后树干砍去,刺客被她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这是在干么?想砍断树干压死他?那可得砍上大半年吧……
还没想完,一片布满尖锐利刺、长方形用竹子编成、门板大小的暗器朝他身后甩去。
那是子璎和慕容羲用来杀野猪的,他们曾经在这里被攻击过,狼狈的两人爬到树上,俯瞰野猪不断用撩牙撞树干,心惊胆战。
那幕让她夜夜恶梦,安神汤也救不了她的睡眠。
他说:“解决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它。”
于是他带着她过来设下这个陷阱,心想再遇到相同的事,就能保住身为人类的尊严,没想到尊严还没受到威胁,却先救了她的命。
重力加速度朝对方身后甩去,瞬间七、八寸的锐刺从对方身后扎入、自前胸钻出,十几个血窟窿,让他变成被钉在木片上的中国耶稣。
子璎闪避不及,鲜血喷了她满身满脸,浓浓的血腥味钻入鼻间,温热的液体占据知觉,她吓懵了。
那人怒目暴张,低头看着自己身体,死不瞑目啊……无害的胖兔子,怎么会这么恶毒……
随着鲜血喷出,失去生命迹象的刺客缓缓往后仰倒,他的眼睛张得很大,到死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子璎就这样站着,直勾勾地与刺客对视。
杀人了,救人的手夺走人命……她试着抹掉脸上血渍,可是越抹越大片,再也擦不掉了,这将烙印在她的生命里,成为她翻不过去的那页。
她发抖,抖得无法站立,顺着树干滑倒在地,血腥味、土腥味、冰冷的气息席卷全身,她很害怕很委屈,她很希望慕容羲就在身边,抱抱她安慰她,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
但是在最危急的时刻,他选择了瞿盈盈。
做出决定了……不必怀疑了……他爱她、她爱他,男女主角终于排除万难走到一起,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若不是皆大欢喜,书不会畅销,不会翻拍成电视剧,更不会让作者声名大噪,所以啊……命运早就做好安排,即便她努力洗白自己,即使她用尽全力发挥价值,也……没用。
所有的心血都是白费,所有的竭尽全力都很可笑,到最后作者会不会用“一相情愿”来解释她的愚蠢?
他终究是选择了瞿盈盈……
呵呵,还以为能够撑到进京,还以为能够好聚好散好好说再见,还以为自己有机会潇洒挥手,用酷飒风说“我们更适合当朋友”。
她想过很多剧本的呀,谁知一章都没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