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山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前生病太久,光鼻胃管就插了两年,今生得以重来,尝到食物的滋味,那当然要大吃特吃。
夏天吃橘子,冬天吃西瓜,那不叫懂吃,那叫做有钱。
懂食的人吃当令,夏天吃玉兰片,冬天吃红凤菜,肉要当日新鲜宰杀,少调料,吃食物的原味。
当然,她也爱点心,而身为柳家小姐、武家大女乃女乃,从不缺点心吃。
藕粉桂糖糕、梅花香饼、蜜饯银杏、青梅羹,不管温娘子端什么上来,她都十分捧场,那温娘子见状可就更卖力了,除了毕生所学,还自己找古食谱来学着做,倒是让喜鹊占了便宜——怀了孩子,想吃甜,柳青山有什么好的都分她一份。
下人看在眼中,都庆幸自家主人好,一般下人有了孩子,伺候无法尽心,主人家就不要了,哪像喜鹊一边怀孕,一边还能挣钱,主人家对喜鹊这样包容,等到自己有事,想必也不会为难。
柳青山却不知道他们是这样看自己的,在平权教育下长大的她觉得人人平等,她不爱下跪那些,行礼更不用——只是他们总说不听,她也没办法。
秋高气爽,柳青山最喜欢这样的季节了,干燥的风,温暖的太阳,连空气都是舒服的。隔壁住户有棵六十几年的黄槐,已经冒出墙头,长到柳青山这边,黄色花朵将垂下来,说不出的可爱,她不用种树却可以赏黄槐,这就是生活中的小确幸啦。
吃着桂花定胜糕,品着庄老太太送的碧螺春,觉得很是惬意,难怪人家说碧螺春是一女敕三鲜,连她这俗人都能品出其中滋味,何况是那些文人雅士。
感恩健康,赞叹健康。
穿越到这个古代虽然没水没电,但是有了健康的身体,一切都值得。
何况……现在还有武一竞呢。
想到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柳青山有点脸红,他们这算谈恋爱吧——他十天半个月会来看她一次,也常常送东西。
郝嬷嬷讲到这个就笑得合不拢嘴,直说姑爷有心。
是挺有心的,柳青山问起赵管事,赵管事说大爷可忙了,除了原本武家船运,明年想竞选许州商会会长,一有空就拜访各大商户,鲁会长多年根基不是假的,大爷费的功夫可不少。
柳青山听了就觉得窝心,他时间有限,还记得来陪她吃顿饭。
武一竞又怕有男人出入有碍她的名声,还特意送了水果给邻里自我介绍,表明进出院子的人是武大爷,可不是什么奇怪的男人。
柳青山觉得人真奇怪,就在今年三月,她的理想还是赶紧存够一千两,跟武一竞买下庄子跟百里坡、和离、招个俏赘婿过日子,顺便生几个小女圭女圭。
现在不过短短半年,她已经不想和离了,甚至想要回到武家去。
目前的生活虽然还不错,可是她想他啊,她希望能常常看到他,但想到原主把武家长辈激得七窍生烟这件事情,她又没那个脸提回府城——原主犯的可不是普通的小错,要不是柳家跟武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原主早就被打发回娘家了,哪等能到她穿越过来。
道阻且长,她还得努力努力。
喜鹊给她换了新茶。
柳青山看着喜鹊显怀的肚子,一时间觉得自己看错,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怎么觉得你的肚子长得好快?”
喜鹊笑着说:“我前几天去医馆诊脉,老大夫说是双生子。”
“双生子?”柳青山睁大眼睛,“这么大的好消息怎么不早说。”
“奴婢的事情怎么好让小姐操心,小姐问起我这才有脸提。”喜鹊虽然极力压抑情绪,但身为人母的幸福还是藏不住。
郝嬷嬷也很意外,“真便宜长生那小子了,得了个妻子,又这么快要当爹,人家都说酸儿辣女,喜鹊,你多吃点酸的,好生一对大胖小子。”
寿眉笑说:“喜鹊从怀胎起就天天抄写祈子经,菩萨一定会给个男娃的。”
柳青山心想那可不好说,男孩女孩还得看长生,只不过这些现代医学不好说出口,于是道:“生儿子长生高兴,如果是女孩,我就在钱庄给她们每人存二十两嫁妆。”
二十两嫁妆是很大的一笔钱,小康之家嫁女也不过五两银子而已,喜鹊听到这样,大喜过望——她也烦恼着万一生的是女儿怎么办,但生女儿小姐就给准备嫁妆,好像也不用那样烦恼了。
柳青山又对寿眉说:“等你成亲,也是这般。”
寿眉双手乱摇,“我可不想,我一个人挺轻松的,打算一辈子跟着小姐。”
郝嬷嬷皱眉,“小孩子家别胡说八道,女子还是要嫁人才是正经,有了孩子老了才有人奉养,难道直到五十岁还是一个人过年,那多凄凉。”
寿眉大着胆子说:“郝嬷嬷,我觉得像唐娘子那样挺好的。”
唐娘子是洪氏的陪嫁,二十五岁时自梳,一直跟着洪氏,柳家的下人谁不知道唐娘子,有人说她想不开,大好年纪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一些嫁得不好的倒是打从心底羡慕她,下了值就是自己的时间,不用伺候人,也不用看人脸色,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把妻子当人看,自己跟儿子吃五花肉,让妻子跟女儿吃咸菜的大有人在。
柳青山微笑,“寿眉现在不想嫁就跟着我,将来如果改变心意,也可以跟我说。”
她经历过心态转变,现在不敢把话说死了。
柳青山,你没用,为了一个男人居然想回大宅生活,要知道大宅生活难免要斗——可是她就是想天天看到他啊。有武一竞这个诱因在,大宅好像就没那样可怕了。
守门婆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奴见过大爷。”
武一竞来了!
柳青山大喜过望,并且毫不矜持的起身,提裙往外迎接,又想着自己今日打扮是否妥当,原主肤白胜雪,倒是不用化妆,头发是简单的同心髻,插着一支翡翠荷花钗,一身紫绡对领摆裙——自从武一竞会不定期来看她后,她就不敢随便乱着衣了,好衣裳通通拿出来,姊要当这城郊最漂亮的女人。
柳青山喜孜孜的开口,“见过夫君。”
自从两人关系越来越近,柳青山就没怎么跟他行礼了——他们是夫妻,不是主仆,不该有那样多的繁文褥节。
武一竞见到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浮现温柔,“有两件事情想跟娘子分享。”
柳青山也不怕羞,拉了他的手就往凉亭走,“夫君来得正是时候,温娘子找到了一本古食谱,做出来的桂花定胜糕可香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夫君尝尝。”
武一竞对甜食没有特别喜爱,但眼前美人笑语嫣然,他鬼使神差张开嘴巴让她喂了一口,嗯,滋味确实不错。
郝嬷嬷、喜鹊、寿眉都是会看眼色的,很快撤下旧茶,换上新的茶叶,烹煮起来。
秋日的好天气中飘着茶香,沁人心脾——武一竞觉得这阵子奔波的烦躁消失无踪,四肢百骸舒畅无比。
柳青山心中有爱,自然事事关心,“夫君有什么事情,我洗耳恭听。”
武一竞面露喜色,“经过我真心的拜访,原本打算竞争许州商会会长的丁老爷、乌老爷都转而支持我,并且承诺会连络几个常往来的商人朋友,到时候站在我这边,我不但少了两个竞争者,还多了两个朋友,一来一回所得甚多,乌家在许州耕耘超过百年,虽然不是大生意人,但为人和善,跟布匹同业都保持良好关系,有丁老爷跟乌老爷的帮忙,我可以说朝着许州商会会长又更进了一步,只是可惜我想访问叶老爷,却几次被拒绝于门外。”
武一竞不是大好喜功之人,事情未成之前也不想跟他人炫耀——但柳青山是自己人,跟自己妻子小小得意一下还是可以的,不然前进了这么一大步却没人可以分享喜悦,未免寂寞。
柳青山闻言,高兴全写在脸上,“那可是好消息,这样候选人就从六人变四人,夫君既然能说动丁老爷跟乌老爷,再说服叶老爷跟米老爷也不是难事,那么等到明年七月举荐之时就只剩下夫君跟鲁会长,鲁会长虽然在位多年,但也没给大家实质的帮助,只要夫君拿出服务的心,好好讲述自己的理念,想必能打动其他人。”
武一竞十分赞同,他一刚开始也想着自己能不能撼动鲁会长十几年的根基,但经过这三个月的奔走,他发现鲁会长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建树,就只是挂名,之所以两年一换换不掉,是因为竞争者不懂得拜票。
柳青山跟他说了,想选就得多走动,多沟通,如果不把自己的理念阐述出去,别人又怎么会认同他呢?不是写信,不是送礼,是亲自上门面对面,紧握住对方的双手请托。
他第一次听到“拜票”二字,柳青山解释后,他也觉得十分有道理,照这这样执行,虽然花时间又劳累,但却是有实际回馈的,丁老爷跟乌老爷说要退出,改支持他的时候,他高兴得不得了,信心倍增。
当时心想,一定要跟柳青山分享。
选许州商会会长那是男人的志向,还有一件事情是他的儿女情长——祖母已经同意了,他现在要问问柳青山,愿不愿意跟他回去朝夕相对。
他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他可以命令她回武家,可是此刻情生意动,他不想勉强她,他知道这个月兑胎换骨的柳青山需要被尊重。
武一竞挥了挥手,郝嬷嬷、喜鹊、寿眉识趣的下去了。
自从熊太君点头以来,武一竞想到此事就会觉得高兴——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太轻浮,可就是压抑不住,心里总是想着跟柳青山提起的情景,想了不止三五次,每次想到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正在笑。
现在在真人面前,一时间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即使每次见面甜如蜜,但两人有默契的没谈以前的事情,现在不得不提,总不能一笔带过。
“娘子。”武一竞是生意人,觉得开门见山最诚恳,“我这半年来,心里常常想着娘子,可是船运忙碌,又要拜访商会会员,不能常常过来,我想接娘子回武家,不知道娘子愿不愿意回大宅居住?当然,身为大女乃女乃,你行动自如,出入不用跟人交代,想回柳家探望就回柳家,想上鸡寮看鸡就上山。”
柳青山心里怦怦跳,“可是我以前那样……太君……婆婆……恐怕都不会同意……”
至于庶弟们的妻子她倒是不放在眼底,两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即使对她有意见,一两年内也会嫁人,倒是还好。
主要是熊太君跟婆婆,一个被原主气到生病,一个曾经杀上柳家问是怎么教女儿的,她从原主中的记忆找到,婆婆曾经脸色铁青的说“家门不幸”。
原主太能惹事了,真的不怪武家人讨厌她。
柳青山也想跟武一竞朝朝暮暮,可是她不想他为难——喜欢一个人,会替他着想。
但要维护一个家,从来不是两人高兴就好。
熊太君的健康、婆婆的心情,这些都必须列入考虑。
“祖母同意了,母亲也没有反对。”武一竞简约的解释——武太太是有疑虑的,但她是母亲,爱孩子,不忍心孩子房中空无人,既然儿子这样说,婆婆又允了,那就带回来吧。
柳青山喜悦又意外,“太君……”可是小中风过的人啊。
武一竞点头,看着柳青山的眼神有着对未来的期待,“我跟祖母保证你已经真心改过,以后会对人好,祖母信我,娘子,收拾收拾,我过几天来接你,今年冬至我们一起吃汤圆。”讲到这边,又放低声音含笑说:“好不好?娘子。”
柳青山心花怒放,“我等你。”
☆☆☆
武一竞出生的时候给人算命取名,说“一”代表排行,“竞”,有立,有口,有足,生意人最能不缺的就是能说的嘴,能走的脚。
武一竞果然十分聪明,几个月大就会跟大人玩,七八个月的婴儿照说只会爬,但他已经能走上几步,呀呀学语时,大人念上诗句,他虽然不懂,但也能硬背下来,武老爷跟武太太都十分开心。
武老爷觉得“一竞”这名字取得太好了,所以当老二老三出生时,就沿用下来,叫做贰竞跟参竞,熊太君觉得荒谬,怎么能这样取孩子的名,但武老爷说“竞”这个字跟他们武家很合,两个庶弟想必会跟一竞一样聪明,不由分说就去官府登记了。
生下庶子的姜姨娘跟跟沈姨娘也不太愿意,但身为下人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接受自己儿子名字取得潦草这件事情——太太的儿子出生时特意拿八字请高僧算笔画,自己儿子出生时就沿用哥哥的名字,偏心。
过几年武太太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武老爷还想继续“竞”下去,武太太才不想女儿用这么男子气的名字,派心月复娘子去跟婆婆告状,熊太君亲自取了,一个叫武婷婷,一个叫武宁宁,“婷”跟“宁”都带丁,会生儿子的,武太太深怕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定名“武肆竞”,“武伍竞”,还在坐月子就求熊太君赶紧派人去登记户籍,直到官府文书下来这才放心。
武一竞十四岁时武老爷因病去世了,家里自然无限悲伤,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他们武家有上千工人,不能倒下去。
十四岁,放在现代社会还是个孩子,就这样扛起了家。
商场瞬息万变,武一竞就在如此的惊涛骇浪中慢慢成为当家大爷,成为许州人人知道的大商贾——这些都是柳青山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出来的。
想到十四岁的大孩子已经要去河驿算帐看帐,跟那些留着胡子的大老爷角力,回家还不能让长辈担心,所有的辛苦只能自己吞,她对自己的夫君就有说不出的怜惜,崇拜一个男人,将来还是可能会离开他,但当开始怜惜一个男人,那就抛不下他了。
柳青山现在对武一竞又是尊敬又是爱怜,只要想到他就心生欢喜,再进武家大门,她只想着要支持他的梦想。
成为许州商会会长。
成为东瑞国总商会会长。
今天是柳青山重回武家的日子。
武一竞牵着她的手,跨过大门的门槛——这是柳青山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武家的恢弘。
不愧是百年富户,碧瓦朱蔑,飞阁流丹。
除了嫁娶跟迎接高官,一般是不开正门的,武一竞特意让人这样做,是要告诉下人跟邻里,自己重视这个曾经被扫地出门的大女乃女乃。
柳青山今日自然打扮慎重,除了一整套最昂贵的红宝头面,还穿了乌金云锦裁制的衣服,脚上的绣鞋面缝了几颗金珠子,她本就生得粉面桃腮,此刻用心装扮起来更显得艳若桃李。
花厅里除了武太太,还有姜姨娘、沈姨娘、武贰竞跟妻子尤氏、武参竞跟妻子房氏,两人各带小妾数人,武婷婷跟武宁宁也在。
柳青山看这阵仗,对着自己说:来吧,俺不怕。
武一竞握紧她的手,柳青山知道夫君是站在自己这边,心里想着,不管大宅有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他跟自己同心,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柳青山是晚辈,进去先跟武太太行了礼,“媳妇见过婆婆。”
武太太的表情就很五味杂陈——柳家的亲事是她的主意,因为当时皮家用更低的价格想抢下柳家的单子,柳家一年光运鸡鸭的船运费就上千两,她这个没有远见的妇人为了稳住生意,这才谈了这门婚事,惹出后续的风波。
儿子赶柳青山去城郊这件事情,虽然让武家丢脸,但武太太又觉得挺好的,因为柳青山的嗓子又大又尖,整天发癫,吵得人不得安宁。
可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疯女人有一天又杀回武家。
平心而论,武太太是有点不太愿意——熊太君娘家有几个外甥孙女儿都挺好,自己也有不错的晚辈,更别说尤氏跟房氏都想介绍妹妹进来。
一竞可以选的平妻跟侍妾人选是很多的,可是他总说自己忙,不好耽误别人的青春,武太太琢磨着也有道理,可万万没想到因为春天的连续暴雨,又跟柳青山再续前缘。
武太太现在想法很复杂,一方面希望柳青山快些生下孩子,一方面又担心万一生下孩子,柳青山有恃无恐又开始翻天覆地的闹怎么办?再把她赶到城郊吗?有孩子的女人跟没孩子的女人是不能用同一种方式处理的。
武太太忍不住表情复杂,语气无奈地说:“我对你也没什么特别要求,不要吵闹,不要发疯,好好伺候丈夫,赶紧生下孩子,对了,太君说看了你就头痛,不用过去拜见了。”
柳青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乖巧的鹌鹑,“是,婆婆,媳妇在城郊快五年,都在反省,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不会那样。”
武太太脸色好一点,“记得自己今日说的话,还有,一定要生孩子,能生几个是几个,我听说你身边那个喜鹊成亲后很快怀孕,多让喜鹊贴身伺候,沾点喜气。”
柳青山恭恭敬敬地答,“是。”
尤氏跟房氏看柳青山那套红宝头面,看得眼睛都快出血——红宝比翡翠值钱多了,这样一套的红宝头面至少价值上百两。
又看柳青山一身乌金云锦,有钱都不见得买得到,鞋面居然还缝上金珠,只觉得这哪里像是被抛弃了快五年的样子,分明过得养尊处优。
尤氏的家人总是来信催促,让她想办法把自己的庶妹送进武一竞的院落,生下儿子后就能管帐啦,漏点好处给尤家也不是难事,她们这些出嫁的女孩子别只想着过自己的好日子,扶持扶持弟弟,虽然弟弟文不成武不就,但那可是男丁啊,跟她们这些没用的丫头不一样。
房氏也有相同的压力,她是凭着贤慧的好名声这才高攀嫁给武参竞,武家对媳妇并不小气,一个月有五两月银,武参竞又颇喜欢房氏,常常给她零花钱,房氏几次回娘家,一次比一次阔绰,房家的人见状心思就动了起来,说八娘跟九娘年纪也到了,听说武家大爷的院子没人呢,不如让八娘九娘一起去帮忙生儿子。
房氏就傻眼了,她一个庶弟妹怎么好管到大伯的事情,但娘家人逼得紧,只好硬着头皮跟武太太提,果然被骂了一顿。
房家人又出主意,绕过武太太直接跟熊太君提,房氏还在找时机,就听说昔日大嫂柳氏要回来。
房氏没见过柳氏,但从下人口中知道她疑神疑鬼,成天跟丈夫作对,就在前几天,管院子的乔娘子还特别交代她说:“三女乃女乃现在怀着孩子,可得离大女乃女乃远一点,大女乃女乃发起癫来,连太君都镇不住。”
房氏心想,如果柳氏不正常,自己正好把八娘九娘推荐给大伯,谁知甫一照面柳氏不像脑子进水的样子,而且生得芙蓉娇面,十分讨人喜欢,只怕这差事办不成。
不过听到婆婆的生子交代,房氏又觉得好像有点希望,想起娘家人的托付,想起八娘九娘企盼的眼神,笑咪咪的说:“女人家要生孩子,保持心情愉快最重要,可是下人们没读过书,又粗枝大叶,恐怕服侍不当,我娘家的八妹跟九妹今年正好十六,不如我让她们进府跟大嫂作伴?”
尤氏见状,心想,好啊,这个房氏,平常装乖巧,现在看到好处,马上跳出来,自己可不能输了——娘说得对,弟弟就算没用,那也是弟弟,需要自己这个姊姊帮忙,只要嫡妹能进大伯的院子,总能缠得大伯让她管帐,到时候每个月挪个三、五十两回尤家,弟弟就能安生一辈子。
尤氏连忙陪笑说:“人多热闹,我家里有个妹妹也是十六岁,而且邻里都知道我们尤家的姑娘最会生儿子,婆婆刚刚说要传宗接代,没人比我妹妹更合适了。”
柳青山一噎,这么快就开始了吗?她才进来不到五分钟啊,她这正房都还没说什么呢,尤氏跟房氏已经想给她塞侍妾。
这她早就跟武一竞约定好——就算她不能生,也不能有侍妾,如果他很想有孩子,可以收养宗亲为嗣子,如果他一定要有自己亲生的,那她就走。
一夫多妻是陋习,万万不可。
再者她听说过武贰竞有两个怀孕的侍妾互相给对方**,双双产出死胎,武贰竞的亲生姨娘气得病了一个多月。
为了保持自己的心情愉快跟人身安危,侍妾?不行。
武太太觉得自己对房氏跟尤氏是太宽容了,所以她们胆子才这么大——两个庶媳妇,也想插手掌家大爷的后院?
她当下就想训斥这两人,但又想看看柳青山怎么对付,按照以前,柳青山会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打,嗓子尖得好几十丈外都能听见。
熊太君曾经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说,柳青山叫起来像杀猪。
一竞一直说柳氏改过自新了,她想看柳氏怎么改过自新?
柳青山不知婆婆心思,觉得自己的事自己担,何况她是大嫂,在对付弟媳上有优势,便微微一笑,坦坦荡荡的说:“夫君答应我,此后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两位弟妹们就不用替我们操心了。”
这话说得直接,众人也不是没读书,一下懂了她的意思。
不要侍妾实在不可思议,哪怕是卖水果的小贩多了几个钱,都会买个大姑娘帮忙生孩子,他们武家的主心骨居然做出这样的承诺?
万一柳氏生不出儿子怎么办?又万一她连肚子都大不起来怎么办?
众人又刷刷的看向武一竞。
武一竞颔首,“是这样没错。”
武太太忍不住驳斥,“那怎么可以,你可是我们家的长子嫡孙,你忙,母亲能理解,但生孩子跟做生意一样重要,什么一屋二人,我不同意。”
武一竞知道母亲不能接受,但是他能理解柳青山,身为女子已经十分艰难,如果还要在后院里你争我夺,那样的人生不会安宁的,他喜欢她,觉得跟她贴心,她就这要求,他愿意给她这承诺。
他于是笑着劝母亲,“祖母拜佛三十年,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武太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能说熊太君信仰没用,但要是说念经有用,那就等于同意武一竞不纳妾室。
武太太又看了柳青山一眼——柳氏依然不是正常人,以前是疯子,现在是狐狸精。
但她想起熊太君的智慧,熊太君说,一竞脾气拗,不能跟他硬来,参竞喜欢房氏温柔体贴,但不也是收了好几个丫头?
想到这里,武太太稍微放了心,美人三日厌,一竞现在被迷得晕头转向,过几年自然会清醒,后宅争的从来不是一时。
武太太整理好心情,“我不管那么多了,老大媳妇,你答应我努力延续香火,我就不去干涉你们怎么生活。”
柳青山觉得古代人真猛,一屋子人,还有待字闺中的小姑,婆婆就这样直接要求他们生孩子,但想起从此能跟武一竞朝夕相对,心里不是不愉快,生孩子很好啊,她也喜欢白白香香的小崽崽。
“媳妇谨记婆婆教诲。”
武一竞赞赏的看着柳青山,自己就能化解危机——方才他如果开口,反而会让她落人口实,看,连话都不会自己说,还要管理大爷的院子,笑话。
他得让柳青山自己应付,一方面树立她大女乃女乃的地位,一方面也是让她有个准备,后宅就是这样。
武一竞眼见第一波已经过去,对着武太太开口,“儿子先前跟母亲提过,柳氏有在百里坡养鸡,得常常出去,感谢母亲谅解,趁着家人都在,我便在此说明,柳氏日后隔三差五会出门,是我允许的,希望家里不要传她闲话,若是让我听到,绝不轻饶。”
房氏跟尤氏忍不住羡慕又嫉妒,她们是有听说柳氏做生意,但没想到进入深宅大院还能出门。
又想,做生意不就有进帐吗?不知道柳氏进帐多少?要是自己妹妹将来伺候上大伯,搞不好还能得到柳氏的赏——虽然柳氏说了一屋二人,但娘家母亲都教诲她们,缠就对了,缠久了就有用。
房氏跟尤氏各自打算着将来怎么去缠柳氏,房氏更有把握,她怀孕呢,如果柳氏不答应收她八妹九妹,她就跪着不起来,看柳氏怎么对太君交代。
一时间,厅上每个人内心想法都十分精彩,武一竞虽然话说得明白,但不影响个人打算。
武宁宁看看没人说话,实在忍不住了,“大哥要迎柳……大嫂回来,妹子无话可说,可是既然进了门,就要遵守我们武家的规定,有做生意派管家去看就行了,何必自己出门,一个妇人进进出出,也不怕邻里说闲话。”
柳青山知道武宁宁是针对自己,所以得由自己解释,便说:“宁宁,人生在世不过短短一遭,是要活在别人嘴巴里,还是要活在自在里,都由个人决定,如果凡事在乎人言,万一有人诬赖你偷吃两碗米粉,你难道要开肠剖肚证明清白吗?武家在邻里间名声有碍,那是我的错,可是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活在戒慎恐惧中,我很感谢婆婆的宽容跟夫君的体谅,我就是我,我还是要做生意,还是要进出武家,我对自己发过誓,只要对得起良心,就永远不管别人怎么说。”
武宁宁一怔,旋即恼怒骂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名声,名声毁了,一辈子抬不起头。”
“宁宁。”柳青山含笑说,“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银子跟自信,我在城郊住了快五年,因为有银子,过得自由自在,因为有银子,不用看人脸色,因为有银子,不担心晚年生活,名声算什么,名声只是对女人的枷锁,如果我害怕名声有碍,就这样乖乖待在宅子不进出,那死了跟活着也没差别,你大哥心胸宽大,不在意妻子经营自己的生意,我们同为女子,你应当更懂我,我们是商人,商人不重面子,重里子,自己过得好才重要,别人怎么说随他们去。”
武一竞露出欣赏的神色——金银怎么俗气了?金银最香了,食衣住行,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可是他们东瑞国重文轻商,生意人总被看不起,笑话,好多读书人在上榜前都是靠商户供养着呢,吃大商贾的,喝大商贾的,一朝进殿受赏,感谢林夫子教导,感谢尹夫子传授,就是不谢自己的衣食父母。
此刻听柳青山说人生最重要的是银子跟自信,大有知音之感。
他宁愿空着后院,也不愿意收几个侍妾生孩子,是因为他觉得身边睡着一个说不上话的人很无趣,太清高不行,太蠢钝也不行。
现在他对将来的生活,十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