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雷、吕铁、石大成三人一起打扑克牌。每个人脸上都贴了多少不等的纸条子,相比较而言石大成最多,傅天雷其次,吕铁最少。石大成又输了一把,脸上贴够了十张纸条,按规矩得钻桌子。傅天雷好意提出免了对石头的处罚,可吕铁不依,石大成自认愿赌服输,正躬身钻桌子,柳卫华推门进来:打扰一下,我有几句话跟连长说说,完了你们接着玩。
石大成和吕铁知趣地退出。
“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要我跟老爷子通报一声啵?”柳卫华问。
“谢谢了,我一个小小连长转业哪能去惊动大区政委,杀鸡用牛刀了。”傅天雷非常抱歉说。
“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最主要的,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想呀,即使我留了下来,家里的困难还是困难,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到时候说不定又来个插曲什么的,所以不如……”
“雷子,你铁心要走,我也不拦你了,只是可惜呀,部队少了一个军事人才,我也少了一个好搭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是金子总会闪光的,有能耐的人转业到地方未必就没有作为,以后有用得上我柳某人的时候,尽管开口……”
柳卫华说完就告辞了。
几个人重开牌局,边抓牌边聊起来。石大成说了自己对柳卫华的印象,觉得此人挺有来头的。傅天雷忍不住地把柳卫华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两位小弟兄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天雷又把自己决定转业的事正式告诉二位,二人除了惊愕就是惋惜。傅天雷如实对二人说,时势难测啊,虽然赵政委多次挽留我,柳指导员也答应帮我走走上层路线,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思来想去,还是那句老话,三十计,走为上。估计不出一个星期转业命令过几天就要下了。
末了,傅天雷转向石大成说,“石头呀,往后咱们老乡中在连队的就剩下你啦!”
“怎么弄来弄去,反成我一个人了?早知道这样,我才不稀罕这身干部装呢!你们都走了,我一人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石大成听了大为伤感。
傅天雷劝道,不过有事还是可以找找苏北,他会帮忙的。石大成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自己跟他多少隔着那么一层,不像咱哥们那样赤诚相见。傅天雷不语了,于是问吕铁打算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吕铁答,还有些日子吧,不知怎么地,越是临近那个日子就越发留恋部队生活。傅天雷说,那你也得回家准备准备,这里的复员手续我来帮着办,转业命令没下前,我还是连长嘛!
“让我再跟大伙多呆几天吧,这身军装月兑下后,这辈子就不好再穿了啊。”
吕铁动情地说。
“说的是啊……”傅天雷若有所思起来。
这一天,傅天雷上团军人服务社买香烟,恰好碰上一连长,俩人便倚着柜台闲聊起来。一连长先是与傅天雷调侃一番,说傅天雷这次亏是吃大了点,不过也犯不着跟他一样凑热闹,又生怕没听懂似的解释道——本人光连长一干就细(是)八年,想不走人家踢都要踢你走!像你傅天雷这把年纪正细(是)奔前程的时候啦,人家不让你走你干吗偏要走呐?傅天雷只好装作唉声叹气的样子说,凉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叶落归根都是早晚的事。一连长又摆出一幅万事通的架势,告诉傅天雷——听说转业命令已到团里,明后两天就要开老转会了,你就等着吧。说罢,两人一同走出服务社,扬手告别。
一连长说的没错,转业命令很快就下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团里召集转业干部在办公楼开会,会议结束后,一连长勾住傅天雷的肩,边走边说:“老弟,这回我们又成了同壕战友了。”
“是呀,就是有一点不同。”
“哪点不同了?”
“你能告诉我,谁是主攻谁是助攻吗?”
“都细(是)老转一个,哪还分啥主次,一切都得重新来过呢!”
“是呀,过去从老百姓到军人细(是)个转变,现在又得从军人变回去了……”
“介(这)就细(是)当兵的命。唉!从明天起,这套军装就不用穿啦”!
“就是呀,从明天起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了……”傅天雷心里一紧,不禁自语道。
营区的路笔直而宽敞,绿荫道旁的灯光是冷竣的,一阵拖着长音的熄灯号划破夜空,喧嚣的军营渐渐归于静谧。
在一个十字路口转业干部们各自走散,分别时不像往常散会那样轻松,每个人的神色可以说都是异常的凝重。
傅天雷与一连长分了手,朝自己连队走去。
一辆上海牌轿车从后面驶过,在傅天雷前头嘎然停下,车上跳下一个人。
“赵政委?”傅天雷定睛一看,惊叫。
赵坚快步走过来,拉着傅天雷的手:“上车!到二连!”
让傅天雷没有想到的是,赵政委会在这个时候专门来连队看望自己。进了连部,还没坐下,赵坚就说:“别的地方我可以不去,可这一趟非来不可的。雷子,还记得两个月前的情景吧。那次是为顺子的事来的,这次是冲你来的,错过这个机会我会心里不安的。”
“政委——”傅天雷一怔,语噎起来。
赵坚动情地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说问你一句话,你记恨我吗?”
“记恨?我干吗要记恨你?”
“你不说我的心里也清楚。作为主攻团的政委,这么多弟兄跟着我拼死打仗,可是你也知道有些事是我力所不能及的。我相信你回地方后也一定是条好汉,那片天地更大,也会有大的作为的。”
“政委,哦,主任,你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努力的。”
“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啦。时间不早,我得走了。对了,离走前还有一段时间,有什么事尽管说话,我已跟去地方交接的干部打了招呼,让他跟地方的同志讲讲,在工作安排上尽可能给关照一下。”
赵坚恳切地说。
傅天雷毕恭毕敬向赵坚敬了个军礼,当放下手臂时,下意识地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个军礼了,不由感伤起来。
赵坚走后,柳卫华进来对傅天雷说:“看来这个赵坚还蛮有情义的,我觉得打过仗和没过仗的人感情还真的不一样哩。”
傅天雷听后鼻子一酸:“他这一来,我的心反觉得不安起来,唉,这部队呀,还真是说走容易,真走难哩!”
“雷子,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既然卸了任就好好休息休息,养好精神回去大干一场。”柳卫华劝道。
傅天雷答道:“现在自己的心里好乱,对回去的事一点都没考虑,也没法考虑。”
“这样吧,明天我把师里那辆车子给你调来,游省城,逛商店,看景点随你的便,反正你是自由人了,想上哪上哪。”柳卫华善解人意地说。
傅天雷一听来了劲,当即表示:“好!我就奢侈一回啦。”
柳卫华前脚刚走,石大成和吕铁又一前一后来宿舍找傅天雷。吕铁捧着一张十九勇士的合影照,指着上面的人头说,最能代表战友感情的就是这张照片了……
傅天雷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张相片:“这是顺子、石头,这是赵政委,还有苏北和我……”
“可惜没有我……”吕铁有点沮丧地说,“但这是我最好最有价值的一份习作了,连长,您留着作个纪念吧。”
“这份礼物够厚重呢,沉甸甸的。”傅天雷说。
石大成一听急了:“连长,那我送什么礼物好呢?”
“送什么送,你呀,照顾好自己就是给我的最好礼物了。”
“那不行,不行的。我好歹也得表表自己一点心意,请吃饭怎么样?”
“俗!”吕铁不屑地斜了石大成一眼。
石大成正欲争辩,傅天雷想起什么似的:“停!我想想,明天是周末,干脆咱们几个一道……”
“连长,刘教导员先头来过连队,让我告诉你明天让你哪也别去,他和王军医一道约你出去走走。”吕铁插话。
“好哇!那明天咱几个一道进城去!”
石大成连声叫好,吕铁的眉头却拧了起来。他不得不实话相告,学校后天就要报到了,自己已经买好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
傅天雷怪罪吕铁来:“你这个闷葫芦,总是说还早还早,我还以为真的呢!”
吕铁解释说,我就是想等连长的事情定下后,我才好安心离开啊。
“好兄弟!”傅天雷激动地抱住吕铁,突然灵机一动:“有了,计划不变,明天我们几个一起上城里走走,然后送你赶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