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再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身后,果真听见太子刘璋的朗声。一脚才踏进门槛,这厢已含笑招手叫秦王道:“四弟原来是在此处!”
只见他头戴长七寸、高四寸的皮弁,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故又按品级在皮弁上以七枚美玉饰其缝中。一袭素白绫的广袖宽袍,衣襟与袖口皆滚以黑色纬锦,腰间自是玉带为钩。加上他原就生得比常人魁梧奇伟,这一路自门外的廊庑内大步走来,足下两个簇新的乌皮长靿靴竟忽忽生风一样,又闻组绶所垂的环佩之声清越,通身怎一个“龙章凤姿”四字了得。
刘聿连忙将手中的书卷放回书架,再紧走几步,要按国礼见之。
还未等他跪倒,已叫太子的两个猿臂一把拽住衣袖,一边又挥手叫那些阉人和宫人也一概免礼。当着一屋子的人,自不好深说什么,只能俯在耳边低声怪责道:“起来说话。大哥听说四弟还早到了一刻?”
刘聿便也佯作怅然一笑。虽是笑意,因是在长兄面前,一双星眸内的无奈酸楚,似也不再多掩饰了。他略比刘璋的身量要高出一些,又常年于马上骑射操练,故此时再看,无论是从身形身段,一或容貌,他则更长于英气。可与后者的一身锦衣华服相比,他身上这一件,不免要相形见绌了太多。
太子心下虽自以为很明白,但大丈夫当宠辱不惊,故难免又气他孺子心性不思长进。然气愤归气愤,心里不免亦暗笑,笑那些自以为他刘璋目不识人,又生恐他养虎为患的迂腐之辈。因深知宫内这些人最善违强陵弱,便立意要为四弟好生长一回威风,也是给这些人一些训诫。遂转身再往面前一溜众人脸上看过一遍,就见方才为自己通风报信的那一个,正弯腰执了拂尘,伸头满脸堆笑地拿两眼望着他。刘璋正好借此把脸一沉,可怜那厮哪里明白为甚,登时唬的缩了脖颈回去。
东边这几间厢屋,原不作朝房用,眼下,不过暂时收拾了,好便宜那些奉旨觐见的近臣们日常在此地歇个脚。书籍、笔墨等物自是一应常备了,又专为放置了衣冠镜以正仪表。太子便也换了悦色,信口问了旁边诸人几句,岂知这些阉人里头总有几个死活不长记性的,忙不迭跟在身后快嘴抢了回话。一说昨儿太史令才在此地写坏了两大幅蜀纸,又说前儿哪个哪个的官帽竟也系歪了去。刘璋不过一听,脸上带了笑,一手置于后面腰间,一手拂了短髭不语,只一副细看柜架上器物摆件的模样。待缓步踱至书架跟前,顺手从所垒的那些书当中抽出一本来,恰巧就是秦王才刚放回去的那一本,低头只当随意翻了一翻。见秦王自己忍不住在边上失笑,太子便也嗤笑了他一回,双手“啪”地将书一合,两个手指又当他面用力在书上敲了几记,这才随手扔回原处。
一时,清风徐入,吹了人的袍袖轻飞,满室生凉。
因见太子并无就走之意,早有宫人上前奉了才沏的热茶来。方入座,正低头喝茶,就闻门口内给事前来通传,说是让秦王刘聿即刻进去面圣。
太子刘璋便也搁了茶盏,从椅踏上站起身,亲自携了刘聿出门。一路走,一路叮嘱,半是抚慰,也半是当众再给他鼓气道:“四弟先去见过父亲。明日寅时,大哥会亲自在景耀门外为四弟送行!”
言毕,又负手立于廊下,只当他是世子刘乾一般,不住摇手示意让他赶紧先行。内给事胡十全跟在秦王后头悄悄一回眼,却见太子这一身白衣裳,映了头上青绿红三色龙凤彩绘纹样的额枋,身后又是一溜排迤逦而去的沥粉金漆云龙纹廊柱,真个现成一幅烂灼斑斓的彩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