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格臬路216号，杜公馆。
杜月笙(1888—1951，今上海浦东高桥人氏)青衫长袍，面带微笑，自二楼缓缓拾级而下。正坐在底楼客厅沙发上的于冠柏和陈雪瑶连忙起身相迎。
“杜先生！”于冠柏向杜月笙拱手执礼，“晚辈与先生素昧平生，冒昧打扰，还请先生海涵！”
“于先生不必客气，我与令尊是多年的相识了。令弟冠松，我也认得的！”杜月笙示意二人落座，问道：“不晓得于先生来找我，有啥事体啊？”
“晚辈久闻先生高义，现有一事冒昧相求！”于冠柏肃然道，“如今国土沦陷，晚辈与几位旧日的同窗拟前往东北，跟随马占山将军共抵外侮。家父家母虽然年迈，但有弟侍奉，晚辈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陈姑娘。时逢乱世，上海滩唯有先生能护她的周全，所以……”
杜月笙闻言不禁动容，慨然道：“于先生乃富家公子，值此国难之时能够慷慨赴义，但有吩咐，杜某人一定照办！”他向侍立在旁的管家吩咐了一声“上茶”后，目光转向于、陈二人，说道：“你们多坐一歇，我们慢慢聊！”
不一会，管家送上茶来，杜月笙含笑道：“这是明前的龙井茶，用杭州的虎跑泉水冲泡的，你们尝一尝！”一面说话，一面亲自为于冠柏、陈雪瑶斟茶。
茶入杯中，立时清香四溢。
于冠柏和陈雪瑶连声逊谢，端起茶杯，但见茶水色泽清洌，缓缓啜饮，只觉齿颊生津，沁芳入胃，不由地连声称赞。
杜月笙淡淡一笑，随即问道：“于先生如何看待目前的局势？”
于冠柏正色道：“国家连年战乱不止，国力极度衰弱，眼下国民政府虽然在名义上统一了中国，但各地军阀拥兵自重，再加上国共之争，前途堪忧。但我中华绝对不是日本国这样一个岛国可以灭亡的！”
杜月笙不置可否，又问：“于先生这样讲法，可有什么依据吗？”
于冠柏端容道：“我中华自黄帝姬轩辕起，传承至今，已是四千六百余年，‘民族’二字，是我炎黄子孙心中无法割舍的情结，要让我中华民众甘心臣服异族，绝无可能！”
陈雪瑶眉间含忧，插口道：“可是……历史上中国也曾经臣服过异族啊。”
杜月笙凝目注视于冠柏，等待他的回答。
于冠柏侃侃而谈：“当年蒙古人武功鼎盛，灭国无数，中国不敌，江山沦陷，但‘臣服’二字却无从谈起，在蒙古人统治中国的118年里，国人反元抗暴的起义从来没有停止过，每年少则数十起、多则三百余起，最终将蒙古人驱回了大漠！而满清得以入主中国却是‘时势造英雄’，明王朝的覆灭并非源于满清，却是明朝皇帝们前仆后继努力的结果，他们好像人人都与明王朝有仇似的，或闭门修行、或为自己收敛毫无用处的钱财、或作木匠，就是不理朝政！”
陈雪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杜月笙读书不多，听到此处，也不禁兴致盎然。
于冠柏继续说道：“明神宗万历皇帝长达25年不见大臣，整天躲在深宫里，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明熹宗天启皇帝对木工活情有独钟，把国家大事都交给了太监魏忠贤；末代皇帝崇祯倒是想做事，可他生性多疑、自毁长城，在他残杀了抗清名将袁崇焕之后，再无将士愿意为国舍命而战，这样的王朝岂有不覆灭的道理？！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入京后，只知奸婬抢掠，吴三桂再‘冲冠一怒为红颜’，就这样，从来不敢奢望入主中原的满清人成了中国的主人！”他说到这里，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随后又道：“满清得以顺利统治中国296年，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历代满清皇帝都认为他们同是中国人！努尔哈赤始终自认满清是明王朝的属臣而非藩国，入主中原后，满清皇帝们均以中国人自居；康熙年间，清廷与俄国签订的《尼布楚条约》中，凡与俄国相对者，一律使用‘中国’！而雍正皇帝更是直言‘满汉名色，犹直省之各有籍贯，非中外之分别！’因此，汉人在经过最初的反抗之后，逐步认可了满清的统治。就如当今，国民政府、地方军阀和共产党，无论谁统治国家，民众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但是换了东洋人，那便绝对不行！”
杜月笙感慨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国家有于先生这样的年轻才俊，不愁驱除倭寇无望！”接着又详细地询问了于冠柏前去东北的计划，予以一番勉励，随后目光转向陈雪瑶，问道：“陈小姐在哪里做事？”他在得知了陈雪瑶的近况后，沉吟道：“仙乐斯舞厅的场子是顾嘉棠的徒弟在照看，我过一会儿就打电话给顾嘉棠，让他明天亲自到仙乐斯舞厅去关照一声！”
于冠柏和陈雪瑶连忙起身称谢。这时，客厅里的自鸣钟连续敲响了11声，于冠柏眼见时间已晚，便向杜月笙道辞：“先生的恩德，冠柏铭记在心！夜深了，不打扰先生休息了，倘若我能够再返上海，一定前来拜谢先生！”
杜月笙情知于冠柏和陈雪瑶分别在即、定然有许多情话要说，也不挽留，将他们二人送出了公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