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塌糊涂 八     长发的三婶(3)

作者 : 鸟醐

人不知道哪一块云彩会下雨,天不知道哪一个人要倒霉。

起初,大院里没有人知道三婶交了厄运,因为正赶上是冬季,天冷,她出出进进,都往脸上捂一个大口罩,谁也看不见口罩里面的脸蛋。

后来,天热了,小草都绿了,三婶脸上的口罩也遮不住了。于是,她白白脸蛋上秘密终于在天下。

二大妈“到的去”,她看见脸上被“画墨儿”的三婶,便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关注地问道:“呦!咋搞地他三婶,眼眶子这么靑?”

隔了三、五天,三婶眼眶上的靑淤是没了,可是,她的脸又肿胀起来。

我娘也忍不住好奇,叫住三婶,问她:“他三婶过来,让我瞧瞧你的脸,这细皮女敕肉的肿得这么厉害?”

面对人们接二连三的探询,会演戏的三婶表现得十分平静,她旁若无事地回答道:“唉,没有睡好觉,一时头晕碰门框上了。”

而对于我娘这样的问题,三婶会做出一脸无知状,她故作惊讶说:“谁知道是咋回事,睡觉前还好好的,一觉醒来这脸就胖了,这可不是吃肉长的,可能是让风给潲着了。”

俗话说得好:纸里包不住火。

时间一久,三婶的小伤小灾还是接连不断,旧痕未愈,新疤又添,这难免让人们私下里犯嘀咕。

我娘对我爹说:“憨弟爹,她三婶的头晕病也忒厉害了,不是撞门框就是摔在地上,是不是得什么怪病啦!”

我爹挑一眼我娘,他不屑一顾说:“你那老花眼咋那么尖儿,我咋就没看见他三婶摔倒一回呢?”

我接话说:“三婶的眼睛亮得跟一汪水似地,我看她不会撞门框上,更不会摔倒在马路上,说不定是……。”

我爹和我娘还未等我的话说完,他们异口同声骂道——

“小猴崽子,滚一边去!”

我滚一边去啦。

我走上街头。在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宽阔的长街上,一支连绵不断的*队伍正在通过。长长的队伍就像一条长龙,既望不见头,也看不见尾。

在队伍中,有身着蓝色工作服的产业工人,有头戴白帽胸系白围裙的纺织女工,还有一队队穿草绿色军装戴红袖标的学生,当然还有白大褂方队的医生、蓝大褂方队的售货员,总之,各行各业都齐聚一堂。每支方队都高举横幅,踩着步点,不断地高呼“革命”口号,一支方队的口号声刚落,另一支方队的口号声便响起,此起彼伏,声浪不绝。

忽然,路远处传来了一阵阵高音喇叭的尖叫声,随着声音的逐渐增大,一辆安装了两个大喇叭的吉普车露了头。跟在吉普车的后面,是由数十辆“解放”牌卡车组成的车队,沿着*队伍的一侧缓缓驶过。每辆卡车上,都有几个全副“武装”者押着一、二个五花大绑的人,他们头戴着圆锥似高帽,脖子上吊着一个大牌子,个个跟上法场的囚徒一般。

最后一辆卡车驶过时,我身旁的一个小女孩突然高声叫道:“快看啊!这车上押着俩个阿姨。”

我一抬眼,那车上果然是俩个女人。和前面被押着的人不同,她们没有戴高帽,也没有被五花大绑,胸前还少了一块大牌子。但是,该挂牌子的那个位置上也没有闲着,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来回晃荡的“解放”牌黄胶鞋。

我心里蓦然一颤,不知咋地,我突然想起了三婶。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天是一九六八年春天中的某一天。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队伍早走尽了,围观的人们也悄悄回家了,只剩下我默默地站在街旁。

天黑了,起风了。一股疾风刮过,从路旁钻天杨树上扫下来几片女敕绿的叶子,轻轻飘落在地上。

我心里知道,我突然想起了三婶,不是由于卡车上押着的是俩个女人,也不是由于悬挂在她们胸前的那两只破了洞的黄胶鞋,而是那俩个女人头上居然没有一根发丝,犹如从前慈恩寺里面的尼姑一样……

我黯然伤泣。我担心有一天,三婶也会被人剪掉她那一头瀑布般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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