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来了。他披件棉袄,一手拎个铁桶,一手拿把铁锹,“哼哧”“哼哧”向我走来。他走到我的跟前,大气还没有喘匀,“啪地”一下子,就将装满炉灰渣子的铁桶蹾在了我的脚前。
“我的小傻儿子,你倒够了没有?你爹我可是把咱家灶坑里的炉灰全都给你掏出来啦!”
爹气哼哼道。尽管是在雪夜里,但是,我爹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似乎都冒出了火。
我呆若木鸡,手中拎着的小铁盆也掉在了铁桶上,“咣当”一声,差一点就砸上了我的脚面。
“你继续倒哇!”
我爹的脚踢着铁桶,我无言以对。
“咋?熊啦?英雄劲儿呢?”
爹不停地奚落着我。我直盯着我爹的右手,因为我看见,他那只扇了我无以数计耳光的手正在向我移动着。可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就在那只大巴掌接近我的脸上时,那根胳膊跟折了一样垂下去。
“看着我!”爹厉声训斥道:“我告诉你傻小子儿,你嘴上还没有长出毛哩!你他娘的能屙出几个粪球老子都能数出来。你听着,让你扫一半街是我和二大妈安排的,让你接受黄大伯的管理也是我的主意,你他娘的哪里有那么多罗嗦!你再听着,你半夜三更起来偷偷堆起的几座小坟包,也是让你爹我亲手给迁走了。我他娘个逼的劝过自己一千次,发誓不再打你了,就是想看看你这混小子儿还能给老子长点脸不?你倒是他娘的真中,不但没有长一点脸,还不知道收敛收敛,他娘的竞居然铺起地雷阵来。”我爹骂到这,他随手把铁锹扔给我,“小傻子拿着,跟我一块扫除地雷阵吧。”
我草老天他妈!
我骂苍天,天底下竟有这等闹剧,儿子让老子给耍了,耍个痛快淋漓!
但是,骂也白骂,老子“玩”儿子是天经地义,白耍一遭,谁叫你是他儿子啦!
不过,我还是没有想到,大字不识一个、一向付诸武力加恐吓的我爹,他居然竟能如此用心良苦,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当然,在那时候,我对此还不能够有切肤之深的体会,人毕竟不能从八十岁上往一岁时活。除此之外,我更是没有想到,一辈子砌砖垒墙的我爹,他也学会垛起了“夹心墙”,竟然和二大妈、黄大麻子合起伙儿来,窜通在一起来游戏我。
嘿嘿!
黄大麻子扛把儿扫帚走到我和我爹跟前的时候,窝火憋气的“扫雷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此时,风停了,断断续续地小雪仍然还在飘着,胡同上下是一片银白。黄大麻子看看我爹,又打量打量我,他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嘬嘬”地翕动几下嘴唇,却没有出声。
还是我爹先开了口,他说:“老黄啊,我这个傻儿子算是一塌糊涂到底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多多担待这小人些吧。”
黄大麻子说:“这话使不得,使不得,你半夜三更起来替我扫街,这已经叫我很脸红了。”
我爹说:“该脸红的是我,没脸的也是我,谁叫我养了这么一个专门坑人的孽种!”
黄大麻子说:“孩子还是小哇,况且身上还有点小毛病,不碍事的,慢慢长大了就会自然懂得啦。”
我爹说:“老黄呀,这孩子还得跟你干个两、三个月,你就多费心开导开导他。说实在话,若不是你几次劝着我早就按不住火了。我这人性子急,真的没有那个耐性,他娘又护着,深了咱说不到地方,浅了又跟扰痒痒似地。我寻思这回跟你一块干,你见识多,没准经你一教,说不定这小傻子还真的开了窍呢。”
黄大麻子苦笑着,晃晃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爹倒是一点不客气,他十分武断地说:“老黄,你甭谦虚了,这孩子交给你几个月,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