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党员是作为上门女婿到李家村的,李家村表面上平静,祥和,但在这层平静祥和的皮层下,却暗藏着一种无法说清的神秘。这种神秘无处不在,并支配着李家村人的生活。张党员刚到李家村的时候,就强烈地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心里无缘无故发怵的东西,就像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时刻盯着他,这双眼睛在空气中,在树枝上,在山洞里,甚至就在伸手可及的一草一木中。
有一次,张党员在路上与一个女人擦身而过,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张党员出于礼貌跟她打招呼。“你好。”张党员微笑着,事后张党员反复回忆,觉得他当时的微笑恰到好处,少一点显得不真诚,多一点又显得轻浮,他的表情刚刚好。但那女人的反应就有点过火,“好!哼!”她没有正眼看张党员,张党员也没有完全看清她的眼睛,但她眼睛的余光就那样轻轻地在张党员的脸上一扫,张党员立刻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仿佛给了他一巴掌。
晚上,他把这件奇怪的事讲给老婆李翠儿听。“她不是女人。”李翠儿说。“扯淡!”张党员问,“难道我笨得连女人都分不清?”“反正我说她不是女人她就不是女人,我们这里的人谁敢把她当女人看?睡吧,别东想西想,我们这里有好多事情你是无法搞清楚的,也没有必要搞清楚。”李翠儿说完就拱到他怀里睡着了。但他却无法入睡,明明是一个女人,偏偏说不是,还让我不要东想西想,女人就是小心眼,这只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问题,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呢?
但事情并没有完,张党员又在路上遇到那女人几次,这几次张党员学乖了,他装作没看见。但那女人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仍然会“哼”的一声,仍然会用眼睛的余光冷冰冰地扫他的脸。张党员感到浑身不舒服,甚至心里发冷。难道他以前感到的那双无所不在的眼睛,是那女人的吗?不,那双眼睛要阴沉得多,要缥缈得多,要更让人不自在得多。
“我又看见那个女人了,和以前一样,冷冰冰的。”他又忍不住把这件事情告诉李翠儿,想看看李翠儿的反应。“你怎么老是提这件事?我说过她不是女人,你以后看见她有多远就躲多远。”翠儿的语气很不好。“她怎么就不是女人呢?这几次我虽然没有看她,但我有感觉,她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嗅到了一种女人的味。那种味就在空气中,虽然这种味有点怪异,有点让人捉模不定,但我敢肯定,这种味道是一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男人身上是绝对没有那个味道的。”“哟!看不出你对女人还有深入研究呐,一套一套的,老实说,你闻过多少女人的味道。”“别拿那种眼光看我,”张党员躲开了翠儿伸过来揪他的手,“我是说正经的,你别把我想歪了,这件事情搞不清楚,我是绝对不甘心的,你不说,我问别人去,也许别人还巴不得告诉我哩。”
“好啊,你去问别人,看看有没有人理你。”翠儿笑着说。翠儿的笑让张党员很不是滋味,这分明是一种不相信他的笑,这笑的全过程是,当一丝笑在翠儿的脸上刚刚出现,还没有完全展开来,这笑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张党员憋着一肚子气,一连去问了好几个人,人家还没等他说完,就借故走开了。而且那些人还拿奇怪的眼神看他,非常奇怪的眼神,好象他根本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好象他问了这样的问题就冒犯了天地神灵。
他垂头丧气地回去,“怎么样,我给你说嘛,你不相信。”张党员不说话,他没把翠儿的话听进去。也许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根本就没什么秘密,他的那些感觉根本就是见鬼。不对,他张党员是个“在党的人”,他怎么能相信见鬼这种事呢?那个女人的眼光明明就冷冰冰地扫过他,而且不止一次。每次一想起那眼光,他的心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到底恐惧什么,他不知道,不知道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每次当这种恐惧像一张网,铺天盖地地罩着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说“我是在党的人,我不怕”,但“在党的人”也是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有七情六欲的人。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几乎冲淡了张党员心中那无处不在的恐惧。翠儿怀孕了,“我两个月没来了。”一天晚上,翠儿拱在他怀里说。“两个月没来”这句话是张党员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好的话,仅仅五个字,平平淡淡的五个字,暗示着一件与他密切相关的,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