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有时是渺小的,在天地万物间,在漫长的,无始无终的时间的链条上,生命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宇宙尘埃。生命更是脆弱的,脆弱得像一个水泡,甚至来不及拥抱它想拥抱的东西,就被一种,一种渴望,一种希望,甚至一丁点儿思想的火花给粉碎了。但生命有时又是顽强的,顽强得让死神都望而却步,顽强得经受得住碾压在它身上的现实的车轮。李翠儿拼命地要打掉她肚子里的那个“魔”,而那个所谓的“魔”却在与她抗争,与她展开殊死搏斗。张党员在此时此刻是痛苦的,有那么一刹那间,他不是什么“在党的人”,无尽的烦恼和痛苦像一把剔肉的刀,一层层地剥去了他身上和思想的衣服,这时他只是一个赤果果的男人,一个丈夫,一个还没有做父亲的父亲。总之在那一刻,他纯粹就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他觉得自己不高尚,也不卑劣,但他并没有抛弃高尚,而高尚也没有抛弃他,他只想为他的妻子做点什么,他只想保住他的老婆和孩子,别的他不管。人有是就这么简单,一生追求理想,追求幸福,并为此消磨了青春,消磨了生命,而有一天晚上,他半夜醒来,伸手模到了妻子温暖的手,儿子肉乎乎的脚,他会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幸福,原来幸福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实在,就这么伸手可及。
李翠儿时好时坏,但她下决心要除掉肚子里的“妖孽”这个想法没有一点改变。张党员也不能每时每刻都看着她,李翠儿想了很多办法,那个“妖孽”就是顽固地躲在她的身体里不掉下来。“这不是‘妖孽’是什么?”她想。别的女人怀孩子,有时不小心闪了一下腰,孩子就保不住了,而她肚子里的东西就是没办法把它给弄下来。这更使她坚信,她怀的不是孩子,而是大家说的“妖孽”。用拳头打不行,她就用绳子勒,使劲地勒,还是没用,那东西在她的肚子里拼命挣扎,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东西在用小腿踢她。有那么一瞬间,母性好象又回到了她的心里,“我在干什么?我在杀死我的孩子,我是凶手。”但另一个声音说:“杀死它,杀死它呀!它不是你的孩子,它是‘妖孽’,它是‘魔’,它事实上就是‘魔’!”。然而又有一个声音说:“凶手!李翠儿是凶手。”。这两种声音在她的头脑中争吵,互不相让,最后第一种声音占了上风。
李翠儿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一在她头脑中闪现,她就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这次一定能把你除掉!你逃不掉,你绝对逃不掉!”她在心中恨恨地说。张党员不在家里,这真是个好机会,她不明白为什么张党员会阻止她,“那明明是一个‘魔’嘛,”她想,“大家都这么说,都这么认为,都这么肯定,为什么她的男人不相信呢?难道说就他一个人正确吗?不行,我宁肯相信大多数人的话,我要把那个‘妖孽’弄下来,活生生地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无话可说。”想到这里,她又兴奋起来,张党员什么都不相信,不信神,不信鬼,不信“老天爷”,人们说正因为如此,“老天爷”才要惩罚我们。她这时甚至觉得张党员有点可恨,“要不是他得罪了‘老天爷’,我又怎么会受这种折磨呢?”她痛苦地想,反反复复地想,越想越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越想越兴奋,越兴奋她就越想小便。她痛痛快快地小便了一次,身上轻松了许多,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这时李翠儿甚至觉得自己有点伟大,她从来就没有想到她居然有一天会伟大一次,“我全是为了自己吗?”她想,“我是为了全李家村,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地与‘妖孽’作斗争,我斗争得多么辛苦,多么痛苦,别人知道吗?他们不知道,‘妖孽’在我的身体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甚至要感谢“老天爷”给她这个机会,让她有机会为李家村做一回英雄,做一次“斩妖除魔”的勇士。
那个想法万无一失,剩下来的就是如何顺利地实施。她神采飞扬,容光焕发,她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容光焕发多过。“原来做一个英雄这么容易,这么简单,”她想,“不过要有机会,看来机会到来的时候,谁都可以做英雄,但我李翠儿的运气好,这事让我赶上了。”她还有许多感叹,在这一刻,她仿佛一下子就像红衣人说的“开了天目”,把世间万物都看了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她看了看家里的那张桌子,觉得不够高,如果从那上面跳下去,“妖孽”那么顽固,肯定消灭不了它。她来到外面,寻找着可以跳下去的悬崖绝壁,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最后她终于找到到了一处比较满意的地方,就离她家不远,她微笑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