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橙手中动作一滞,似是被连瑾突如其来的问话给吓到了,手中的帕子也落到了地砖上。见着连瑾眉眼含笑地眼神,立马就退后一步在连瑾身下跪了下去,低头惶恐道:“女乃女乃,奴婢不敢。”
她的主子居然在笑?连瑾她竟然笑着问她这个问题……
轻橙心里焦急万分。这个自五岁起就开始跟着主子,她是什么样性格的人怎么会不了解?她能干、她善妒,她的眼中容不得一个沙子。
本来院子里来了个楚姨娘,她就处处为难她。像楚二女乃女乃出身那么高贵的人,在主子这儿也吃过几次亏,受过几次气。自己知道,主子不会放过二爷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更不想给他安置别的女人。不然,一直无子的她,不说老太君、夫人那方的施压,就是连太太也说了很多次,她一直没有松口,连一个通房都不肯给二爷安置。而二爷,更是一心痴于她。
否则,自己与冉橙怎么会成了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她们这种人的命运,主子不给安排,就一直得耗着。
她还有多少青春?
连瑾站起身来,望着对面紧闭着的西屋,眯眼又问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轻橙心中是百感交集,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因为能成为二爷的女人,这是一个机会,做了通房,就有机会成为姨娘,以后生下孩子成为主子,彻底月兑离奴籍。忧的是,主子会有这么好心吗?
此时的她内心极度不安,因为不知道连瑾的真正心思,突然问这个问题,实在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连瑶踱步道轻橙的身前,拉下脸带着几分危险道:“你不愿意?”
轻橙低着头,只能看到连瑾脚上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听出连瑾话中的不满,立马回道:“女乃女乃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这辈子都是您的。女乃女乃要奴婢做什么都好。”
连瑾俯视了轻橙许久才坐回原来的凳子上,道:“好,起来吧。”
轻橙这才敢抬起头,对着连瑾感激道:“谢女乃女乃。”
而后重新站在一旁,发觉帕巾掉到了地上的她想蹲子捡起,连瑾却道:“出去。”
轻橙的目光射过来,仅仅一犹豫,而后便欠身称是,连桌上的水盆都不敢端就匆忙走了出去。
今天的主子,很不一样。
以往就是二爷对女乃女乃说了重话,她都会大发雷霆。可今日挨了那么重的一巴掌,却不哭不闹,还对自己好言相向。
但想到刚刚连瑾说的事情,帮连瑾合上门的轻橙抿嘴一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等了这么多年,还是被自己等来了。
走在东屋的走廊中,轻橙一路朝北走去,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欢快了,脸上一副笑嘻嘻的。等到了尾处拐弯,进了后面的几间后罩房小院,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看了看外面,见没什么动静,便关起门来,跑到自己的青帐小床前,整个身子都趴在厚被上,手往里面枕下掏出一只简单木匣。而后在床上重新坐直,自始至终脸上都是笑盈盈的,打开匣子取出一个小瓶子。一下打开红塞子,将里面的粉末倒在自己手里,轻轻往外一吹,笑得乐不可支。
似是找到了好玩的事情,重复着这个动作,慢慢地便哼起了小曲。脑海中想象着自己华服加身,丫鬟们对自己低眉行礼的样子……
还在东屋里的连瑾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华丽却没了温暖,伤感自嘲,轻轻抚上那疼得辣辣的脸颊。站起身,走到水盆那,双手撑着桌子低下头望着自己模糊的影子,静静地看了一会,连瑾突然就一个用力甩下了水盆。水盆子直接掉到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水漫了一地。
连瑾目露凶狠,隔着门望向对面楚韶华的屋子,似是想通过两层门面,一个院子,直接在西屋的楚韶华身上挖出两个洞来。
在院子里做事的丫头们乍听到这么大的声音,都纷纷望向连瑾紧闭着的屋子。很一致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后左右张望着,却没有人敢上前。毕竟刚刚连二女乃女乃进院子时候的阵仗大家都看见了,最近主子阴晴不定,一个不顺眼就拿她们出气。这个气头上,谁敢上前去?
有几人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有人也对着连瑾的屋子指指点点着,更有人看向外院外,想着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芷兰从西屋廊下的一根柱子后侧身出来,看着对面连瑾的屋子,笑了笑便打开楚韶华屋子的们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楚韶华躺在茉莉宽榻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烟紫垂花样式的绒毯,身上还盖着一方红锦团丝薄被,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站着旁边侍候着。此时的她似是小寐初醒,人有些懒懒的,见到芷兰进来,皱着眉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芷兰上前行了礼后对着楚韶华恭敬道:“回女乃女乃,好像是连二女乃女乃屋子里发生了些事故,外面的小丫头们在一旁议论着呢。”
楚韶华听后撇撇嘴,侧了头就想起来。芷兰忙上前扶着她,又接过一边小丫头递来的捻金丝喜鹊并啼的软枕,让楚韶华可以舒适地看在上面。正帮着理着被角,就听躺着的人道:“这儿的下人就是没规矩,一点事就吵得人不得安宁。”
芷兰忙笑着附和道:“自然是没女乃女乃您以前在楚家的时候使的顺手的,连二女乃女乃也不晓得是怎么管的,任由她们在那议论主子的事。”
旁边的两个丫头脸色难看了些。
但听了芷兰的话,楚韶华脸色果然好了几分。望着自己玫红色蔻丹的手嫣然一笑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芷兰听了,对着另两名侍女下令道:“女乃女乃这有我伺候着,你们先下去吧。顺便让外面的人都散了去,别都挤在一起。”
在谁的屋子里当差,自然就得模清主子的喜好性格。两个女孩见芷兰这么说,楚韶华又没表示,当下毫不犹豫点头后就行礼退了出去。
两个侍女出了屋,一人就站出来在楚韶华西屋的走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众人大声道:“芷兰姑娘说了楚二女乃女乃正休息呢,让大家都散去吧。”
本来院子里都说着话都人觑了觑楚韶华的屋子,有人小声抱怨着:“芷兰是个什么人,在院子里发号施令的一向都只有连女乃女乃跟前的冉橙和轻橙两位姑娘,难不成也想成为这院子里的管事丫头?”
“就是,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都快黑了,还午睡不醒啊?
“算了,谁叫她有了二爷的孩子呢?”
……
虽然是各自嘀咕着,但人群还是还是很快就散开了。
里间的芷兰和楚韶华听着这些话,躺着的人没什么表情,而芷兰却是有些不平。开口道:“小姐,您和连二女乃女乃同是二爷的妻子,怎么就不同了?这些个丫头都向着东屋那边。”
楚韶华看着芷兰,听到“同是二爷的妻子”的时候眼神都变了。芷兰见了立即住嘴,马上低头知罪道:“小姐,奴婢失言了。”
楚韶华转过头,因为刚刚小睡醒来,头发有些懒散,几缕发荡下了床榻,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让低着头的芷兰正好瞧着发呆。
“那房怎么了?”
过了会,楚韶华轻飘飘的话传到芷兰耳中。后者知道自家主子问的是连瑾,抬头瞧着楚韶华一脸喜悦之色道:“小姐,听说是二爷打了连二女乃女乃一个巴掌。”
楚韶华听到这话似是听到了奇谈一样,正看着芷兰不解着道:“这是真的?不对呀,二爷的性子,怎么可能?”
芷兰走上几步,认真地点点头回道:“当然是真的,而且还就是在大门口,好些人可都瞧见了。方才奴婢也听说连二女乃女乃跑回来的时候,是捂着脸的。进屋没一会,轻橙那丫头就打了水进去,半天才出来呢。”
楚韶华一下子坐起了身,幸灾乐祸道:“这可真是奇了,平日二爷对她可是百依百顺的。怎么回了趟娘家,回来就这样了?”
“好像是连二女乃女乃一进门就对着二爷破口大骂了起来。”芷兰也跟着笑了起来。
楚韶华饶有兴味,“哦,她骂二爷什么?”
芷兰摇摇头,回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反正是骂得挺狠的。不过如今连二女乃女乃可是处于劣势,小姐您怀着孩子,二爷与她关系又闹僵了。相信这院子里的人很快就能看清形势,知道谁才是她们该跟的主子。”
那个时候,自己也就能扬眉吐气下了。
“我才不稀罕呢~要我跟连瑾那种人争夺这些玩意,还怕降了自己的身份呢。”楚韶华抬起右手,看着衣上花锦的纹路斜了眼芷兰道。
芷兰听着楚韶华这般无所谓悠然的语气,心里苦道:小姐您不稀罕,奴婢稀罕啊,也为奴婢我想想吧。要知道这满院子都是连二女乃女乃的人,我平时做事可难啊。
嘴上去陪衬道:“奴婢明白,小姐怎么会看得上这小门小院。我们家小姐今后要管的可是……”
话说一半,就见楚韶华的眼神瞪了过来,芷兰只得停住了嘴。
楚韶华横眉警告道:“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
但是心里却是高兴的。
芷兰低头忙道:“奴婢只是一时太激动了,小姐莫怪。”见楚韶华没有接话,芷兰似是想到了什么,凑上前笑着道:“对了,小姐,宫里来消息了。”
楚韶华忙榻上动了动身子,看着芷兰殷切问道:“说了些什么?”方才因芷兰说的话而产生的不快早就消失殆尽。
“说是会尽量安排,毕竟您不久前才刚进宫。说是还要等上个几日呢~”
听了芷兰的话,楚韶华有些失望,肩膀也耸了下去,淡淡道:“还要等啊?”
见自家主子一脸愁眉苦脸,芷兰走到外面,自长台上取过一个盒子又走了进去。递到楚韶华面前,笑着道:“小姐,这是宫里捎来的,说是送您的。”
楚韶华一笑,似是抢一样夺了过去,边打开边激动道:“什么时候送来的?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奴婢见小姐好不容休息会,便不想打扰您。”
楚韶华打开一看,是一块纯白色的琉璃小壁佩。自盒中拿出来细看,只见壁佩中间镂空雕着一只展翅的凤凰,虽然极为小巧,却是五官俱全,栩栩如生。而红色络子的上下有两颗圆形的琉璃珠子,不同于往日见的橘黄色,而是罕见的白色琉璃。
楚韶华拿在手里,看得是眉开眼笑,这几日的不闷完全一扫而光。笑着对着芷兰道:“你觉得好看吗?”。
芷兰见楚韶华一副乐得不知所措的样子,这壁佩是早就偷偷打开见过的。虽然是个奴婢,但自小跟着主子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像这种名贵的玉佩却还是头一次见。真心点头道:“好看,真好看。”
楚韶华端详着手里的玉佩,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越看越高兴,越看越心喜。
芷兰见楚韶华高兴,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开口问道:“小姐,这是软玉吧?”
楚韶华一收玉佩,而后在芷兰面前展开,带着些少女的俏皮得意道:“算你识货。你看这玉质地细致而颜色洁白,是软玉中的珍品——羊脂白玉。”
“啊?这么名贵的玉,却制成壁佩?”芷兰颇一副暴殄天物的样子指着眼前的玉佩惊讶道。
楚韶华下了榻,站起身来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随后也不解释笑着往床边走去,继而跨上大床,将玉佩在床帐幔挂着的几个香包间比划着。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也跟进来的芷兰道:“我要将它挂在这儿,天天看着它入睡。芷兰,你说好不好?”
看着楚韶华的芷兰有一瞬的失神,清雅的问话,这种语气曾经是无比熟悉的。
“芷兰,我想吃你做的玉米羹,带肉的,好不好?”
“芷兰,听说城外有棵姻缘树,可灵了。我们瞒着母亲,明日瞧瞧去,好不好?”
“芷兰,你帮我出去买芝麻糕,我就要城南的那一家。你会去的,是不是?”
……
在小姐还未出阁之前她总会这么说,少女特有的精灵、俏皮中带了几分不可拒绝的,其实并不是真的问你意见,纯属是要多一个人认同她的观点罢了。就像是如果你下一秒回答说不好,她便会狠狠地整你
曾经的小姐是多么的欢乐,她任性,做事随心所欲,喜欢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但也一定要得到。她所有的行为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开心,活得顺畅,但自从入了乾梓侯府,自己便再没听到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听到,是在三年前,也是春天。
那时,乾梓侯府派人下请柬,说邀夫人带着小姐来参加连二女乃女乃的生辰宴。小姐偶然间从夫人那听说了这次赴宴真正是为了给步三爷去相亲,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当晚就招来自己,一双美丽的眼中闪着精明。清雅的声音却很坚决道:“芷兰,步家想我做他们家的媳妇,可我肯定是不能的。我不想去,也不会去,明日我们就去给连二女乃女乃一个大大的惊喜,你说好不好?”
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回答,楚韶华转过身,瞧着发愣的芷兰脸上似带不满嗔道:“芷兰,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呢,你说好不好?”
芷兰定睛望着眼前的主子,她半撑着床褥,一双凤眼微微翘起,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期盼。当下不再迟疑忙点点头,喉咙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着一样,笑着回道:“好,小姐高兴就好。”
楚韶华笑容可掬,然后一转身,将壁佩挂在了床内侧的帐幔上,而后似是觉得旁边的香囊穗物都碍着了眼,一股脑地全部给扯了下去。
下了床,望着只挂了那块壁玉的床幔,将手里的香囊丢到芷兰手中道:“芷兰,帮我把这些给丢了,真难看。”
目光深深地锁住玉佩。
芷兰低头,望着手里的一堆挂饰,为难道:“小姐,这么名贵的壁玉,就这样挂着会不会太高调?若是二爷问起,您该怎么解释?”
小姐啊,如今是在步家,不是楚家。您这张床也不是只有您一人睡,这一点可不能忘了啊。
楚韶华的笑容蓦然止住,想起如今身处的环境心中难受,望着芷兰轻轻自问道:“芷兰,你说这样的日子我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芷兰低下头,只看着手里的各色鲜艳的香囊发呆,不知该作何回答。
“楚二女乃女乃。”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芷兰立马提醒道:“小姐……”
楚韶华抿了抿嘴唇,示意芷兰出去开门。芷兰将手中香囊放在茶具旁,而后欠身出去。打开门一看,门槛外哈着腰的正是步一跃身边的随从委安。
来人见到芷兰,瞧了瞧屋子里,笑着道:“芷兰姑娘,爷说了,今晚来女乃女乃这儿。”
芷兰点下头,回道:“知道了。爷是什么时候过来,可要准备些点心?”
意思就是问步一跃到底是在晚膳前来还是之后来了。
“这个爷没说,不过爷今日心情好像不太好,芷兰姑娘,奴才看楚二女乃女乃时刻备着些吃的吧。”说着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看东边的屋子。
芷兰笑着点点头,而后自袖口里取了赏钱递过去才打发了委安走。重新关上门,走到内室里见到楚韶华,张口准备说话的时候,不防楚韶华先说了话,带着些许无奈和隐忍道:“我都听到了。”
而后转头看了看大床,对着芷兰道:“这些香囊,还是挂上去吧。”
楚韶华说完便离开了内室,只余芷兰对着她的背影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