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沉沉地虚弱着,仿佛桌上跳跃着的微弱火光明灭。衣衫尽被汗水湿透了,粘腻地附在身上。我吃力地伸手抚一抚额头,缓缓直视他伤怜的眉目,欲言又止,心痛的说不出拒绝。
神思游离的一个瞬间,唯听见隔壁的响动,“放开我……”
是满汀的声音,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大少爷跟我的对话都被满汀听到了吗?
他闻声惊讶道:“满汀在这?”
我来不及说话,耳房就传来打斗声,直至越来越激烈,虽看不到,但感受得到凌厉的拳脚相博。
水佩立即道:“奴婢去看看。”
我拉着她,“不要去,别被伤到了。”然后放声大叫,“楚大人,满汀,别打了,屋子都被你们砸乱了,出来吧。”
里面的声音静止,二人便从耳房出来。
满汀一见到大少爷,脸色变得难看,原先弯弯垂下的眼眸也不再带着笑意,她躬身道:“大少爷!”
她清瘦的瓜子脸在烛火的摇影中有淡淡坚定的弧度,微红的烛光似水痕划过,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晕红。
大少爷清朗道:“你真的是来杀清平的吗?”。
满汀的神色复杂而迷惑,她别过头,看着我坦然道:“是,奴婢要杀她。”
“啪”的一声巴掌脆响,大少爷逐渐由清冷变成愤怒,举起的右手微微颤抖,“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残忍!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未看清楚你们。乔姿是,她害了那么多人,所以她自杀了,你知道我有多心痛。现在你也是,难道你也要步她后尘吗?还有……我不愿,不想看到你们一个个从我身边消失……”
他的声音哽咽,额头上的青筋微微一跳,清雅的面容有着深幽如海的忧伤。
满汀垂下头,没有捂着被打的半张脸,只紧闭着眼睛。
这情形,我如何不了然。凄苦的笑容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唇角,如裂痕一般横亘在脸上。我静一静声道:“大少爷怎么不问问满汀是不是受人指示的?”
“没有,是我自作主张。”满汀毅然决绝道。
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由激烈克制成平淡,“你刚刚那句话不就是承认了,后面还有人。”
她陡然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我道:“任你如何狡辩承认,也抵不过事实的真相,无论是我还是楚大人都不会放过真凶。”
我的话极轻但沉甸甸的,以为艰难的话到嘴边原来可以说的这么畅快。话语坚决如断刃叮当落地,一刀两断。
少爷深深的哀求,求我放过凶手,却被我无情狠心的拒绝。我心下又酸又热,仿佛骤然喝下了一口滚烫的汤水,积在喉中,肺腑皆是热辣辣的酸痛。
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大少爷,他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凄厉而无望,没有再看我便扭头而走。
夜风从窗缝间贯入,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似一口欲吐未吐的叹息,晃得原本稀微的烛火跳跃明灭。
心的底色是苦涩的,那苦涩延伸到嘴角亦化作一抹苦笑,真的从此就决裂了吗?
满汀随着大少爷离去也跟上,清淡中唯留下一句话,“我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
我别转身,只作充耳不闻,凝神看向窗外,双目冷滞,几乎想看穿外间涌动的风向。
“你决定了吗?”。身后楚美人仿佛明白我的心事,轻声道:“也许真相不会是你想看到的,你也要继续吗?”。
他有着洞察一切的高深,想来这句话自有深意。“我是固执而坚持的,不然我不会请你来帮我。”
之所以在满汀出手前楚大人能及时相救,其实都是我计划好的。因楚大人早就调查出夭桃闹鬼一事是由我指示的,就要来我屋子询问。而当时我正好见火火像是断气了,以为她不行了便晕厥过去,幸好他及时赶到,不但救了火火还弄醒了我。我就告诉他,杀死语婵的凶手今晚极有可能会来杀我,我需要他帮助。
其实通过昨晚夭桃的说法,我就猜到一人可能是唯一的凶手,便在今早吩咐芷岚和夭桃去留下线索。也就是那件在语婵屋中和账簿放在一起的青色衣服,那衣服为语婵所有,但因在碧心湖杀害清平时,被清平撕破了一块碎布,留下证据。
清平的被杀当晚除了语婵,还有一个人在场,这个人就是杀死语婵的凶手,那么她一定清楚语婵这件衣服与我的关联。留下这件衣服是在提醒她我知道了许多事,目的便是引她过来杀我,没有想到会是满汀来承认。
精心设计的瓮中捉鳖没有成功,反而大少爷来求我放过凶手。此刻,我像是被极细极薄的锐利刀锋划过皮肤,起先并不觉得痛,眼见伤口张开,才痛楚难耐。
楚美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远处升起的太阳,我默默片刻温和道:“楚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只是恳请你一如既往的支持清平的决定,好吗?”。
没有坚强的后盾我才知在这个古代是寸步难行,就算明是对的,是被冤枉的,只因无权无势,就被任由践踏。
正如今早毓汐那件事,林老爷偏袒自己的女儿而妄下定论。我不相信以他的睿智不可能看不出来,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意孤行撵我出府,终究在于他是林府当家人,掌权便握有生死。
终于明白为何夭桃要步步向上爬了,她早就看穿了吗?所以她英明的找到我,并居心叵测的告诉我,清平是二老爷的女儿,以及二老爷和林老爷的恩怨,目的是要诱导我报仇,让我夺权。
上世的恩怨纷扰就被淡化吧,我不想牵扯进来。只是心底突突的跳着,无形中有个声音在呢喃。拥有现代的思想,就算不争不抢,从三等丫鬟跳到一等丫鬟,再摇身成二小姐,这除了机缘巧合外,也与我所付出的努力相关。
过去本只一心一意想要攒钱出林府,从未想过要争夺权利,但眼见身边的个个丫鬟们斗得死去活来,挣脸面耍威风却还是得被震慑主子跟前。丫鬟就是丫鬟,任是多大的权利,终究是下人一等。
而我,明是二小姐,但有谁真正把我当过小姐的,还不是照样任由玩弄鼓掌,一不小心还会如今日一般受辱。
所以,我真的不能再软弱下去,凭什么我要一直被欺压,难道在古代生活的久了,快被封建的奴隶思想给熏陶了?
我陡然握紧了双手,不会的,我的骨子里还是有着现代人的脾性。那么,从今日起,我要争,也必须争,我再也没有退路了,我要让所有看看,我萧清平不是那么可欺负的。
仿佛被自己强有力的决心定住,我目光中的坚定被楚美人看到,他一手搭在我肩膀上,只是轻柔的笑道:“我答应你,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帮助支持你。”
我眼睛一亮,含笑看着他幽谷碧潭般的清雅眸子,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楚某”,对我也没有“姑娘”般的喊着,他向来是客气的,而这刻,他是把我当作朋友,知心朋友。
有一种温热的潮流在心中激荡,我久久不能回神的看着他满怀感激。
突然莫名的想起火火,我转头猛然问道:“火火呢?她情况怎么样?”
水佩看我突然激动,急道:“火火没事了,多亏了楚大人赶到,用内力逼去寒毒,现在在温伯伯那里治疗了。”
我放下心来,回眸对楚美人笑道:“又该谢谢你了,你三番两次救了我,这个人情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
他清幽一笑,“清平姑娘可忘记几日前的击掌盟约了?”
“嗯?”我困惑,微有诧异,看着他国色天香般的笑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那日在送我回林府的途中,我们在马车中击掌,日后互相合作,他调查林府和九王爷的关系,我调查语婵的死因。
我抿嘴笑道,“记得,当然不会忘记了。”
他笑意妩媚,蛊惑众生。我时常在想,楚美人无论风姿和性情都不适合做官,他的身上完全褪去了官场人应有的威风和凌厉。
我正想问问他为何要做官,水佩支支吾吾的立在近旁,眼神几许幽怨,我道:“有什么话直说,楚大人不是外人。”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水佩摇摇头,脸色涨得通红,“是三少爷……”
心像是被猛烈揪住,胸中气血激荡,怪不得一直愁绪不安宁,我竟完全忽略了他。白日龄仪来报,三少爷在百师阁吐血,我看当时那么多人都去了,以为他伤的不重,应该不会有多大事。心中只惦记着火火安危,一刻没有安闲时间去想他。
而大少爷刚来的时候说他中毒了,我却来不及询问。现下观水佩神色,莫非他中毒很深了吗?
我犹豫很久才道:“三少爷他怎么了?”
水佩瘦小的身影,眼中夹着迷蒙,“虽然温伯伯说三少爷只是中毒,等配置好解药就没多大事了,但是……”
“但是什么?”我见她又停顿了良久,脸色发白,有种不好的预感,着急道:“在我这不要说话这么吞吐,直接说完,三少爷怎么了?”
她凝视于我,一咬牙就直接了当道:“奴婢老实跟二小姐说了吧,当奴婢去看三少爷的时候,他脸色乌青,中毒迹象明显,似乎很严重。但温伯说没什么大碍,奴婢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去找守志,因为奴婢过去跟守志相熟,他以前还教了点医术给奴婢。他就说,温伯伯那样是为了安抚老爷和三夫人,其实三少爷中毒很深,如果找不到解药,活不过三日。”
活不过三日?水佩的最后一句话震的我眼睛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