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张氏十分的谦逊,贾氏虽然不会因此而生出得意之心,对江文瀚的考究少分毫,但是听人好话,这心底自然也是高兴的,又笑着道:“贵客临门,走这几步路又算得什么呢?你也太过小心了。”
张氏心底略有些皱眉,只觉得贾氏这话说得自己有几分上不得台面之感,但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道:“夫人客气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只听得边上李幼兰张绮玉等人心底都有几分厌烦了,这才歇停下来,俱是到了里面说话儿。各自落座之后,张氏与贾氏说笑几句,边上的李幼兰便淡淡一笑,夸赞了张氏的妆容穿戴两句,道:“倒是显得年轻了。”
张氏含笑点了点头,看着李幼兰神色温和,言辞也是十分文雅,丝毫没有先前自己女儿文柔并侄女琦玉所说的骄纵之气,心底也有几分满意。加之她也觉得这个幼兰小娘子极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心底存了些挑剔的念头,虽然顾及李家的家世,但仍旧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奉承,又笑道:“承你的青眼。”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贾氏冷眼瞧了半晌,才是开口库打断了她们的话,抬头与一侧的婆子,用一种不轻不重,不高不低的声音,询问道:“馨予小娘子怎么还没过来?昨儿可是使人过去说了这件事儿的?”
“夫人放心,昨儿打早头一个就是与馨予小娘子说了的。想来是有什么事儿,让小娘子耽搁了。”边上的婆子笑着回道,她的声音也如同贾氏一般,不高不低,不轻不重,但是满堂都是听得清楚明白的。
张绮玉坐在下首,听得这话后,双眼微微一眯,眉梢也是有些高挑起来,自然她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拉住江文柔的手,轻轻捏了捏,提醒文柔不要张口说话。这个警示,原是她素来与文柔的暗号,文柔自是明白的,虽然气恼得脸颊发红,但仍旧没有说话。
而边上的绮玉也不担心这个,只与文柔使了个眼色,心底暗暗有些嗤笑:这贾氏,先前瞧着也是聪明人,怎么如今倒尽是做蠢事?李馨予这么一个人,先前能够拿得住,如今自然不会怕这种明摆着的陷害。何况,之前她都不在意江家的,哪怕江家人再误会,那又怎么样?这手段低劣,目的也是糊涂,能有什么效用?就是拿着这个传个风声,坏人名声,也不当选择江家啊,有前面的事在,有那文契和一万两银钱在,只要将这个传出去,什么风声污名都是没用的。
心里这么想着的,张绮玉先前阴郁沉淀下来的情绪倒是稍稍高了些。这么样的蠢货,日日在耳边罗唣也是一桩麻烦事,如今又是牵扯到了江家。李馨予不动手做些什么才是奇怪。若是动手了,江家也必定要受池鱼之灾。
思及此处,张绮玉的面庞上的笑容也稍稍真切了些。
边上的李幼蓉自然是知道自己母亲姐姐的性情,这话才是听了一句,就是明白了下文,正是觉得有些烦躁不堪,左右看了一圈,那江文柔正是满脸愤愤,张氏则是脸色一僵,神情也是淡了下来,更觉得刺眼。唯有一个张绮玉,仍旧是神色温和,并不见着误会恼怒了,她思量半晌,便多打量了边上坐着的张绮玉两眼,悄声道:“玉娘,你在想什么呢?”
她随意寻了一个头说话。张绮玉也无意显得自己太过冷淡,不似往日,瞧着李幼蓉开口与自己说话,也顺着话头说谈两句,偶尔牵着文柔说两句话。三人并排坐在一侧的,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儿,说了几句话,也觉得多了三分亲近之感。
江文柔虽是蛮横,却也知道李家的家世比自家高贵许多,并不敢十分放肆。除却这一条之后,她也就是个寻常女孩儿,李幼蓉与之说谈半日,虽然觉得多有些不合自己性情的地方,但也没有先前一般有些挑眼挑眉的厌恶之意。只是不能多亲近,顶天儿也就略略能说说闲话那地步。
张绮玉最是圆滑的,但心情多半不放在说闲话的上面,起头说得多些,后头也是渐渐没了声响,只江文柔一个人说的十分尽兴。往日里,她身边儿只一个张绮玉乐意听她说话的,旁人不是讨好的太过,就是没心思与她说话。今日的李幼蓉,虽然对她有些成见,却是个好气性的人,礼数周全,也乐意与她说话打发光阴。一来二去,她竟觉得颇为入巷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人通报,道:“馨予小娘子来了。”
贾氏眉梢一挑,原本含笑点头的脸庞顿时僵硬了一下,才是带着些僵硬与干巴,冷声道:“请进来说话。”说话间,外头的帘帐便是打起来了。馨予扶着青莺,眉眼含笑,唇角微翘,轻轻巧巧,细细微微的,慢慢走到近前,才是稍稍屈膝一礼,道:“夫人万福。”
馨予的声音清脆温和,并不见半分敷衍怠慢之意。但是比之先前的郑重,却显得虚浮了些。若是旁人,贾氏等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一点的区别,可是昨日之事犹在眼前,今日馨予又是如此,她自然多心了三分,不免冷笑道:“你倒是越发的知道礼数规矩了。”说着这话,却是一丝说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若是往日,馨予自然会多等一会儿的,可现在,她却自然而然地站直了身,面上含笑道:“多承夫人照料,父亲关心,自然也是有所进益的。”
说完这话,她也不理贾氏猛然有些发青的脸颊,转过头看向张氏,眉梢微挑,有几分稀罕惊讶的意思,含笑道:“原是张夫人过来了。也难怪夫人,在这会子才特特使人过去,说着有客过来,请我来说话儿的。这一份心意,可是难得了呢。”
贾氏没想到,原本自己不看在眼底的李馨予,竟会如此挥洒自如,生生拆穿了自己先前说得谎话。登时也是怔住了。这些日子,馨予在自己的屋子里行动,旁的地方,等闲不踏足,每每说话,也都是沉默寡言。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个懦弱的蠢笨丫头,却不想,今日当着旁人的面,一再的被打眼。
贾氏不曾说话,张氏也有些吃惊。她看着自然而然说了两句话,就是安安生生慢慢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来的馨予,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想法。虽然早就知道,馨予是李家的嫡长女,原配所出,在李家也是名正言顺的千金女郎,可想着她亲娘早死,这么些年又在江家,于李家无甚根基,自然也不放在眼底的。只说着明面上略略让一分,也就是了。不曾想,这李馨予却是在李家竟是这般体面,当着当家主母贾氏的面,仍旧是说笑自若,无人敢辖制她的。
旁的张绮玉李幼兰等人,也俱是吃惊不已。半晌后,她们才是渐渐回过神来,李幼蓉才是对馨予的转变心情复杂,那边的幼兰已然嗤笑一声,站起身来放肆地打量了馨予两眼,道:“你……”
“大妹妹,这里还有客人在呢。”馨予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神情淡漠,只慢慢着道:“我倒还罢了,横竖是个什么样的人,张夫人也是知道的。你可是不同的。”她猛不丁这么一句话出来,在顺溜地在江文柔的面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的模样,却让贾氏脸色一冷,呵斥道:“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
“夫人何必生气。”馨予并不理会,连半分惊吓到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轻轻拥帕子擦了擦手,有些闲淡着道:“这是李家,我清楚,夫人也是明白。”这李家两字,她却是加重了声音,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这是李家,可不是你贾家,作威作福什么的,也要看看地方。
听得馨予这一句话,反倒将贾氏的威风压了过去。张氏再没想到,李馨予这么一个先前瞧着低眉顺眼的人,竟然有这么一副凌厉尖利的性子,一时没能绷住,忍不住开口道:“馨娘,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张夫人莫要计较。”馨予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双眸之中却没有半分软和,只道:“这是阿父教导的,说着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又说我是李家的女儿,可不是李家的仆妇,我娘是原配发妻,我是嫡出的长女,若是拿不起款段,站不直身子,受了委屈,岂不是让阿母在天上也是伤心?”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又道:“我听得这话,也是心生惭愧。是我太过糊涂,满以为自己立身不正,反倒让亲娘的身份被人压过去了。如今,阿父教导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这骨肉血脉之亲,自然不会让我误入歧途的,不是吗?”。
看着馨予这般干脆利落,指桑骂槐的一通话,贾氏的脸色铁青,张氏却诧异不已:难道说,在这李家,馨娘这个后来者,反倒是占了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