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驯化论 不奸不诈 第二十三章 另一个凝宝

作者 : 妃色琉璃

悠悠清风送爽,绵绵绿意盘结成网。缕缕阳光从那缝隙中穿下,光影摇曳,瑞明的阔袖梅子青外袍上便多了些斑驳的纹路。

他静静地望着蹲在前头挖药草的流香,眼神阴郁,眉头微蹙。

将近一个时辰,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流香被身后那两道视线弄得浑身不自在,终是忍不住回头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只叫你不要瞎问,可没毒哑你!”

瑞明右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仍是不语。

流香咬牙斜他一眼,扭头继续忙活,打定主意把他当空气。

可没多会儿,她就受不了了,丢下小铁铲,冲过来就要揪他衣襟赏他耳光。

瑞明轻松避开,模着红肿的脸,睨眼一瞟她始终藏在广袖下的左手,笑了笑:“你内力比我还不如……是凭着用毒的本事当上鬼差的吧?”

流香本以为他要追问凝宝的事,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禁愣住。半晌。冷笑一声,作势扬手:“别说些有的没的,想死就明说,我包准连你的头发骨头也化得干干净净,就像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瑞明慢吞吞地绕过她,蹲下,拿起铁铲轻轻拨开盘结在那株红艳艳的荷舒草根须上的泥土,低声道:“可以让我见见我哥么?”

上句不接下句,完全没有因果关系,弄得流香一头雾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十天之后,我就会送他过来,你……”

“放阿宝一个人在那儿,没事吗?”。

怎么又转话题了啊?流香想撞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再绕弯子,小心我赏你一把香香乐,让你想哭都哭不出来。”

瑞明把荷舒草小心翼翼地捧进竹篮里,铁铲也放进去,起身扭头淡淡一瞥她:“你不明说,我怎么知道哪些是不该问的?”

流香眼角微微一抽,拍着胸口顺了会儿气,才道:“凝宝的身世、鬼差的事、我的事、祈火教的事……对了,还有孟雪俊的事,统统不准问。”

“哦,那你还真是鬼差啊。”瑞明耸耸肩,提着竹篮慢悠悠地从她身旁走过,“鬼差跑到祈火教当护法,十天之后黑将军要来……看来这回剿匪,朝廷是志在必得啊。”

流香瞠目结舌:“你、你……”

瑞明在另一株荷舒草前蹲下。握着小铲慢慢刨土,语气平淡无有起伏:“世人皆知我爷爷与北宣王自荡晴川退秋谷蛮夷一战之后便生了嫌隙。我爷爷上回剿匪无功而返,北宣王便递了不少折子弹劾我爷爷,请求皇上收回南斗兵权……皇上此次舍近求远调回镇守北疆的骁骑将军,重任以赋,又让鬼差相助,体恤老将之心真是令人动容呢。”

流香颤抖了:“你莫要胡说八道,我何时说过……”

他不理,又道:“十年前,十三王爷得蒙圣恩前往春熙行宫休养,如今也该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了……流香姐,你人真好。”

流香一愣,藏在广袖下的左手捏紧了泛着幽蓝的细针:“什么?”

瑞明低笑一声,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对她,轻声道:“你费神做了那么多事,还特意给我选了这么一处依山傍水的埋骨地,我不说声谢谢,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流香蓦地变了脸色:“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若要杀你,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瑞明把手里的荷舒草扔进竹篮。笑眯眯地道:“是啊,凭你的本事,那一路上你就算杀了我和我哥哥也没人会怀疑,只是……阿宝找不见我和我哥哥,追去祈火教大闹,要是坏了你们的计划可怎生是好?阿宝受了重伤,看似神志不清,可万一她什么都听得到,而你又不忍心真的毒傻她,待她醒来,想起些什么,循着蛛丝马迹追查到你身上又怎生是好?”

他看流香神色阴晴不定,不禁冷笑:“所以你没有急着动手,隔开我和我哥哥,在你的同伴面前露出要保我和我哥哥性命的意思,然后借着教主闭关,左护法外出的机会,佯装无奈将我交给五娘子,隔了两天便过来看阿宝是不是找到这里来了。知道阿宝和我的事,你当时就想杀我了,却还是捺着性子,先来硬的再来软的,像是已经对我消除了敌意,接着给阿宝下药做这么一场戏。哪怕她清醒之后记起这些事,再也找不到我,也不会疑心到你身上,因为你会按约定把我哥哥完好无缺地交还给她……流香姐,我挺佩服你的,真的。”

流香捏着细针的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定定神,笑道:“你聪明是聪明,可惜太多疑了,胡乱猜测也说得跟真的一样。但你是不是忘了?你们要是死了,你爷爷怎会放过凝宝?我跟凝宝情同手足,害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瑞明也笑:“是么?可我瞧着,你待阿宝已不是情同手足那么简单了。若非你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的年纪,我简直会以为……你是她的娘亲呢。”

流香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捏紧细针,笑不出来了。

瑞明像是没看见,笑容不变,眼神却冷得很:“流香姐,看你眼圈泛青,一夜没合过眼吧?计划得如何了,已经想好到时候怎么劝阿宝把我哥扔给黑将军,跟你一起逃往岚都国了么?荷舒草虽能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却是伤神得很,要是用多了,她一直像现在这个样子,连你都认不得了,岂不是比死了还麻烦?”

“你应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阿宝,不过临时起意这种事最是要不得,计划不够周详。算错一步就会多出很多烦人的事来。譬如我不小心将阿宝送我的信物遗落在了某个地方,而你却没发现……流香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好呢?”

细针月兑手落入野草间,眨眼工夫,流香的脚下便只余一方焦土。她睨眼盯着瑞明,许久,忽然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提起竹篮,把荷舒草和另外几种药草拣出来扔了,低声道:“走吧。小子,别让阿宝等急了。”

瑞明微微一笑,悄悄在衣服上抹掉手心里的汗,快步跟上她:“嗯,流香姐。”

穿过青翠的竹林,已可望见那座小院的飞檐青瓦,流香蓦然止步,低声道:“小子,说你是落鹫星的话,我收回……记住,聪明不必露给人知。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孤注一掷,咄咄逼人,留多几条后路总是不会有错。”

瑞明一怔,垂眸轻道:“瑞明受教,多谢流香姐手下留情。”

流香低低地叹了口气,从腰侧的锦囊里取出一只薄如蝉翼的暗青色手套和一个两寸见方的小盒子,塞到他手中:“我还是那句话,你和凝宝的事最好当做没发生过……除非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她犹豫数秒,又道:“凝宝并不知道鬼差的事,我和七爷也不会害她。这几**的所见所闻,不要跟她提起。往后好好跟凝宝学东西,不要胡乱捉弄她。劝劝你爷爷,让他找个机会放你和你哥哥去京都面圣。还有,留神孟雪俊,尽量不要让凝宝单独去见他……我能说的只有那么多了,你若对凝宝是真心的,便自己斟酌吧。”

瑞明听她语气诚恳,所言同他料想的相差无几,便也老老实实地应下。待启开盒盖一看,盒里隔出九个小格,每格里装着些一种颜色的小药丸,不禁愕然:“流香姐,这是……”

“赤橙黄绿靛蓝紫七色的,是毒。发作的时间按颜色顺序递增,赤色最快,沾着即死。黑的是解药。白的可延迟半个时辰发作,也可在一刻钟内令中毒者有毒已解的错觉。不论服用、捏做粉末让人吸入或沾及皮肤都有效,你戴上手套便不怕毒到自己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随便使用。”

瑞明吃了一惊,忙将盒盖盖好,和手套一起收入怀中,又将那色彩顺序暗暗在心里重复几遍,问过流香,没有错漏,这才安心。

谢过流香,他前后联系想了想,忍不住轻声问道:“流香姐,你和凝宝……”

以她的年纪,决计不会是凝宝的娘,凝宝也不可能怎么久都没发现。可若无血缘关系,她这么周护凝宝就过于古怪了,由不得他不乱想。

流香沉默片刻,忽然微侧了脸冲他粲然一笑:“其实呢,我比凝宝还大十三岁……若他**与凝宝真能在一起,那你就该随着她叫我一声姑姑了。”

瑞明愣在那里。流香却挥挥衣袖朝前行去,似放下了心头大石,脚步轻快,走着走着还低声唱起歌谣来——意义难明,调子古怪,分明就是凝宝唱给他听的那一首。

瑞明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追过去,正想问流香那歌谣说的是什么,却听歌声骤止,她低呼一声“糟了”便纵身朝小院掠去。

瑞明愣了一下,定睛一看,也不禁急了:上了锁的院门此时一扇门板躺在地上,另一扇只剩半截还在风中摇荡,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撞开的。

流香急虎虎地冲进去,却在离门槛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蓦然止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瑞明心中诧异,追到她身旁停下来,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登时黑线披面,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们太慢了。我饿了。”凝宝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杌上低头嚓嚓磨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墙角里,两只黑熊被藤蔓编成的大网牢牢缠住,正流着眼泪瑟瑟发抖,脖子上还各挂了盏变形的铁风灯。

流香听她口气,晓得她还没清醒过来,不由苦笑,小心翼翼地走近些,声音似乎刻意憋得柔且细:“奴婢真是该死,竟让大小姐等了那么久……大小姐先回屋休息,这种粗活就让奴婢来做吧。”

瑞明也凑过去,堆起一脸笑,附和道:“是啊,阿……大小姐重伤未愈,这般劳神可不好。”

凝宝终于抬起头来,淡淡一瞥他,眸如寒潭,波澜不起。她把菜刀递给流香,扬眉道:“沅碧,这人是爷爷新遣来繁花苑听差的?面生得很。”

瑞明不知如何应对,嘿嘿一笑,望向流香。

流香忙轰苍蝇一样把瑞明轰走,看他到了走廊上,估着他听不见了,才轻声道:“是的,大小姐。大小姐此次带人去清绀明道的流匪,万都那死东西竟敢不听大小姐的号令,擅自掠阵,害大小姐受了重伤。老太爷一怒之下将他扔进蛇窟,另挑了一个听话的来服侍大小姐。”

凝宝皱眉想了想,神情有些恍惚:“万都害我受了伤?出门之前爷爷就叫我把他一并处理掉,我记得我到乱石岗的时候,韩志就把他拿下了,是我亲手割下他的首级的啊,怎么会……”

流香却不慌不忙地道:“大小姐伤势不轻,昏迷了五天五夜,大约是记混了吧。”

“原来如此,”凝宝似恍然大悟,“那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爷爷呢?”

流香回道:“刘大夫说大小姐需静养,近期内不宜再染血腥。老太爷便让五爷护送大小姐前来湖谷别庄,只留下奴婢与宗……钟明服侍大小姐。过些日子,待大小姐身子好些了,五爷就会来接大小姐回府。”

“是五叔送我来的么?”凝宝揉了揉太阳穴,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到底还是没有笑:“怀雅表哥呢?他知道我来了这里吗?”。

不等流香出声,她近前一步,抓住流香的右臂,轻声道:“沅碧,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我失手了,绀明道的流匪没有清干净,爷爷把我弄到这里来,好折磨我爹?”

流香忙摇头道:“大小姐多心了。老太爷当着六位爷的面夸赞大小姐,说是等大小姐伤愈回府之后就做准备,过了新年,大小姐六岁生辰时便正式继承家主之位,届时连狄爷一起到祠堂叩拜祖先,让狄爷亲手给大小姐穿上锦云袍呢。”

凝宝眨眨眼:“这么快……”她突然眼神一冷,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菜刀从流香手中月兑手跌到地上,险些砸到凝宝的脚尖,她却像是看不见,低声道:“沅碧,怎地几天不见,你声音没差多少,模样却变了这么多?”

流香大骇,却不敢露出分毫慌乱之色,低下头,强忍着疼将声音憋得更细些:“大小姐忘了么?奴婢以易容见长,老太爷吩咐奴婢时常改易模样让大小姐分辨,以免往后大小姐被人以易容术瞒哄了去。”

“是吗?”。凝宝冷笑一声,仰脸望着这个比她高出半个头去的女子,眼神凌厉,“那你给我说说,往日我站在平云榻上也只到你的胸口,如今我仅是昏睡了几天,怎么就长得跟你差不多高了?爷爷要是不让万都和韩志先把人放倒锁住,我根本杀不了人,如何才过了几天,我赤手空拳就能把黑熊也打倒了?”

她六年来一直戴着锁龙箍,习以为常之后力气便在不知不觉中增长。此刻没了锁龙箍压制,她的手力大得可怕,几乎要把流香的臂骨捏碎了。

流香疼得汗出如浆,却咬紧牙关不吭声,左手在广袖的掩护下悄悄伸进了腰侧的锦囊里。

凝宝定定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将脸别到一边,慢慢松开了手,低声道:“沅碧,你不要再用那些好听话安慰我了。我……我不是重伤昏睡,而是已经变成怪物好多年了,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流香一怔,只见凝宝面露痛苦之色,像是快要哭出来,眼中却不见泪光,只余黯然:“我是不是谁也不认得了,连爹爹也给杀了?”

流香咬咬牙,趁凝宝不备,一掌劈在她后颈上,看她倒在地上不动了,急急忙忙从锦囊里模出药来塞进她嘴里,冲瑞明高声道:“过来抱她回房。”

瑞明离得远,凝神定气也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些只言片语,忽见流香动手打晕了凝宝,慌忙跑过来。

待他抱起凝宝要往屋子那边去,流香却又出声叫住他,一面揉着臂上痛处,一面告诉他该用什么药草煎药、需要注意些什么。

交代完了,流香要他复述一遍,听他所言无误,这才点点头,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那边去看看情形,大概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过来。回房之后,你把锁龙箍给她戴上,再拿绳子绑住她。”

看瑞明惊疑,她又道:“之前你猜错了一件事,这毒不是我下的。荷舒草过量只会让她昏迷,还不至于让她变成这样。当初给她解毒的人许是学艺未精,又或是包藏祸心,没将她体内的余毒清干净。我的天香丸本是固本培元助长内力的良药,遇着那种毒却变了令毒性发作的引子……小心点,若是她醒来叫不出你的名字,不要靠近她,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一切等我来了再说。”

瑞明忙一一应下,快到台阶前时,风将流香的叹息送到他耳边——“真是造孽,不到两年,好好的孩子竟被他逼得……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还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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