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孟雪俊突然一个趔趄朝前栽倒。
凝宝被狠狠甩出去。右肩猛地撞在岩壁凸起的石头上,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搞什么鬼啊你!”凝宝强忍着疼爬起来,一看孟雪俊还趴在地上呢,腾起的火气便消了三四分。
这厮又闹的哪一出啊?她狐疑地走过去,轻轻踢了下他的手臂:“喂,你怎么了?”
见他一动也不动,凝宝忙将他翻过来。他双目紧阖,鼻梁被石子划了道血口,嘴角也有血溢出来,脸色白到吓人。
凝宝唬了一跳,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把他架进山洞里。
这山洞大得很,却不深,五垛干草挨着左面的石壁码成一排,两个大到离谱的包袱搁在干草上,旁边放着铜灯铁锅银碗银筷子,居然还有成套的丝绵被褥和两件黑貂毛大氅……
“你到底是来这儿干嘛的?”凝宝只觉后脑勺滋滋冒黑线,“莫不是把家当都搬来了吧?”
嘀咕完,她提了垛干草散开铺在地上,把孟雪俊放上去,伸手探他鼻息。微弱得很,显见得他真是昏过去而不是故意吓唬她。
好端端的,怎么说昏就昏了呢?凝宝纳闷得很。
翻开他的眼皮看看,又捏开他的嘴看看舌苔,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凝宝只得解下他的腰带,拉开衣襟来查看。
靠近心口处有道微微凸起的暗红色的疤,像是被利器刺的,不过年代久远,应该跟他的昏迷没关系。
凝宝皱皱眉,把他的衣服再扒开些。突然发现他的右肋那儿青了一大片,她轻轻按了按,登时脸色大变。
努力克制着心底的震惊,她再沿着右肋那片淤青一寸寸按过去,惊骇比适才身处险境时更甚。
凝宝愣愣地看了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你真是疯了!”
断了三根肋骨还强行提气背着她跑了那么远,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仔细想想,那时候他只怕不是冷得发抖,而是拉她起来的时候扯到了伤处,疼得发抖才对……受伤了还逞强,宁肯死撑也不肯叫她看出来,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凝宝突然恼火起来,不知是恼火这胡来的家伙,还是恼火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的自己。
重新检视过,孟雪俊嘴角溢出的血是摔倒时牙齿磕破了嘴唇所致,没有吐血沫,断骨该是没有伤到肺部。
凝宝静下心来回想在坊中学过的续骨术。可看看孟雪俊的样子,到底下不去手隔皮模骨硬把断骨给扯回原处。
不忍心来狠的,就只好慢慢调养了。凝宝叹了口气,把两个大包袱都翻了一遍,找出干净衣服和伤药来,三两下把孟雪俊扒个精光。
人醒着她都不会脸红,更别提他尚在昏迷之中。凝宝吃力地帮他穿好裤子,铺好褥子把他移过去,拿被子先给他盖上。
经过那一番折腾,雪岭刀竟然没遗失,这时候恰好派上用场。她提刀出去冒雨砍了棵碗口粗的树回来削成板状,又把一个包袱里的东西全抖到角落里堆着,将包袱皮割成布条,给他上了夹板。
伤药是外敷内服皆宜的,想来孟雪俊准备东西的时候是仔细考虑过的。可是药有了,洞里却没水,凝宝只好提了铁锅放在洞口接岩壁上流下来的雨水。
将将得了半锅,她就架起来拿剩下的树枝生火。湿柴难燃,加了干草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忙活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勉强把火生起来,水开了,拿银碗滤了五回。看水温合适了,才从药瓶里抖了些药粉进去化开。
喂药的时候又碰上了麻烦,孟雪俊牙关咬得太紧,她拿银调羹差点把他牙撬掉了才让他张开了嘴,哪知银调羹一撤,他立马又把嘴给闭上了。
凝宝试了两次,结果都一样。她又冷又饿,急起来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咬牙强忍着,认真想了想,第三回撬开他的牙关,就把手指头塞进去三个,完了退出调羹,一勺一勺舀了药给他喂下去。
等一碗药喂完,凝宝已是筋疲力尽。反正孟雪俊人事不省,她从孟雪俊嘴里撤出手指之后便随手拿了套衣服换上。
她细心地拿干手巾帮孟雪俊擦干头发,自己的头发却懒得弄,只打散了披着。
用被子将孟雪俊裹了个严严实实,她看看锅里还剩下点热水,滤也不滤,拿起来就喝,喝完觉着不是那么饿了,便想办法把两件大氅挂在洞口挡风,自己抱着刀挨着他的脚坐下,靠着石壁打盹。
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凝宝起来掀开大氅一角看看外头,雨还在下,过来瞧瞧他,他脸色不是那么差了,嘴唇也有了血色。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用铁锅接了水,就着他带来的肉干和米熬了锅稀粥出来。
灌粥比灌药艰难,闹腾了半天才灌下去几勺,余的不是洒在了被子上就是弄在了她的身上。不过能喝下去就是好事,凝宝捺着性子又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继续喂食。
喂过粥,模模他身上有了热度,凝宝重新拿被子给他裹住,随便料理一下残局,把剩下的粥吃光,到晚上又弄了碗药给他灌下去。
怕他发热,凝宝一整晚没敢阖眼,时不时去试试他额头的热度,稍觉有异便接雨水来打手巾给他敷着。许是老天怜她辛苦,到第二天早上,孟雪俊的体温恢复正常,呼吸平稳,脸色也好多了。
雨势忽大忽小,天空阴沉,看来这样的情形还会持续下去。肉干方便携带,却不是养伤时能多吃的东西。
凝宝又提着刀冒雨出去了一趟,到中午时分带回来些野果和两只瑟瑟发抖的野兔。她顾不得换下湿衣服。先弄了药给孟雪俊吃下,麻利地料理兔子,生火煮起了兔肉粥。
大约是累过头又受了风,头昏昏沉沉的,她抱膝坐在火堆旁,不知不觉就犯起了迷糊。
忽然间,“当”地一声脆响,吓得凝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一面去模腰间的雪岭刀。
不见有旁人,右手又模了个空,她愣了一下。想起来煮粥的时候把刀插火堆旁了。她低头看看,雪岭刀正躺在脚边,却原来她昏昏欲睡,身子一歪,将刀给弄倒了。
“真是的,自己吓自己……”凝宝自嘲地笑笑,捡起刀来往腰带上一别,看粥都快煮成白饭了,慌不迭地加水进去,拿筷子用力搅。
“加了水就不香了……”身后不远处有声音悠悠地响起,像感慨,更像是憋了笑意故作正经。
“谁说的?没挨过饿的矫情鬼才会嫌东嫌西呢!”凝宝想也没想就反唇相稽。
话出口她不由得一怔,缓缓转过头去,某男正眯缝着眼睛望着她笑,带了三分戏谑七分柔情。
“你醒了?”凝宝的表情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孟雪俊眨眨眼:“废话,我要是没醒,现在是在说梦话?”
“这也太快了吧……”凝宝的眼睛睁得更大。
孟雪俊不及反驳,她已快步过来,毫不避忌地掀开被子,拿手去模他伤处,口中还道:“我看看,该不会断了的骨头一夜工夫就长上了吧。”
暖意被冷空气冲散,孟雪俊登时被激起身鸡皮疙瘩。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指落在腰月复间,他纵是脸皮再厚也不由得红了脸。
脸生红晕,窘迫非常,他却不避开她的爪子,眼儿一眯,觑着她笑嘻嘻地道:“挺熟练的嘛……我睡着的时候,油被你揩去不少了吧?”
凝宝一愣,视线从他脸上滑向线条优美的锁骨,继而沿着精壮结实的胸膛一路滑到轮廓分明的月复肌上,直到孟雪俊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即将恼羞成怒的前一秒,她才拉被子给他盖上,认真地反问:“你身上怕是连一两膘都没有,我哪里揩得到你的油?”
孟雪俊的右眼角狠狠抽了两下,阖目凝神静气。决定不跟笨人计较。
凝宝用手背探探他的额头,又模模自己的,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样,这么重的伤淋了雨也没发烧。”
跟正常人不一样?孟雪俊暗劝自己镇定忍耐不要跟傻蛋搭话,却终是忍不住咬牙:“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凝宝不恼反笑:“明白明白,你伤口疼就不要说话了,我知道你死不掉也没变哑巴就行了。”
“……废话少说,我饿了。”孟雪俊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手一动右肋就疼得钻心,他绝对要拿她当面团一样揉个够。
凝宝见他精神不错,料着不会有什么大事,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
待粥煮好了,她盛了一碗端过来,怕扯动他的伤处,不敢扶他起来,便坐去他身旁小半勺小半勺地舀来喂他。
孟雪俊也不拒绝,粥来张嘴,温度合适就吃,烫了就把头扭到一边,低声抱怨凝宝对救命恩公不够体贴。
平日里必会招致凝宝老拳的行为,这时候换回的却是她的笑脸:“你快点好起来,我就不用碍你的眼了。”
孟雪俊横她一眼,右手悄悄攥住她的衣角,佯作生气地道:“这年头的人心呐……救了人还要听风凉话,真是叫人寒心啊。”
凝宝被他的怪相逗得笑起来。喂完粥把碗放到一旁,拿手绢擦擦他的嘴角,她低头沉默片刻,抬眼望着他,轻声道:“等你好了,有件事要劳烦你。”
孟雪俊一怔:“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向我道谢,问我为什么会受伤吗?怎么……”
凝宝笑了笑,轻轻把他攥住她衣角的手指掰开,将他的手放回被子底下,深吸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南斗王府这笔单子,希望你能接手。关于瑞明和乐平的事,你既然已经做了录事册的摹本,必然难不倒你。尾款在五月簪花会之后收取,七千两全部归你,七爷那边我自会解释。瑞明和乐平都是好苗子,请你务必用心教导他们……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