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心思缜密疑心又重,从前纵是与北宣王夏侯临辉有着同样的目的,他一样把夏侯临辉视为防范对象,夏侯临辉就是有那份心,手也不可能伸到七爷身边去。精明狡猾的北宣王尚如此,凝宝的那几位叔叔又有多大能耐能越过他去?
宏伦帝和今上怀然这对父子早已因这样那样的事形成敌对之势,两人联手支持薛长子的几率低到可以忽略。但不论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给薛长子做靠山,就如凝宝所说的那样,凝宝这半年多来的作为被他们晓得的话,他们绝不会任由凝宝待在北宣,还让族老会过来为她主持家主承袭仪式。
排除掉这些人,再看看近期内会来北宣又算得上是有点分量的角色,能让薛长子倚仗的除了族老会的人不会再有别人。
可是……
“不是说族老会很久以前就被架空了吗?一个被今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空壳子又能许给那位薛公子什么好处,竟能让他冒着触怒七爷的风险在这时候跳出来?”瑞明不解地问道,“连太上皇和今上都奈何不了七爷,难道没实权的族老会倒能与七爷抗衡?”
这一点凝宝也想不通,瑞明一提出来,她就询问地看向七爷。
七爷低头沉思,屈指轻叩桌面。叩了有那么十来下,他忽然重重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厌恶的事,俊朗的面容一忽儿便被戾气所笼罩:“是了,族老会确是没实权的空壳子,九个族老里也确是有七个与废物无异,但还有那么两个人……哼,不用再找什么证据了,敢在这时候跟我别苗头的,也就只有夏侯珉善和夏侯梁月那两口子了。”
凝宝对族老会的了解不多,当即闭紧了嘴巴等他解释。瑞明却惊讶地道:“那两位不是太上皇的人么?前两天夏侯王爷还跟我说,这两位族老是太上皇退位前从尉迟家的旁系里挑出来赐姓荐进族老会的,都是温吞水一样的性子,虽是太上皇提拔起来的,可惜爱财惜命没什么作为。十年前阿宝还没回夏侯国的时候,有位名叫夏侯郑毅的族老提议以族老会之名上书请今上下旨重开家主候补选拔,其他族老都赞成,他们俩却怎么都不肯在折子上具名,躲去京郊的一处小农庄里养花种草,后来折子被今上驳回来了,他们也不愿回族老会的大宅去住,一直到十月里今上下旨召他们入宫,他们才露面。今上为着他们与太上皇的关系对他们俩成见很深,在宫里的时候没少找茬羞辱他们,他们却连声儿都不吭,任由今上羞辱。这样的人应该是很好应付的,据夏侯王爷说,其他几位族老也不棘手,他还打算等传旨太监一走就直接把族老们全扣下来,让他们留在北宣直到阿宝把她爹娘从宫里接出来……”
他话没说完,七爷就笑起来,态度十分轻蔑:“好应付?直接扣下来?你们可真敢想啊要是来的只有那七个废物,你们想怎么摆布他们都只凭你们高兴,可那两个……能放弃自己的身份、容貌和爱好,改掉自己所有的习惯,倾尽全力去扮演另外一个人,还一扮就是十五年,连对方的亲戚朋友都不曾起疑,这样的人,你觉得好应付?如果说这样的人你们也敢直接扣下来,那到时候哭的可就不是他们了。”
瑞明莫名其妙被他抢白一顿,凝宝顿时不乐意了,似笑非笑地斜瞥七爷一眼:“哦,照你这么说,那你一定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所动作了,也一定早就计划好要怎么对付他们了。薛长子的事根本不需要我们担心,因为那本就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是吧?”
七爷一噎,气焰顿消。好大一个陷阱摆在他面前,他要说不是,那就只好承认自己失策,要是说是,那就等于承认他又在算计凝宝……
两害权衡取其轻,反正瑞明和凝宝也不会往外说。他心思一定,干脆地低头:“是我疏忽了。他们自入了族老会之后就一直没什么动作,父……父亲大人过逝后他们更是数年都不跟我联系。我还以为父亲大人只是让他们潜伏在族老会里防着那父子俩利用族老会闹幺蛾子,这些年族老会风平浪静的,我就没把他们当回事。不是你们提醒我,我差点忘了他们是由谁养大的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轻轻拍了拍额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了……”
他转眸看向凝宝,唇角微弯,弯出的却是苦笑:“你说对了九分,还有一分虽不中亦不远——薛长子的确是别人安在我身边的暗人,但使得动他的不是整个族老会,而是夏侯珉善和夏侯梁月。给夏侯珉善和夏侯梁月这个权力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位父亲大人,也就是说,是我的父亲大人把薛长子安插在我身边的,他的目的……说不定就是防着有一天我会放弃那个计划。”
他说得自己都沮丧起来,阖目抚额忍不住地叹气,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似打翻了调料罐,五味杂陈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原来父皇根本就不相信他能狠得下心来将那个计划贯彻到底,他把薛长子从福民署里带回来的时候还很庆幸自己捡到了宝,没想到当初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仔就是父皇蓄养出来的眼线。从他收养薛长子起到如今已有十五年……哦,是了,他在北宣福民署发现薛长子这个“宝贝”的时候,恰恰是凝宝被夏侯楚狄和夏侯纹锦带离北宣半个月后。那么说来,从那时起,父皇就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了?
不,不对在薛长子进入多闻阁之前,他还把薛长子留在身边教养了两年。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竟然可以在与他两年的朝夕相处中不露马脚,那样的本事可不是一年两年练的出来的,也就是说……父皇对他压根就没报什么希望,早在昆岚山隐居的时候就瞒着他和母妃另外训练了一批人?
可是照此推论的话,如果说当初没有凝宝,他既找不到能够替代他完成父皇心愿的合适人选又不肯继续听从父皇的命令等待时机夺回皇位,那么父皇打算让谁来取代他呢?而如果说当初夏侯临辉和宗政宣宏助他顺利夺回了皇位,他却不肯乖乖登基把自己困在那座皇城里,那么父皇……父皇打算让谁去坐那个位置呢?
七爷越想越心惊,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凝宝对坦率认输的人素来大度,见他如此,只道是他嘴上干脆认输,心里却很恼火,便悄悄给瑞明使个眼色要他别盯着七爷看,自己则若无其事地拿起茶盏来轻抿一口,将话题拉往另一个方向:“大概吧,不过我倒不是因为知道这些才会断定他们也在打你和我爷爷以前打过的主意,我只是觉得任谁风光过了都不会甘心被人当做废物的,没有风光过的人看着前人的风光就更不会甘心受人摆布了。族老会以前的风光摆在那里,太上皇和今上再笨也不会把族老会扶起来给自己脖子上加道锁链。对我爷爷、我爹和我的五位叔叔来说,族老会与噩梦无异,不踩他们就算好了,哪里还会去帮他们东山再起?现在的族老们要想扭转仰人鼻息受人的局面,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唯一机会就是我。”
十五年前的夏侯霖羽是个只懂得依附强者换取安稳生活的小孩子,狡猾也狡猾得有限,虽然能够干脆利落结束死囚的生命,却不敢正大光明地反抗将她锁在笼中的强者。三岁被太上皇宏伦帝亲定为下任家主的唯一继承人,六岁生辰即要行家主承袭仪式,中间的三年她都被光宁帝和夏侯临辉看得死死的,别说族老会没机会,就算他们有机会也有实力夺回她的控制权,她也会因为亲人们给她留下的阴影继续畏惧他们,不肯听命于族老会。
之后的六年她随爹娘漂泊异国,连七爷想找到她也只能顺着宏伦帝和今上传出夏侯临辉病危的消息才能骗得她的爹娘带她回夏侯国,族老会上哪里去找机会?
接下来的两年,丰乐镇可以说是几大势力关注的焦点,族老会有那胆子来插一脚?
再往后的六年,她硬生生逼得自己将过往忘了十之八九,对七爷言听计从,七爷这尊大神也将她护得滴水不漏。那个时候族老会要是敢找上她离间她和七爷,她不把那群族老的骨头拆来给七爷当鼓槌就怪了。
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她有自己的思量,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没人能再将她当成提线木偶来摆布,她也不会再听命于谁。假如不是薛长子莫名其妙在族老会离北宣只有三天路程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言语中破洞百出让她联想到多闻阁和族老们身上去,那么伸手不打笑脸人,族老会对她示好,她肯定不会把他们推出去。
而薛长子完全可以趁着她和七爷忙着家主承袭仪式的事无暇顾及其他的机会,悄悄进京潜入皇宫杀了她的爹娘,把这口黑锅扣在今上怀然的头上。等消息传到北宣,她一怒之下定会忘记自己先前的坚持,调兵遣将围攻京都,将今上怀然斩于刀下。到了那个时候,到了她登上皇位道寡称孤的时候,因为她的亲人们曾经有过那样的计划和意图,她绝对不会信任他们。她集家主和国君之名为一身,自然不会再弄个家主出来给自己添麻烦,抬举族老会跟七爷他们过不去倒是大有可能……嗯?等等莫名其妙?薛长子这一出来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