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丽婷被小明扉那窘迫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凝宝忙从扶梯上下来,照后背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亏你好意思笑他,今早上不是我把你从床上揪起来,说不定这时候你还没醒呢。”
真正风水轮流转,这回脸红的就换成了叶阳丽婷。
还好小厮们把庭院里的积雪铲干净就走了,这会儿内院里只有负责装点各处的婢女们在,笑也是偷着笑,没让她太难堪,不然她都想找个洞钻进去了。
凝宝揭完她的底,也不去安慰小明扉,进屋拿了几串红线编金钱串子出来递给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不动就淌眼泪。大过年的,精神点,拿个笑脸出来——去,换衣服梳头刷牙洗脸,把这招福串挂到床柱上,一会儿我带你去给你师父磕头奉茶。”
小明扉顿时精神一振,赶紧把脸上的眼泪擦了,吸吸鼻子,仰头给她个大大的笑脸,接着招福串就进去了。
薛长子往日宠他宠得太过,刷牙洗脸他倒是不用帮忙,换衣服也还勉强能自己来,梳头就着实太为难他了。他刚来的那一两年,薛长子图省事总是把他的头发剪短了弄个齐刘海童花头,后来他年岁渐长,七爷带他出门的次数也变多了,他看别的男孩子都留长发梳“8”字双垂发式,死磨硬缠逼得薛长子只好让他把头发养长帮他梳那样的头。现在好了,得自己动手了,他举着个木梳对着铜镜照来照去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又怕耽搁久了凝宝会不高兴,灵机一动就拿根发带把头发绑做一束垂在背后,看婢女送来给他的衣物里有顶紫貂毛小皮帽,拿起来往头上一扣把那些刺出来乱翘的短头发压住,再穿上那件同色的貂皮短大衣配成一套。
他照过镜子,觉得这样挺不错,精神抖擞地出来准备接受凝宝的夸奖。没想到叶阳丽婷一看他那装束就又是一阵大笑,还顺口打趣凝宝说她胆子真大,居然敢把秋源国哪位王爷的小公子拐来藏在家里。
在夏侯国说别人像春览人秋源人,等于直接指着人家的鼻子骂蛮子,叶阳丽婷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说错话了,不等凝宝皱眉便干笑着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自嘲以解围:“看我这张讨嫌的嘴,见天就会胡说八道姐,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啊。”
她撇下正主不理,倒去跟受牵连的道歉,小明扉愈发火大,直气得面红耳赤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跟她拼命。
凝宝眼明手快把小明扉拉住了,没好气地斜叶阳丽婷一眼:“你比他大十来岁,他叫你一声‘姨’你也应得起。当姨的拿子侄辈的胡乱开玩笑,人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你连句对不住也不懂说?”
两句话说得叶阳丽婷讪讪。看看小明扉那气得通红的小脸,想想大过年的也没必要为了一句玩笑话弄得大家不开心,她便爽快地过去跟小明扉认错赔不是。
小明扉顿觉面上倍儿有光,心里倍儿舒坦,小大人似的朝叶阳丽婷拱拱手:“这位姑娘不必多礼,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既已相识,日后好好相处便罢了。”
惹得叶阳丽婷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左近的婢女也被逗得乐不可支。
凝宝笑着把他拉进屋去重新帮他打理他那头发。只是梳头她也是个外行,左右就是扎辫子和束发于顶打个圆髻两种,寻思着他年纪尚小,绑圆髻不太合适,于是等小明扉再从屋里出来,叶阳丽婷就无语了。
这一大一小都是一条辫子搭胸前。凝宝戴了顶白狐毛皮帽,樱桃红缎面长袖短上衣外套着件白狐毛斜襟马甲,小明扉则是戴了顶紫貂毛皮帽,月白厚绒长袖短上衣搭紫貂毛对襟马甲,下面都是一式的白长裤配小马靴。两个人都留着齐刘海,都是颧骨微凸下颌略尖的脸型,又都是蜜色皮肤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乍一看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两个凝宝,一个成人版一个稚童版,叫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也让人有种挠头的纠结感——一个凝宝就够大家头大了,再来一个谁消受得了呀?
“怎么样,这回没话说了吧?”凝宝洋洋得意地把她的杰作抱起来展示大家看,“瞧,多精神多好看”
小明扉也十分满意自己能跟凝宝做同样的装扮,扶着凝宝卡在他腰上的手,小胸脯挺得高高的,鼻孔都快朝天了:纵是天敌,那也是强大到连七爷都打不倒的天敌啊,别人求还求不来呢。至于男子汉大丈夫应不应该让人这么抱着献宝也似的炫耀……嗯,当大事者不拘小节,天敌高兴了,他的好处自然也少不了。
对于这俩装束相仿脸皮厚度相近的家伙,围观众人在诚实的短暂沉默之后即报以虚伪的赞叹。
再于是,当凝宝说现在就要带他去慕夏斋拜见那位她给他找的师父时,小明扉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立马抱住她的脖子给了她一个感激无限的响吻,而在锦芳苑内院忙活的大家伙儿却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计,于心底为大过年还要被这俩厚皮货吓上一回的老爷子们默哀了……
跨出锦芳苑的大门之前,凝宝又抠出点时间给自己新找了两个贴身护卫。出乎众人意外的是,她没从温然肃留在府里的那二十个人里挑选,也没召集夏侯临辉拨给她的那些精锐,却指名要了被贬下来为她看守门户的原护卫总领罗涛和原暗卫副头领关志久。
多的话她也没说,只叫那两人跟紧她。之前曾对罗涛落井下石的护卫们只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涛私下里又使手段得了这位小主子的信任,心中惴惴,暗悔不该低看了罗涛这吃里扒外的小人——胆敢在老主子眼皮子底下攀上四爷夏侯楚峰和六爷夏侯楚焱两条线,还差点弄得人家父子失和兄弟阅墙的,心计手段自然非同一般,就算一朝落到泥里,又岂会甘心老老实实任他们踩?
他们在后头瞎猜乱疑吓唬自己,却不见那罗涛和关志久二人脸上全无半点欢喜之色,反而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只恨没学过什么隐身术遁地法,藏了身形好叫前头那位心思诡诈手段狠辣的小祖宗不会注意到他们。
然而老天爷明显没有听到他们的心声,没走多远,沉浸在那种突然而至的轻松欢乐气氛中小明扉冷静下来,蓦然想起他今儿还没见过他挂心的那两个人,忙抓着凝宝的手晃了晃,小心翼翼地询问为什么没在锦芳苑看见七爷和薛长子。
“出去办事去了,瑞明也一起去的,约模寅时走的,那会儿你才刚睡着吧。放心,他俩没打架,出去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把我都给吵醒了。”凝宝笑着反手指指身后的罗涛和关志久:“你要不信你问他们两个。昨天后半夜轮着他俩值守,他们一个在外院西角门那儿,一个在内院这边,一定都看见了——诶,老罗、老关,七爷、薛公子和明少出门的时候是不是高高兴兴的,谁都没红脸?”
被点名的两个下意识地同时缩了缩脖子,正纳闷她是怎么知道昨天后半夜值守的人里有他俩,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值守地点的,忽见那一大一小都回过头来了,只得硬着头皮齐齐应了声“是”。
小明扉从前听坊里人提起凝宝时都必会用上“死心眼”、“实诚”之类的形容词,先入为主,他便认定凝宝绝对不会撒谎,罗涛和关志久再做个旁证,他立马就放下心来,又把凝宝的手握紧几分,暂时把那些讨厌的事扔去一旁,笑嘻嘻地探问凝宝给他找的师父是谁。
这都要去磕头奉茶了,凝宝还是不肯漏口风,丢出一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把他打发掉,便招手叫罗涛上前去说话。
原护卫总领罗涛领教过她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此时听她召唤,顿时头皮发麻心里发憷,偏又不敢不听。七尺男儿缩肩驼背地伴在她旁边走,那胆战心惊的样儿比见了恶婆婆的小媳妇还可怜。路上来往的下人们见了都以为他和关志久又把这位小祖宗给得罪了,每个人给凝宝行礼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偷偷朝他和关志久看上几眼,却是并不同情,反有着说不出的鄙夷,十个里倒有九个停下来对着这两个曾经暗中勾连想要让王府易主的家伙的背影啐上一口,低骂“活该”。
他们认为离得这么远,他们的骂声这样低,除了自己谁也听不见,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百丈之内哪怕掉了根针,凝宝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罗涛、关志久虽及不上她,要听清十丈外的低语声肯定没问题。凝宝故意点他们做贴身护卫,带他们出来走这一趟,就是想看看他们面对府内人的敌意会作何反应。
锦芳苑不小,婢女小厮再加上护卫暗卫足有八十人,这还没算上温然肃留给她的那二十个死忠。罗涛和关志久之前出卖老主子脚踏两船的做法再怎么招人恨,总把他们圈在锦芳苑里的话,只要他们肯收敛爪牙做低伏小,日子久了,苑里的人也不好老是拿旧事当借口为难他们。可是就他们在演武场上的表现来看,凝宝不觉得这两个人会是跌倒一次就一辈子趴在地上看人眼色过活的窝囊废,而她身边也不需要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