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啊,真是意外收获啊,难怪瑞明会在给她的纸条上强调“解药到手,旁事无忧”。
凝宝冲关志久甜甜一笑,算是对他的话的回应,转过身去,淡道:“那么他们两个就交给你来管教了。”
管教?不是处置或者解决,而是管教?关志久再一次愣住。
他本是心灰意冷,他当那两人是兄弟,却被那两人利用这一点欺瞒哄骗,陷他入险境,他们不仁,他也不想继续再为他们掩饰。他已经下了决心,要是凝宝让他亲手处决那两人,他亦会照做。然而,不知为何,当他意识到那两人不必死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松了口气。
凝宝清楚地听到了他的气息的变化,忍不住弯了嘴角,语气却还是平平淡淡:“长兄如父,你们虽不是亲兄弟,他们同你拜把子或许也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但既然他们叫过你一声‘大哥’,就算以后他们不肯认,只要你肯认这两个弟弟,那你这做大哥的就得把弟弟们管好了。他们要往歪路上走,你拼尽全力也得把他们拉回来,要是你实在管不下来,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家大小姐我很乐意接下这笔生意,只不过……相思熏教坊第一驯教师接过的单子,价钱最低也是一个人三千两纹银,他们要是负担得起,我绝不会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
关志久如同吃了定心丸,心下一松,便禁不住笑了:“属下曾听闻咱们夏侯国有位了不起的驯教师,前些年闵尚书把她请回家教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才半年不到,文也来得是武也来得,上次簪花会上一个拿了第四,一个拿了第六,两个都被选入吏部做了从七品录事,把闵尚书嘴都笑歪了。属下还跟老罗打赌说那位驯教师手段那么厉害,一定是个昂藏大丈夫,没想到竟然会是大小姐您……”
凝宝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瞥他一眼,目光阴森森的,笑容那叫一个诡异:“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害你赌输了。”
关志久吓了一大跳,慌忙分辨,连规矩也忘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小姐我是觉得很稀奇……啊,不是不是是你很厉害很厉害”
凝宝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行了,知道你不是讽刺我了——走吧,再磨蹭,那边都散了。”
关志久抓抓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快步追上她,小声道:“大小姐本来就是很厉害嘛,比很多男人强多了。”
凝宝远远瞧见许多人从演武场里鱼贯而出,看样子她来迟了。
来迟了就不要过去凑热闹了,免得那些人见了她又行礼来道谢去的,烦都烦死了。
她领着关志久避到附近一处少有人来的闲置院落里。那儿的院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里头的庭院、走廊还算干净,就是不见有人,大约是因为久无人住,下人们只是简单打扫过就离开了。
凝宝没进屋,随意选了走廊上一处廊柱与栏杆的接合点坐下来,半倚着廊柱,侧耳凝神听着演武场那边的动静。
关志久的内力是经年累月练功积攒出来的,由于年纪的缘故,与罗涛相比稍逊一筹,但他的耳力却因长年暗卫生活的磨练,倒要比罗涛强上数倍。只是这样也及不上凝宝,从此处到演武场大门相距百余丈,他能听清楚的是三十丈内的声响,三十丈到五十丈之间便有些模糊,五十丈外就有心无力了。
他学着凝宝的样子凝神静听,听了一会儿听不出什么来,便默默地退到一旁等候命令。
约模过了盏茶工夫,凝宝忽然起身道:“好了,走吧,演武场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他心中纳罕,不大相信凝宝隔了那么远还能听到演武场里的动静,快步跟着她出了院落。等走进演武场时,他才算是彻底服气了——
偌大的演武场里就剩孟雪俊和四五个正在收桌椅名册的小厮了。
凝宝看看场中被踩得脏兮兮的薄雪,又低头看看几乎垂地的大红猩猩毡和今天刚上脚的朱红底飞金线凤蝶的缎面绣鞋,不肯往前走了,就站在大门口冲孟雪俊挥手:“表哥”
孟雪俊应了一声,接过小厮递来的名册,拢了拢身上的青灰貂皮连帽斗篷,这才朝她走过来。
他走得不紧不慢,一派悠闲,似乎她的出现也不能令他的情绪有半点起伏,可他却没有沿着场边走,而是径直前行穿过被薄雪覆盖的空地,丝毫不理那被踩得污糟的雪弄脏了他浅灰的靴面。
依旧是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凤目狭长,优雅的行止间透出天成的贵气。然,衣着淡雅素净,再不见白衣胜雪的孤高疏离,却另有种叫人心安的沉静大方。淡红的薄唇弯出浅浅的弧度,再不见当初的倨傲讥诮,却另有种令人心醉的平和温柔……
连关志久这个同他不熟的人也忍不住惊叹:“刘公子跟初进府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与他青梅竹马的凝宝又怎可能半点都看不出他的变化?
只是她看得出也不会诉诸于口,更不要说当面夸他了。
自从流云渡一别,在北宣和他再相见,有旁人在场,她总是大大方方地一口一个“表哥”,似乎前尘往事皆如云烟散尽,他对她的心意、她曾经的动摇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再让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多驻留片刻。但事实上,她一直都不敢正视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避免跟他单独相处,不止是怕瑞明又会因此生她的气,更是因为她不知道没有旁人在,她该跟他说什么。
太尴尬了啊,他们的关系。如果他不曾对她坦白表露心意,她或许还能装做不知道,像对夏侯楚恩他们一样,不论他原本姓什么,她都能把他当亲人看,可是现在……
凝宝定定神,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待他走近了,又无事人般挂起一脸笑容,清清嗓子,问道:“怎么那么快就散场了?”
孟雪俊早就留意到她的小动作了。相处了那么多年,他哪里会猜不出她为什么会错开目光?他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来,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怎么,你想给他们训话?”
“哪啊,我就是来看看。”凝宝不自在地模模鼻子,又补充:“是爷爷们让我来的。”
关志久不知道孟雪俊就是十三王爷,也不知道凝宝和孟雪俊之间的纠葛,只以为是刘成万年轻时候和夏侯临辉关系不错,所以刘成万的孙儿才会成了凝宝的表哥。加之凝宝平时见了孟雪俊表现得极为自然,凝宝和瑞明又是公认的一对,他从没把凝宝和孟雪俊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此时听得凝宝当面撒谎,不禁一愣,再看看凝宝那些隐隐透出不安的小动作,心里登时打起了小鼓:这两位的关系似乎并不是表兄妹那么简单啊。
感觉自己无意中触及到主子不可告人的秘密了,为安全计,关志久当机立断,悄无声息地退出两丈开外去,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只差没学小明扉那样把耳朵捂住了。
他自觉做得隐密,凝宝却在他刚开始后退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可孟雪俊就在她跟前,她要是出声阻止,不是显得很心虚?
只得装作不知道,冲孟雪俊笑笑:“这回花了多少银子?我搁在瑞明那儿的全是银票,这大过年的,钱庄又不开门,你该不会是自己掏腰包给我垫上了吧?”
“你想得倒好哦,我垫……我哪来银子垫啊?”孟雪俊也装作没看见关志久的举动,笑着横她一眼:“这银子是你二叔出的,连昨晚放的焰火和今早上给咱们的压岁礼一并算上,这回过年他可是亏狠了。”
他装得太成功,凝宝没有发现他有作假的嫌疑,便渐渐放松下来,闻言一愣,瞪眼道:“不是吧,这事连我二叔都知道了?”
“嗯,寅时前后我们还去了慕夏斋一趟呢。”
凝宝顿时无语。敢情昨晚上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的只有她啊……不用猜,通知他们的肯定是瑞明,不然谁会知道她昨儿睡觉前喝了安神汤,外头动静不大决然吵不醒她?
她气鼓鼓地别过脸去,想抱怨却又找不到理由。怎么抱怨呢?他们都是不愿意让她太费神,想替她分担一些还得趁她睡熟了才能悄悄进行,事后还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让她放心……
“这里风大,站久了你怕要头疼的。”
孟雪俊的提醒让她醒过神来,她瞅瞅抬着桌椅往这边来的小厮们,又瞅瞅为她挡住了冷风的孟雪俊,犹豫数秒,低声道:“谢了,表哥。”
做贼也似的,又丢出一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话音未落就转身要走,孟雪俊却一把将她拉住了:“听说你三叔院里种了不少金缕梅,此时开得正好,我们……去瞧瞧?”
凝宝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孟雪俊已像是被烫着般蓦地放开她的胳膊,将手缩了回去,眼睛看着旁边,欲盖弥彰地补充:“不过你要是累了就回去歇着吧,说起来,金缕梅也没什么稀罕的……”
他讪讪地不敢看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手藏回斗篷下,暗暗攥得那本名册的封皮都起皱了。
凝宝看他那样儿,倒不好得就这么走掉了。
她一想,瑞明说了几次了让她找个机会好好跟孟雪俊谈谈,她自己也隐约觉得总那么拖着对谁都不好,干脆把心一横,择日不如撞日了,趁那些小厮还没过来,抬头给孟雪俊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啊,只是三叔住的院子离这太远了,不如咱们去千夏苑后头的梅林看看梅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