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国疆土辽阔,物产富饶。太祖登基次年,便废旧制,将国土划分为十二州,二十四省,四十八县,县下有镇、村若干。
在勒州道邰省治下的永昌县有一户姓霍的大户人家。这户人家是靠做木材生意起家的,在本地是有名的财主。家中四代同堂,老爷霍庸成已年界八旬,膝下四子三女,亦是年过半百,孙辈六子都已婚配,只是奇怪的是无论这六个孙子再怎么娶妻纳妾做足功课,却怎么也生不出孩子,导致霍家的第四代只剩下一个生下来就痴痴呆呆的曾孙女。
霍老爷自问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若逢天灾人祸的,他不是施粥就是赠药,虽不敢说是什么大善人,但好事也没少做,老天爷没理由让他霍家断子绝孙啊。古人迷信,霍老爷以为背不住是祖上做了什么损阴缺德的事,报应落到了曾孙这一代身上,于是到处寻找有名的算命先生替霍家占卜问卦,誓要查出个前因后果,施法化解化解。
但算命这种事儿,大都是骗人的多,真材实料的少,霍老爷这十几年来,钱没少花,但得到的结果却都让他失望。最后索性想开了,既然霍家该着绝后,那便算了,这或许就是命数。
直到景阳四年一个冬天,一名游方的道人路过霍家,登门便向霍老爷道喜。霍老爷愁了这么多年,虽强颜欢笑,但后继无人终是他心尖上的一根刺,又哪来的喜事,便以为这老道不过是为了骗吃骗喝,便着管家随便给几个赏钱打发了。没想到这道人却视钱财如粪土,直言要见一见霍家的曾孙小姐霍凌花。霍老爷料不准这老道打的什么主意,但心底却琢磨此人莫不是什么隐世的高人,能治得了孙女的病,于是抱着估且一试的心态,领着老道去见了霍凌花。
这年霍凌花才五岁,却长得粉雕玉琢好像画儿里的玉女似的。可就算长的再漂亮,却连亲爹亲妈都不认识,吃喝拉撒睡都要有人伺候着,这样的活死人,看着只是让人纠心。
霍老爷无心为之,却没想到这老道进房见着被人抱着的霍凌花,突然大喝一声,这一声仿若铜钟,震耳欲聋,霍凌花被吓的“哇”一声的哭了。
女娃这一哭不要紧,霍老爷全家却惊了。要知道霍凌花从生下来就不哭不笑,不吵不闹,若不是下人按时喂些流食,恐怕饿死了也不会叫一声。
霍老爷大喜过望,立刻把老道奉若神明,肯请他一定要治好曾孙女的病。没想到老道却长叹一声,只道霍凌花得的是离魂之症,投胎前便被封了五窍,自己虽对她当头喝棒,却仍无力回天,只能耐心等待,机缘一到,她自会痊愈,并嘱咐霍老爷一定要善待于她,此女贵不可言,凤凰涅槃,直冲九宵。
老道说完之后便飘然而去,霍老爷虽对老道这番话半信半疑,但霍凌花是她唯一的曾孙女,他自然会善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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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转眼一晃十年过去,已经是弁庆三年了。如今霍老爷早已过世,霍家分了几次家,也不似十年前那般风光了。
午后,火辣辣的日头晒得院里的垂柳没精神的耷拉着树梢,看门的大黄狗懒洋洋的趴在院里晒太阳,偶尔动动耳朵,却连睁开眼睛的打算都没有。时间,好像静止了似的,直到一声尖叫划破了这片宁静。
这声尖叫是从霍家大宅的后院传出来的,紧接着暴发出一连串恶毒的咒骂声。
“你这个小白痴,我让你吃饭就给我乖乖吃,听明白了吗?”。
“哇————”骂声未停,哭声已起。
这哭主儿显然比骂人的脾气更大,嗓门儿轻而易举的便把那串咒骂声给盖住了。
终于,骂人的忍无可忍,摔门离开后院的那间材房,却是霍家的丫头——寄月。
寄月离去后,材房里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顺着窗户看去,只见床上坐着个梳着两个发髻的少女。少女坐在床上,胖嘟嘟的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片,五官几乎挤到了一块。看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可看身材却肥胖臃肿的有如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若说优点,却也不是没有,就是那一身欺霜赛雪的皮肤,吹弹可破似的,只可惜纵然得天独厚,就是好像长错了地方。
此女就是霍凌花。如今她已经是二八芳华,可仍然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十年前,那个游方道士的当头棒喝,虽然震得她懂得哭了,但从那之后她没事就哭,稍有不顺心就非哭得整个霍家鸡飞狗跳不可,否则绝对不肯罢休。霍老爷在世时,或许还能多方照顾着,但霍老爷一过世,霍家人从一开始的包容,到最后的无法忍受,最后索性连她的父母一起赶到了霍家最偏僻的院落。
五年前,霍凌花的生母抑郁成疾,终是一命呜呼。霍凌花的日子从此变得更难过。明着,她是霍家唯一的孙小姐,但府里的下人又有几个真正把她当成主子?没过多久,霍凌花的父亲霍刚娶了临县的寡妇赵氏当续贤。这赵氏年轻守寡,带着一个女儿。若说,她能嫁进霍家,也算是她的造化,怎奈她进门之后不满霍刚的软弱无能,被兄弟欺压,索性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硬是从霍家众兄弟手里把霍老爷住了一辈子的老宅给争了过来。
从此,霍家大宅正式异了主。当家的不是霍凌花的爷爷霍长生,也不是霍凌花的父亲霍刚,更不是傻了十六年的孙小姐霍凌花,而是赵氏母女。
下人们大都是见风使舵的货色,见赵氏母女得势,自然刻意讨好,而对于她们母女一直视为眼中钉的拖油瓶霍凌花当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借赵氏的一句话,就是:不过给口吃的,留下个活命,也免得邻里说我这个当后母的狠毒。
就这样,霍凌花在浑浑噩噩中渡过了她的十六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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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凌花坐在床上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见也没人理自己,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
刚才寄月逼着她吃饭,她硬是不吃,现在感觉饿了,于是笨手笨脚的下了床,趴在地上抓着洒了一残羹剩饭往嘴里填,也不管脏不脏。
这时,材房门一动,寄月去而复返。寄月一看霍凌花吃着地上的饭菜,冷笑着故意走过去踩了几脚。
“真是天生的贱坯,好好的让你吃你不吃,非要捡这地上的,好啊,你喜欢脏,那你今天若不把这地上的饭菜舌忝得干干净净就不许睡觉。”
霍凌花被寄月凶悍的表情吓得瑟缩成一团,视线恐惧的躲避着寄月怨毒的目光。
寄月本是府里的大丫头,只因为一次不小心弄坏了赵氏的发钗,便被派到这里服侍霍凌花。府里谁不知道服侍这位傻小姐简直不是人干的差事,寄月当然不甘心,又不敢跟赵氏发火,只好将一肚子的怨气撒到霍凌花身上。
看着霍凌花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寄月更是火冒三丈,于是一把扯住霍凌花的头发,就把她的头往地上按。
“我叫你吃,你居然敢不吃?给我吃!”寄月一边按着霍凌花的脑袋,一边在嘴里咒怨,“我寄月论容貌,论智慧哪一样不比你强,为什么你天生命好,投胎到了霍家,而我却只能当一辈子的丫头伺候你这个白痴?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霍凌花根本也听不明白寄月到底说的是什么,只是听她让自己吃地上的东西,于是竟然真张开嘴开始舌忝食地上的残渣。
寄月见状得意的狂笑,按的更加用力。
“果然是天生的贱坯,好,吃吧,吃死你算了!”
寄月说着用力把霍凌花的脸压向地面,霍凌花因为脸被直接压在地面上,顿时喘不上气来,不安的挣扎起来,可济月却死压着就是不肯放手。霍凌花虽然身材较济月胖大,但她根本是虚胖,哪有力气挣月兑寄月的手,动了没几下就慢了下来,没过多久竟然不动了。
寄月见霍凌花突然不动了,有点怕了,急忙把她翻起来,却见霍凌花两眼翻白,脸色铁青,竟然没了气息。
寄月吓得魂不覆体,差点昏过去。她必竟只是个丫环,偶尔欺负欺负霍凌花也就算了,却没想真的弄死她,这下出人命了,她立刻慌了。
“喂,喂,你醒醒,孙小姐,你快醒醒啊。”
寄月方寸大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要往外跑,却没想到她刚迈开步,就感觉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恶人无胆,寄月尖叫一声,吓得跳出好几步。
再看躺在地上的霍凌花竟然慢慢的坐起来,一双向来没有焦距的眼睛,此刻正阴恻恻的盯着缩到墙角的寄月。
寄月一开始还有点害怕,但看霍凌花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心想刚才这白痴估计是一时闭了气门,于是胆子大了起来。
“哼,你这贱坯居然这么不经折腾,想吓死我吗?”。
霍凌花余光瞥见寄月向自己走来,猛一抬头,“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贱脾,居然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寄月一愣,随即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原来你这小白痴居然会说话啊,我还当你是哑巴呢。刚才的教训你是不是没受够啊,要不要我再帮你记起来?”
寄月说着就要再次对霍凌花下手,却没想到霍凌花操起手边一只瓷盘向寄月的额头砸去。寄月被砸个正着,惨叫一声,顿时头破血流。
“你……你居然敢打我?”
霍凌花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困惑的注视着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她何以对自己如此嚣张,而她身上的服侍却又不是宫里的宫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管你是哪个宫里的,给本宫立刻滚,本宫不想再见到你!”
霍凌花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模样,吓得寄月瑟缩了一下,觉得眼前的霍凌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尤其她那双眼睛,让她打从心底生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一时间竟忘了眼前这名少女是被霍家上下欺负了十几年的白痴小姐。
“还不滚?”
寄月被霍凌花一瞪,不由自主的一哆嗦,再不敢逗留,满脸是血的转身就跑。
寄月走后,霍凌花还视四周,最后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裙,随即缓步走出材房……
房外烈日当空,眩目刺眼,却已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