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姽婳听到这里,心头一颤,已隐隐猜到那其中缘由,心下更是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只听慕容暮雪道:“后来圣手毒姑答允张姑娘将‘阎罗慈心丹’带给妹妹。张姑娘一拿到了‘阎罗慈心丹’便返回了中原,将‘阎罗慈心丹’给妹妹服下,还对妹妹说,自己已经吃了一颗,又让妹妹转告她师父师娘,说自己已经另拜圣手毒姑为师,从此自己不再是他们的弟子,妹妹追问缘由,张姑娘却不说,她交代完这些,便告别了妹妹,返回西夏,投入了璇玑教。各位一定奇怪,张姑娘为何如此反常?那是因为只有留在璇玑教,她才能够活下去。”
张媛璟这时幽幽道:“你这没良心杀才,你当我留在璇玑教只是为了活命吗?多半却是为了……为了多接近你,谁叫你当年胡乱充好人,捉住了去偷‘阎罗慈心丹’的我,一番审问之后,不但不惩治,还帮我向圣手毒姑讨要‘阎罗慈心丹’,你……你这样的好男子,上哪能找到?”
慕容暮雪颇觉尴尬,道:“我当时只是见姑娘可怜,又敬佩姑娘的胆识,便义不容辞了。”
张媛璟涩声一笑,幽怨道:“你就爱逞英雄。”
众人闻言一惊:这男子果然是璇玑教的教众,他方才说张媛璟盗药之时遇到了一些波折,这些波折他却略过没说,原来却是张媛璟盗药之时被他捉住的这番遭际。”
张姽婳哭着问道:“为什么姊姊只有留在璇玑教才能活下来?”
慕容暮雪道:“因为她要去跟圣手毒姑学‘蜇螫毒手功’,那‘蜇螫毒手功’的毒性可将她内体顽疾暂时镇住,将发作时间延缓十一二年,如此一来,就能挨到一寸椹再次开花了,只要制成‘阎罗慈心丹’服下,不光那痼疾沉疴会被治愈,她练‘蜇螫毒手功’服下的一身的剧毒也会被尽数解去,那时她便可重新做个寻常人了。”他叹了口气,续道:“只是修练那‘蜇螫毒手功’之人,自身也会受到体内剧毒的侵蚀,每隔半月便毒发一次,其时五脏六腑便如同被刀剜针刺,修习者须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和坚忍。这毒手功乃是圣手毒姑的师父所创,圣手毒姑曾亲眼目睹其师练此门功夫时的痛苦之状,是以连她自己都深怀顾忌,不敢染指。可张姑娘却不得不练,练这门武功须得服下毒草、毒虫等剧毒之物炼制而成的秘药,初时不可多服,须得循序渐进,待身子适应了毒性,方可逐渐增量。张姑娘按照这毒功的修练法门,服入毒药,又不停地行功,将毒性化入血中,终于在二十岁之前将这毒攻练成,暂时保得性命,只等那一寸椹再次开花。”
郝汉听完,心中暗暗震惊,他不曾想到这行止轻佻的女子竟有如此苦不堪言的遭际,心中却又这般隐忍。他挨过一记蜇螫毒手功,深知其毒之烈,想她身为一个弱质女子,竟强忍这剧毒折磨如此之久,不由地对她肃然起敬。
张媛璟藏在心底许多年的委屈、苦楚尽被道出,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将出来,须臾间便泣不成声。
慕容暮雪叹息一声,冲邢斌、左涵道:“如今屈指算来,离那株一寸椹开花,还有不到一年的光景了,你们当真忍心现在就将她杀了?”
左涵却一脸的不以为然,冷冷道:“只因贪生怕死,便投靠邪教了吗,真叫人不齿!我们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
郝汉怒道:“你们这两个老东西,就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就要她们姊妹两个连命都不要了吗?你凭什么指摘一个为了妹妹甘愿自身忍受剧毒折磨、背负骂名的人?”
左涵亦是大怒,道:“你懂什么,身为武林正道中人,清誉比性命更要紧!怎可为了活命便去乞怜依庇于邪教?”
郝汉道:“呸!清誉是你们的,性命却是她们姊妹两个的,敢情死的不是你们,把话说得这般轻巧!谁愿意那般年轻便绝了求生之念?倘若那患了不治之症的人换做是你这宝贝儿子,你当如何?”左涵一时语结,无言以对。邢斌冷冷道:“这逆徒败坏师纲,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觍颜活于世上也是遭人唾骂的查奴!”郝汉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什么纲,什么道,都是狗屁!人生在世,就应当率性而为,那才快活,若是天天被这些经啊道啊什么的绑着,这个也不能干,那个也不能干,活着还有个鸟劲头了?旁人要唾骂、要鄙夷随他们去,咱又不是为了这些成天指手划脚、评头品足的聒噪之徒而活!”
慕容暮雪在旁听得哈哈大笑,连连拊掌,赞道:“好一个率性而为!”
其时古人最重礼教大防,时人皆将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奉为行止轨范,江湖中人更是师徒分际严明,讲究尊师重道,倘若一个帮派的门下弟子自行叛出师门,改投邪派,这般行径将被视为师门极大的耻辱,须得掌门人亲自清理门户,方能雪耻。邢斌哪曾想到这些礼数在郝汉眼中竟形如狗屁,只觉这后生简直不可理喻,更不知该何从反驳,直气得两眼翻白,转念又一想:“这等粗俗狂妄的无礼小辈,哪里直得我大动肝火,我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好好,就算将我们这师门内的恩怨先搁在一边不管,这妖女是璇玑教之人,近来璇玑教杀了我正道许多豪杰,在场的诸位正道英雄能放过她吗?”跟着冲慕容暮雪道:“我劝庄主还是不要干预的好,你若想庇护这妖女,便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把性命搭上可就不值了!”
慕容暮雪哈哈一声大笑,道:“大丈夫死则死耳,我若是连一个受尽苦难的可怜女子都见死不救,要那性命作甚?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哈哈!”仰天又是一声长笑,笑罢,剑眉一轩,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枪,在地上重重一杵,道:“惧你何来!”
慕容暮雪这几句话说得字字铿锵,郝汉只听得热血如沸,一股豪气填塞胸膺,心中暗赞:“这人当真好气概!”
左涵指着慕容暮雪,喝问张媛璟道:“畜牲,我问你,他到底是谁?”。
不等张媛璟答话,慕容暮雪便道:“我是璇玑教天枢堂前任堂主慕容韬,如今虽已不再是璇玑教之人,却也不在乎与你们这些中原门派为敌!”
郝汉心道:“原来这人本名叫做慕容韬,听他言下之意,定是因什么缘故离开了璇玑教,在此隐姓埋名,改叫慕容暮雪了。旁人都说璇玑教是邪教,一概教众都邪里邪气,可瞧这人的气概却是个真豪杰,如今看来,那些江湖传闻当真不可尽信。”
其他人闻言却是大惊,对于璇玑教天枢堂前任堂主慕容韬这个名头,他们都是早有耳闻,这人昔年是璇玑教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璇玑教辖有四堂,各为天枢堂、天璇堂、天玑堂、天权堂,这天枢堂位列四堂之首,其堂主的地位更是显赫,在教中的威望仅次于教主。在场许多人都知道,四年前璇玑教在西夏朝廷的撺掇之下,发生内乱,西夏朝廷趁机介入其中,内乱虽已平息,但璇玑教从此却依附于西夏朝廷之下,沦为鹰犬,慕容韬为人狷介,对此事颇感不忿,满腔失意,便卸去堂主之职,离教而去,从此不知所踪,想不到却改换了名字,来到了这江南之地。
左涵倒退两步,全神戒备,冷笑道:“嘿嘿,果然是一丘之貉。”冲叶衡等人道:“诸位,眼下有两个璇玑教的首脑人物在此,咱们何不联手除去?”
喻雨芙方才听了慕容暮雪讲述了张媛璟的悲惨遭遇,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恻悯,早已哭成了泪人,对张媛璟恨意全消,一边抽噎着一边对叶衡打手语道:“这位姊姊的身世好可怜,咱们不要为难她了。”
叶衡一言不发,也不回应左涵的邀战。邢斌左涵夫妇不见叶衡表态,也不敢贸然出手。邢斌等了片刻,按捺不住,道:“叶大侠,你划个道来罢。”
叶衡眉头一拧,道:“现下武林局势未明,是否与璇玑教开战,当由我们堡主和正道的各位掌门决断,晚辈不敢擅自发难。各位,此间不是久耽处,咱们走罢。”说罢便和一众人出了庄院。
邢斌、左涵两张老脸挂不住,尴尬地僵在原地,不知该走该留。
众人离去之后,院中只剩慕容暮雪、张媛璟、邢斌师徒四人以及一干家仆。张姽婳见这等境况下,张媛璟再无性命之虞,暗自松了一口气,喜动颜色,左涵见状,不由地一阵恼火,一记耳光掴在她脸上,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慕容暮雪冷冷道:“不知四位是走是留?如果还想在敝处借宿的话,我这便命人给四位收拾客房。”
左涵哼了一声,沉声道:“咱们走!”
张姽婳模着滚烫的脸颊,对张媛璟道:“姊姊,你可要保重,不要再留在璇玑教中了……”话到这里,已然哽住,哭得泣不成声。
张媛璟亦是泪水莹然,道:“姽婳,好妹妹……”冲邢斌左涵跪下,道:“望师父师娘善待姽婳,不要因弟子的过错,迁怒于她,一切都是弟子的不是。”说完连磕了几个头。
左涵冷冷道:“妖女,这事还不算完!”一把拉住张姽婳,喝道:“还不走!”
张姽婳被左涵拖着往门外走去,她回头望向张媛璟,眼中尽是依依不舍之意。张媛璟望着妹妹离去,又瞥见身旁张迅的尸首,不禁悲从中来,心中苦涩难当,苦笑着自嘲道:“蛇蝎美人?蛇蝎美人!哈哈,我是蛇蝎美人张媛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