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的女人们:黄叶子 第五章 忆苦(1)

作者 : 齐明

喝完汤,你悄悄跑到白家,见是白天明开门,笑道:“哈哈,不好意思天明,晚上没事过来转转。没打搅你吧?”

他把你让进门说:“没事没事。进来吧,屋里坐。”

进了白家大门,东张西望,想看出他家到底有啥特别之处,看了一来回也没看出名堂来。

一到白家,村里你就算转遍了。你走家串户,走东串西,感觉每家每户大同小异,娃多娃少,各不相同,屋里摆设,差不了多少。睡的是土炕,土炕加上锅台,屋里一半儿的地方差不多就占完了。宽敞的大炕睡得下一家人,炕上光铺着苇编炕席,条件好点儿的,要么铺着大褥子炕垫儿,要么铺着毛毡炕垫儿;盖的是自染自织的蓝粗布里、碎布头拼花面的棉被;点的是煤油灯。在城里,没点过煤油灯,即便是停电,也是点上蜡烛照亮。点煤油灯比点蜡省钱,玻璃灯罩罩在火苗上,火苗一动不动,就像把知青箍在土地上一动不动、最后变成农民一样。你就着煤油灯看一晚上书,第二天一抠鼻窟窿一手黑,咳一口痰出来,乌黑发亮,像黑珍珠。小学老师说,二十一世纪实现了共产主义想要啥就有啥,农村也成了高楼大厦,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有了电便有了亮,有了电灯就不会熏黑鼻窟窿,有了电话就不用为一句话跑东跑西跑断腿了。哈哈,够你梦想一阵儿的了。农民家的家具简单,最显眼的是体积硕大的大平柜,柜子正中安着一个用精致的铜片盖着锁眼儿的铜制暗锁,柜子立面上画着山水花鸟,一柜多用,既能代桌也能代案,褥子一铺还能代床睡人呢。盖板一掀既能储藏粮食也能放衣被,柜面上还可以摆放一些杂七杂八东西。其它家具都可以没有,这大平柜不能没有。尽管各家都差不多,但从院门上还是能看得出差别来。院门是一个家的脸面,有钱的,院门漂亮气派;没钱的,不讲究;再穷些的,干脆不安门,安个栅栏了事。白家的院门看上去年头久远,双坡砖雕院门的坡面上,瓦片已经残缺不全,杂草丛生。青砖的成色已经泛黄,砖雕图案也模糊不清,“耕读传家”的字样仍依稀可辨,厚重墩实的门扇漆膜斑斑驳驳,古老沧桑的感觉油然而生。有的人家新建的院门比白家的高大,但看上去粗糙简单,没有砖雕图案,黄明月家的院门就是这样子。

你坐到炕上盯着白天明看,他低下了头,也许不好意思你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你看见他是连心眉,再细看,两撇眉毛之间被淡淡的汗毛连了起来,形成了一道通透的雨棚,确切地说,是泪棚。你听你妈说,长成连心眉的人爱哭。真的!?你倒真看见他两眼闪烁,泪花在闪光,泪水随时都可能稀里哗啦滚落下来,顺势长流。他真的爱哭!?他爱哭,你不爱哭,男子汉大丈夫,哪来的那么多眼泪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到了伤心处。即便到了伤心处,你的泪水也不会从脸面上顺流而下让人看见。

没到白家之前,你想象中的地主不过是《白毛女》里的黄世仁、《收租院》中的刘文彩。看见电影里喜儿生下黄世仁的娃,抱到怀里亲了又亲,流着泪,一狠心,活埋了,你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带着咸味儿泪水改变路径流到你嘴里,吞到你肚里,从看不见的管道通到下水道,一泻千里,奔向黄河,奔向长江,朝着大海奔涌而去,实在流不及了便夺眶而出、泪流满面了。

“喜儿喜儿,你睡着了。”

“没睡着,醒着呢。”

“那你咋就把娃生下来再跑呢?生下娃来,母凭子贵,说不定就成了黄世仁的姨太太,你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会受苦受难了。”

“不行,我是穷苦人,我是大春的人,我要等大春。”

“嗨,可怜的喜儿啊,可怜的月月娃啊!”

哈哈,好像娃是你的似的。不论是谁的娃,娃那么小,说撇便撇了,说没就没了。可怜的娃呀,可怜!你要是刚生出来就这样没命了,世上就没你,你就不会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就不会上山下乡,就不会胡思乱想、想东想西了,谁也就不知道你姓啥为老几了。话说回来,嫑说刚生出来的娃,即便是大人,说灭也就灭了,灭得无声无息,灭得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喜儿顽强求生,从人变成鬼,又有谁知道白毛女是喜儿呢?大春见了喜儿还以为碰见鬼了呢。世上死了多少个喜儿,死了也就死了。死一个喜儿就跟死了一只蚂蚁一样,就跟这世上从来就不曾有过喜儿一样。随风刮过去的黄尘飘落在你的脸上,喜儿就浮着在你的身上,有多少喜儿就有多少黄尘,只不过你不感觉罢了。

看泥塑《收租院》,听说刘文彩爱喝人女乃,你眼一下惊得多大的:人女乃是娃喝的,大人喝,真想得出,不嫌羞。羞羞,把脸抠,抠下渠渠种豌豆,人家豌豆打一石,你的豌豆打一罐。你没看见豌豆,也没看见不嫌羞的泥像。嗨,光说不练!也许是雕塑家害羞,不好意思雕出来;也许是雕出来了没拿出来让人看,领导不让人看,留着自己悄悄把玩儿呢吧;也许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亦或是只能言传不能眼见。反正没看着。你看不着不影响你张开想象的翅膀,天马行空地飞上一圈儿再飞回来。没关系,回来就行,怕就怕回不来迷了路。迷了路回不了家,那还不把你妈你爸急死了。你妈你爸敲着铜锣沿着西大街转上几圈儿,跑到鼓楼,再跑到钟楼,算敲算喊,喊回来还好,喊不回来呢。你家后院的男娃跑出院子跑到西大街玩儿,玩儿得再没见回来,他爸他妈敲烂了一面又一面铜锣,再也没把娃敲回来。娃迷了路!娃丢了!娃让人拐跑了!反正娃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拐到人家家去了,给人家当儿子去了。好在你没迷路,没被人拐跑,你永远是你爸你妈的儿子。你沿着《收租院》算走算看,跟刘文彩一路同行。刘文彩爱喝人女乃,大概跟好多大人爱喝牛女乃一样,挤出来,盛到碗里喝呢吧,总不会直接嘴对着女乃妈的*跟月月娃似的咕哝咕哝地*吧。噙着牛的*鼓劲地吸,吸得牛不舒服,牛尥一蹶子过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人倒不会尥蹶子,倒是一个大男人家爬到女人的怀里吃女乃,咋想咋恶心,恶心死人了。想着恶心,却没想到艺术,也许人家毕加索早就有如此画作问世,只不过你孤陋寡闻,没见过罢了。

“嘟!那不是历史,那是电影,那是随心所欲弄出来的艺术。我被艺术了!我被文艺了!”

“你还想翻案不成!?”

“岂敢岂敢。”

“只要一提到你,我脑海里就扑腾扑腾冒出来:旧社会,恶霸,地主,剥削,压迫,水牢,收租院。你整个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恶霸!”

“我常对邻里乡亲扶危济困,我个人出资兴办了当时全四川师资设备最好的文彩中学,你们咋都不说呢。对我的恐怖描述和联想,都是刻意夸张和虚构出来的。水牢,地牢,行刑室,都是些伪造出来的赝品。我不是传说中面目狰狞的恶霸地主。”

“好像真把你冤枉了似的!?反正不论咋说,你都是个坏蛋。去毬去毬,黑不溜秋的,靠边站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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