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了半天,还不见黄明月的人影儿,便大声喊了起来:“明月,咋回事么,咋半天不出来,吃棉花屙线线呢。”
她大声应道:“完了完了。急啥呢么。”
到了农村才知道,农村人屙屎擦*子不用纸。屙完了,在地上随手捡个土圪塔一擦了之,既经济又方便。你既不用土圪塔也不用卫生纸,那会儿卫生纸是女人来例假的专用品,男人用女人的东西,叫人笑话,笑掉大牙。再说,卫生纸得花钱买,擦*子花钱,人想不通,谁有多少钱花在擦*子上呢。惟其没钱,农村人才用土圪塔擦*子;惟其没钱,城里人大都用废旧书报擦*子。拿硬光光的书报擦*子,即便把纸揉搓得再柔再软,还是不吸水,不吸水便擦不干净,反倒把*门子擦得生疼,但比起土圪塔,倒是文明多了。再文明,下半身的事总是见不得人的,见不得人,就得背地里背着人办事;越是背地里背着人办的事,便越显得神秘;越显得神秘,便越让人好奇;越让人好奇,便越发激起人的想象力,要么把它想象得美妙无比,要么把它想象得龌龊不堪。倒是有些民族服装具有无比的优越性,一件穿着漂漂亮亮的大裙装,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想拉,想撒,即便有人也无伤大雅,往地上一蹲,谁也弄不清她在干啥呢,还以为人累了蹲到地上休息呢。在城里出门儿上街,想屙想尿想寻厕所,那就难了。你有回跑到钟楼新华书店看书,尿急了,心急火燎到处寻厕所,死活寻不着,想寻个僻静的墙拐角儿都寻不着,急得你猴急上树狗急跳墙的心都有了。你憋急了,背对行人,对着墙脚,拉开枪栓就把事办了,只要嫑叫人看见枪弹就行。看就看了,看见了能咋,谁也拿不走,放水要紧。女的更惨,既不能背对着人,更不能正对着人,斜也不是,顺也不是,空空地看着天,实实地踏着地,啥都嫑说,赶紧朝回跑。惟其如此,你有了经验,再出门儿就很少喝水。没经验的人各显身手,总不能背着个尿壶满世界跑吧,即使背着尿壶也没有背人的地方。不能背人,便没法文明礼貌,没文明礼貌的条件,咋叫人文明礼貌呢。还是农村好,随地大小便没人说你不讲文明礼貌,在广阔天地里可以尽情发挥,不需要那种文明礼貌,不需要月兑裤子放屁多一道手续,不需要多此一举。
黄明月终于发挥完了,一扭一摆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她挪动着两条腿,步态轻盈,宽大的裤子让人看不出她的腿是粗是细是曲还是直。她脚后跟使劲儿向地面施加压力,好像不使那么大劲就走不前去似的。她穿的衣服不是农村传统的老样子,跟你穿得一样,都是红卫服。红卫服颜色单一,不外乎蓝、黑、灰、黄,黄颜色最时髦。毛主席检阅红卫兵百万大军,穿的就黄色军装。他老人家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红卫兵没戴红星,没挂红旗,光秃秃的黄军装,昏黄一片。为啥叫红卫服呢,你想了一整才灵醒过来,红卫兵穿着它来保卫无产阶级红色司令部,所以才美其名曰:红卫服。穿上宽宽大大的红卫服,胖人看不出来胖,瘦人显不出来瘦;男人看不出男人的特点,女人显不出女人的特点。你穿的红卫服不是黄的,是蓝的。穿着宽宽松松的红卫服,身子是宽松了,心宽松不下来,心里一根弦儿不能放松。农村的老旧中式服装也是宽宽松松、肥肥大大的。大裆裤,看上去比红卫服更宽松、更舒服,不分男女,一个款式,两种颜色。白色裤腰,黑色裤腿,自织粗布,手工缝制,耐脏耐磨。裤子的穿法就像拿包袱皮裹月月娃,一左,一右,裹紧,裹严,再用粗布裤带勒紧,系牢。大裆裤舒服就舒服在于它跟大裙装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干活儿打架绝无挣破裤裆泄露春光之尴尬。运动员参加比赛要穿比赛服,演员上台演出要穿演出服,农民下地干活儿就穿大裆裤。穿大裆裤的人不会穿裤衩,穿裤衩的人也不会穿大裆裤。各有各的路数,各有各的讲究。穿上裤衩,枪弹一下便被束缚住了,失去了自由,遭受压迫,进而变形,甚至扭曲。杨白劳穿的就是这种大裆裤,跳起芭蕾舞来无拘无束、飘飘洒洒。要让《天鹅湖》里的王子齐格弗里特穿上杨白劳的大裆裤,牵着奥杰塔跳双人舞,叫杨白劳穿上齐格弗里特的紧身裤,围着喜儿跳红头绳舞,那将是一种何等奇妙的景象啊!奇妙*,惊世骇俗。我的腿呀,简直太艺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