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的女人们:黄叶子 第三十章 校门(1)

作者 : 齐明

冬,另一个冬,大雪纷飞的冬。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几年的雪,全下到一个冬里。瑞雪兆丰年。你跳出了农门,依然希望年年丰收,岁岁太平,祈福农村,祝福农民。你感冒了,躺到架子床上看着同学晨练回来,一个个冒着一身臭汗,把一冬的寒冷嘻哩呼噜一下撇给了你。撇过来的寒冷,你留下来,其实不用谁朝你撇,你在水库工地上的寒冷早八辈子都攒够了。一到冬天,脸上、手上、脚上的冻疮不打招呼便跑过来报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齐齐整整地列队给你颜色看。你服了,真服了,留在皮肉上的记忆,竟然比留在脑子里的记忆还要准确,还要深刻。你忘了水库工地上的寒冷,皮肉到时候准会把你叫醒。叫醒了你身上的痛楚,同时唤醒了你心里的痛苦。最苦的是白天明,最痛的是黄明月,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在天上的,太远,太远,模不着;在地上的,很近,很近,看不见。模得着、看得见的净剩下痛苦,一个一辈子也撇不掉的痛苦。你伸出双手,在半空里晃了晃,想在黑暗中抓住他俩的手,太黑,太暗,抓不住;你伸长脖项,嘬了嘬鼻子,想在空气里接住他俩的气息,太弱,太细,接不着;你展开手掌一看,只有痛苦回到手心里。痛彻心扉的痛苦啊,看不到尽头。

进了校门,满脑子净是黄明月的影子。她舍不得你,你放不下她。没有她的日子里,有思念陪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有照片陪着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最消沉的日子里,是她给了你温情,给了你快乐,给了你力量。没有黄明月,你在农村的岁月便失去了色彩。无论如何,你是不会不要她。不要她,你便成了当代陈世美,她就成了当今秦香莲。怕怕,想着就怕。你不是陈世美,她不是秦香莲。果真成了陈世美,你情愿落得“铡美”的下场。你闻着她泥土味儿的肌肤认识了女人,抚模着她似水的柔情体会到有了女人的感觉。这的确重要,刻骨铭心,难以释怀。谁的头一回都很重要,都是历史性的。风吹过去你过去的历史,吹开了你新的一页。花开了,又落了;草绿了,又黄了。一岁一枯荣,自然而然,谁都逃不月兑,谁也停不下来。天还是那个天,月还是那弯月,一年将近,人又老了一岁。风把人吹老了,越吹越老。风翻动着你的历史,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多会儿风再也翻不动你了,你的历史便结束了,你也就老的不能再老了。

坐在教室里,躺到架子床上,走近水池边,风把乡下醇厚的黄土味儿吹了过来。回味起那种味道,你的思绪便由不得扯得老远老远的,扯到了黄土高坡,扯到了村野地头,扯到了灶台炕边。青苗芳菲,细雨无声,秃山沟坡,驴叫犬吠。田野风光,历历在目,完整清晰,清晰得唾手可得。只可惜,良辰美景,空无一人,没有她,没有你;没有男人,没有女人;没有老人,没有碎娃。空空的,谁都没有。人都跑到哪儿去了呢?记忆这东西真怪,当你身临其境时,并不曾意识到那边风景独好,也不觉着*情怀,更不会想到一辈子抹不去它萦萦绕绕的印记,时不时会跑出来刺痛你脆弱的神经,活活让你坐卧不宁、寝食不安。也活该,活该你是个情种。既然是情种,谷子秕子一河滩撒播了出去,空对空放空炮,打飞了,说明你压根儿就不想把种子种到土里、落地生根,更嫑说开花结果了。不会结下果,你便用不着操心收获,全当是产能过剩,处理库存,随风飞落去吧,免得似水横流,泛滥成灾。你谷子秕子一河滩播撒出去,漫山遍野,飘飘洒洒,随风散去,放飞在空里的,消散得无影无踪;播撒到地里的,也不知道落没落地,生没生根,开没开花,结没结果。你跑去农村倒是落了地,可有心生的根没生发出来,那无意发的芽不会发出来了吧。谁知道呢?天知道。天知道你到底是没有落地,没有生根。你有了你那一亩三分地,那块儿地那么美丽,那么富饶,那么诱人。在那块儿美丽富饶的地里撒播下颗粒饱满的种子,理当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然而,毕竟不是适时的时节,时节到了,你会不失时机地今儿几粒种子,明儿一行苗子,准备在收获季里盆满钵满。没到时节,时节不对头。不对头的时节,费多大的劲都是白搭。时节到了,不用你操心,自然就瓜熟蒂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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