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力,你妈是咋把你生得这么高的?”
“我咋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呢。”
“问你爸?”
“你以为我爸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以为我爸学了华罗庚的优选法,把我优选出来的?错!我两个哥都比我矮了多半头。我爸我妈不想让我长这么高,成天说我是傻大个儿,嫌我费钱费布费粮票。养我一个,顶人家两个。再说了,我爸和所有的爸还不都一样,还不都是神来了,谷子秕子呼呼啦啦一河滩播撒出去,茄子一行,豇豆一行,能长出来个啥来就是个啥,长出个歪瓜裂枣来,还不都一样干瞪眼儿没办法。你说呢?”
“哈哈,贸碰呢。”
“对对对,贸碰的。”
人家问,你便这么答。一问一答,惹得人看着你狂笑,笑得你怪怪的,还以为说错话了呢。没错,对着呢,实话实说,实打实的实话,一句话砸到地上,一个唾沫一个坑,砸到地上冒出了个傻大个儿。你长成一米九的傻大个儿,是上帝的安排,上帝一打盹,碰出来个你。你净顾了长个子,没顾得上长心眼儿。实实诚诚缺了点儿心眼儿的你,看上去傻傻的,自然没有只长了心眼儿的小个子机灵、活泛。像你这傻大个儿往人前一站,即便低着个头、驮着个背,照样鹤立鸡群,高出人家一大截儿,活月兑月兑一个庞然大物以为神也。你不是黔之驴,不会像黔驴那样光会扯着嗓子干嚎,撒开蹄子乱踢,在黔驴技穷之际活活落入虎口,人没那么傻。你大了才懂得,女人喜欢庞然大物的男人,黄明月正是如此。兽中之王的老虎面对黔驴,都以为是神不敢轻举妄动,何况高高大大的男人呢。男人是力量的象征,庞然大物般的男人往人面前一站,顿显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要不,小日本咋就老早动手改良起大和民族的身高来了呢,而且卓有成效,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个头大长,体积大增,就连鼻梁的都耸了起来,看上去不再像小日本了。远远地望着小日本的帽子漂浮在太平洋上,站在人面前陡然变成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大概这就是庞然大物的好处吧。体大力不亏么。体大了就有力量,至少看上去如此。大象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地站到你跟前,你不敢看一眼,便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了。这就叫,不言自威。惟其你个子大,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站队站到最后头的永远是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也永远是你。自从语文老师讲完《三戒-黔之驴》之后,庞然大物就成了你的绰号。上了大学,再没人喊你庞然大物了,但你依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坐在最后一排,你朝前看,黑压压一片。在这黑压压一片里,有结过婚生过娃的,有和你一样谈过对象的,有家里包办订过婚的,也有清清白白白纸一张的。你喜欢白纸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感觉。无牵无挂自由自在,多好啊!你却不白了,抹得五马六道面目全非了。没办法,人总不能一辈子是白板吧,该黑了的时候就得黑,不黑倒怪了。要不人家说,该婚不婚的人,性格就变怪了。没爱的滋润,怪,不怪才怪了呢。你不懊悔,因为有爱,爱在心中。有了爱,你才成熟起来;有了爱,你才有了牵挂。有了爱的牵挂,才叫你魂不守舍。叫你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离开村里,书信牵起你俩的心。走进校门,你三天两头给她写信,除了柔情蜜语、相思之苦,便是说她备考的事。千里飞鸿寄相思,万语化作倾盆雨。她把她的爱恋凝固在每字每句、每笔每画里,字字珠玑,句句动人,情真意切,催人泪下。你忽然发现每封信都有泪湿的痕迹,斑斑驳驳的泪痕滴到你心底,刺痛了你的神经。你心头一紧,鼻子一酸,一眼泪水。书信,一根看不见的红丝线,晃晃悠悠的连着两颗炽热的心,既听不见声音,也看不着人影,只留下牵肠挂肚的念想。你没想到一个学期还没完,寄给她的几封信,便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等待,最令人煎熬。等信,急得你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你心生疑窦,浑身激灵灵一颤:天哪,黄明月出事了,出大事了。究竟出了啥事,你不知道。黄明月啊黄明月,天大的事也该言传一声吧!你在心里嘟囔着、念叨着,恨不得马上跑回村里去看个究竟。你又写给她父母,杳无音讯;再写给她弟,石沉大海。没办法,直接写给村支书,这一下才收到了回信。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傻了,做梦也没想到,黄明月嫁人了。嫁人了,真的假的?
“黄明月啊黄明月,你再咋也不能嫁人呀!你是我的人,嫁人也不能嫁给别人,一定得嫁给我吧,说好了的话咋就不算话了呢?你忍心撇下孤零零的我,一句话不留就嫁人了。”你一个人躲在小树林里独自垂泪,暗自神伤。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树荫婆娑,清流潺潺,没人能安慰你,小树、清流陪伴着你,黄明月的影子陪伴着你。心中唤她千百回,梦里寻她千百度。木已成舟,尘埃落定,明月不可追。你的呼唤随风飘零,消散得无影无踪;你的等待徒劳无益,只落得两手空空。你没有留下她一张照片,手里只留下沾满泪痕的书信。你留给她的照片,写给她的书信,也许在她出嫁前的一个夜晚,化做灰烬,随风飘零了。缠缠绵绵,卿卿我我,已然灰飞烟灭,消散得干干净净。真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