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也被提拔了,这信儿不是她自己说的,而是你从王守信嘴里听说的。你和叶红确定关系之后,叶廷峰家里七七八八的事,活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都从他嘴里抖落了出来。他说他向来是叶廷峰的人,在他手下一干就是二十来年,从一个放羊娃到正处级干部,没叶廷峰一手栽培,不会有他的今天。你坐他对面,端坐如仪,静听他说来道去,就差没把手背后像小学生上课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在他办公桌上,阳光抚模着他满是络腮胡子的老脸。于他来说,叶廷峰就是他的阳光,他从阳光身上补充能量,越老越感觉阳光灿烂,越老越离不开阳光灿烂的日子。他老戴着棕褐色的石头镜,镜片后头皱褶的眼皮松弛地耷拉下来盖在混沌不清的眼球上,眯成一条缝的眼皮底下滚动着眼球翻起的波浪,随着波浪翻涌,眼里的污泥浊水堆积到眼角上。他感觉到黏在眼上的眼屎,随手拿出蓝色方格子手帕,摘下石头镜,吃力地睁着眼睛清理起来。不知道是他的手绢扬起的微尘,还是别的东西刺激了他,只见他寸草不生、油光发亮的秃头朝后一仰,尔后狮子甩头般的猛一发力,“阿嚏”一声山响,一股气流顺着呼吸道朝着烟熏火燎黑得发紫的口鼻喷射出来。先声夺人,震得窗户玻璃呼呼啦啦作响。飞沫在一道道光束中上下翻飞、左冲右突,翻飞的飞沫一部分忽忽悠悠落到报纸上,一部分自由自在朝办公室四散开去,还有一部分呢,让你吸进肚里去了。一想,二骂,三念作。是谁在想他呢?你不会想他,你就坐他对面,不会想,不会是叶廷峰想他吧。他鞍前马后为叶廷峰忙活了大半辈子,叶廷峰想他,理所当然。这不,他又把即将奔三的二女儿婚事解决了,叶廷峰不想他才怪了。不光想,还谢呢。这世上少了一个大龄青年,多了一个“红娘”,也许还多了一个冤大头呢。叶红想他不?也许不会想,她也许视其为理所应当,不闻不问倒不应当了。也许,应当。你应当坐在他跟前听他说他想说的事情,支楞起耳朵当他的听众,不听也得听,无处躲藏。在轻盈漫舞的飞沫里,你同样无处躲藏,无可避免悉数收入口鼻之中,弄得你不得不跟他一起同呼吸共患难,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