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袅袅。
以试音为借口暂退一旁。这边安宁正在为许峨嵋纠正弹奏中的细节错误,却已远远的听得宾客中丝竹声起。
凝神细听,安宁不禁眉头轻皱,有道是“抛砖引玉”,现在这一曲还真是块好砖!
弹奏之人技艺平平也就罢了,滑按、转音不到位安宁也可以忍,关键是这个曲子,三秒钟迸出一个音符来不说,前后风格更是百般不搭,上半段听来舒缓温婉,下半段却好像进行曲一样激昂。
实在难听!
兴许是安宁不觉中表情已很是痛苦,惹的一旁许峨嵋不由得娇笑,“好啦好啦,现在弹琴的乃是兵部尚书的儿子,若论排兵布阵倒是在行,至于琴艺,能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啦,知你擅琴,可放眼殷朝,却能有几人胜过浮生?!”
一语中的。
安宁这会方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一个连棉花都不会弹的。竟能口味挑到这个份上,原来是“浮生”太过高明……原来是这些许年来,叫林子墨的琴惯坏了!
轻叹一声,安宁不禁莞尔,一时却无言以对。
只是,孰不知这样的表情落在许峨嵋的眼中分明成了谦逊,小妮子轻轻一笑,亦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再次以手抚琴,“浮生姐姐,你且再听听这一回如何?”
语毕,琴音流淌下,自有一股子深沉、豪迈。
听在耳中,安宁不禁点头,其实许峨嵋的琴艺并不能算得出众,却贵在长于其琴心上,她生性澄澈、不拘束、敢爱敢恨,琴音自然干净、洒月兑,于这尘世名利场中已是极为难得,加之其自来尚武,不像寻常女子一般孱弱,演绎起这种曲子,更是平添三分气势。
若说不足,便是这曲子许峨嵋才刚学会,手下仍有几分生疏,只是评起总分,实在可以不计。
一曲奏罢。面对许峨嵋询问的眼神,安宁笑了笑,只有一句话,“行啦。”
许峨嵋听见,心中亦是高兴非常,大功告成的喜悦自不必说,更要紧的是,这会赶回去,还能赶上曾子衿的弹奏……
一想到这,许峨嵋就有点脸红红。
只是,老天似乎有意作弄一般,在其与安宁回到众宾客间时,虽然正巧遇一人曲毕,曾子衿正要登场,但结果……
却是那样令人心灰意冷。
白皙细长的手指抚上琴弦,他微微抬眸,眼神扫过许峨嵋的时候与平常无二,指间却不觉轻轻一颤,待定下心神,悠扬舒缓的旋律才在指间低漾开来。
曾子衿的指法极为漂亮,或纤细的手指按至音位。弹弦时略退少许,迎音迅速滑上,敏越无迹,或指间微颤,琴音细密紧促,或长摇珠圆玉润,或剔打错落有致……
在他的指间,曲调是这样的洒月兑、雅致、古朴、流畅,充满了画意诗情,宛如水墨一幅,音中有流水迢迢,耳畔愁听夜雨萧萧,特别是尾音大跳于商音上,给人以雨声停歇,夜色朦胧宁静之意,虽曲终而余韵悠然。
只是,一曲终了,曾子衿轻启有些苍白的薄唇,蓦地抬眼去看许峨嵋,一字一句道,“此曲名曰:落花流水。”
这样赤luo果的寓意,许峨嵋要怎样不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多情,总被无情恼。
但众人哪知曾子衿一曲牵扯他二人这许多,只道是绝佳的琴曲,宾客中无人可出其左右,一时间掌声雷动,便是高坐在上的太子亦笑意款款的为他击节。
许峨嵋见了。不怒反笑,这是她喜欢的男子,纵然脸容清瘦苍白,纵然病痛疾苦缠身,眼神却仍是熠熠生辉,一身才华,风采卓越,他不承她的情,拼命的将她往外推。
可她,偏就一生一世只认准这一人。
嘴角微勾,许峨嵋蓦地出言打破这不绝的掌声,“太子哥哥,下一曲我来弹可好?子衿这一曲名为‘落花流水’,我这一曲恰也着一水字——滚滚长江东逝水。”
闻言,曾子衿不禁蓦地转头瞧许峨嵋,若论年岁他还大她有三,是谁教她直呼他的名讳,女儿家家,当真大胆!
至于这“滚滚长江东逝水”,不似他的“落花流水”,曾子衿敛眸思了一会,却仍不解其中深意。
苦笑摇头,曾子衿不禁自嘲。他以为她定会与他赌气对峙,看来,此番倒是他想多了。
许峨嵋此言一出,太子亦分明一怔,随即眉宇间才漾开笑意,爽朗而明快,“好,就依你。”
她巧笑倩兮,不去理会众人诧异、玩味的神情,只轻轻一礼,“谢太子哥哥。”
可乖巧听话从来便不是许峨嵋的风格。缓步行至琴旁,在和曾子衿擦身而过之时,她执拗的低语,“今日这‘文魁’我是要定了,你若有本事,尽管来抢!”
他定来,碍于场合不好说话,直叫许峨嵋气的微微发抖,苍白的脸色亦涌上一丝红润来。
至于安宁这个“边缘人物”,这会既不是焦点所在,心中更是对许峨嵋和曾子衿间的“打情骂俏”见怪不怪,索性在她准备抚琴时退至宾客外围,径自挑了卫宁对面的席位坐下。
琴音乍起。
自斟自饮的卫宁不禁眉头一紧,纵观席间,今日这是唯一“不同”的一曲,这样厚重的旋律,深沉而苍凉,汹涌有之,似蕴千军万马,淡泊有之,仿历兴旺盛衰。
与众人锁在许峨嵋身上“惊艳”的目光不同,卫宁这会却是愈加好奇起眼前的女子,忍不住目光灼灼的去盯她。
早将卫宁的反应料准,安宁这会却是神色平静,瞥也不去瞥他,只在其惊异的目光悬起左腕,随手抽了一旁的浣花笺,和着许峨嵋指间的韵律一笔一笔落下——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写罢,她波澜不惊的将笔搁在一旁,依旧是眸都不抬,可却令卫宁惊的无以复加,他心中明了,这些字她分明是故意写给他看的。眼神不由得愈是狠厉,英雄、成败、古今、笑谈……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