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霜凝城
金丝滚边的白色长袍服帖的穿在南宫清的身上,腰束琉璃青环,脚踏白冰蚕靴,他本就面如皎月,温如香茶,这件世间罕见的金缕龙琴衣穿在他的身上更是凭添风雅,相得益彰,如同一幅绝伦的山水画,清新淡雅却又贵气逼人,站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们均是压着头斜着眼偷偷的看着这位闻名天音阁的墨玄公子,谁也不肯将眼光挪开,要知道这位公子的玉容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南宫清拿着手中的书卷,右手肘搁在乌黑的案几上,书卷的内容早已经烂熟于心,他的眼睛只是单纯的盯在纸卷上,久久不肯移开。
“南宫公子,霜凝就要入水了,公子还是先坐回床上吧。”
蓝衣婢女头上戴着两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额头上方两个小角,整个头发束在后面做了两个圆溜溜的髻,脸不如其他婢女那般尖,倒是圆滚滚的像个包子,但是气度颇为沉稳,竟让南宫清想起了露约城中的茉莉,只是茉莉长的要比这蓝衣婢女好看多了。
南宫清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来这霜凝已经一个多月了,总是这般关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不是个办法。那蓝衣婢女机灵的替他掀开冰珠串成的帘子,看着他一路安静的走进内室,也不吵他,这个墨玄公子爱静是出了名的,来了霜凝这么久,众人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不知道是因为被软禁了心里难受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沉默。
“你叫什么?”
蓝衣婢女惊讶的从沉思中醒来,抬手福了福,面色平静,规规矩矩道:“奴婢名叫珊瑚,是二公主的贴身婢女。”
南宫清已经闭上的眼睛骤然睁开,墨色的眼珠看得珊瑚有些招架不住,掩饰的低下头去不敢再动。
“原来是冰瑶派来的人,难怪我能住的这么清净。”
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整理的见礼声,南宫清只见帘子上的冰珠轻轻的闪了几道银光,便有一只小手将它们掀了起来。
那手白如凝脂,在冰珠的光芒下看起来如整块的美玉,光滑如水,没有丝毫瑕疵。淡粉色的指甲修成长长的刺尖状,猛一看有些破坏整只手的美感,但是南宫清却知道这是龙族的习惯,如同他们恢复真身之后的锋利爪子。
玉手之后,湖蓝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女子低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脑后简单的挽成一个环,一串珍珠在长发之间若隐若现,婉约雅致。
“师兄,冰瑶见礼了。”
南宫清盘坐的腿放了下来,他这个师妹怕是有二十多年没有见了,师傅齐旻寺平生最得意的有两个徒儿,一个是他自己,一个便是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要倒的龙族师妹。因她不光彩的出生,她虽顶了龙族王族的姓,却在龙宫中极端不受待见,若不是在品舞之战中有不输给自己的优异表现,她到现在只怕在龙宫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墨冰瑶的声音很轻,轻的似乎生怕惊扰了谁,她虽贵为公主,全身上下却没有丝毫公主的娇蛮和霸气,她总是微低着头,轻声细语,默默的跟在齐旻寺和南宫清的后面,就像一个无言的影子,衬托着南宫清耀眼的光芒。
“冰瑶,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了?你过的还好吗?”。
墨冰瑶嘴角扬起点点的笑,虽然依旧半低着头,这位师兄是除了师父之外对她最好的人,即使他们分别这许多年,南宫清的音容笑貌却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之中,就连他最喜欢穿的衫子最爱喝的龙井,她这碧水宫都一样不差。
“师兄,宫里简陋,怠慢了。”
南宫清知道她说的不是客气话,虽然墨冰瑶贵为龙族二公主,但是她的碧水宫是所有宫室中最差的。龙族之人爱财如命,整座霜凝城是用上好的万年蓝晶翡翠雕琢而成,宫里每一座楼宇不是黄金就是明珠,不是玉石就是玛瑙,独独墨冰瑶的碧水宫,是用无数颗碎珍珠做成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一样白如脂玉,与那旁边的楼宇一比,那就是连人家的一个小墙角都比不上了。
“冰瑶,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何必说这些?”
墨冰瑶轻笑,羞怯的低下头阻止南宫清道:“师兄还是留在床上的好,霜凝入水之时,海水会瞬间浸入,师兄不是龙族怕是会站不稳。”
南宫清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站在渐渐漫入的水中,纹丝不动,这水便是龙族的生命,在水中他们就是世界的王,无人能比。
这世上只有龙族的霜凝城能够完全镇住墨玄弓的力量,掌门若是想监禁自己,这里是唯一的选择。人到了霜凝,这龙王也不好真把自己关到牢里去,加上齐旻寺的关照,所以才会把自己送到墨冰瑶的碧水宫中来。
“师兄,冰瑶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与我无须客气。”
“师兄好似又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
墨冰瑶看着周围迅速结起的银白色结界,虽然现在这霜凝城已经全部没入北海之中,但是这宫中的水经由这结界已经可以让普通人在其中呼吸,对于南宫清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师兄虽然温柔,其实对每个人总是保持着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二十多年前有了若师姐,师兄才活的精彩,而若师姐的去世几乎让师兄跟着一起死去。这么些年过去了,师兄还是头一次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若不是师傅告诉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师兄你会做出的事情。”
南宫清听她说了这许多,心中了然,这个小师妹平时话少的可怜,这番话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出自她的嘴。
“是师傅要你来问的吧?”
墨冰瑶也不否认,她坐到南宫清的对面,柳眉微皱,担忧的看着他,“其实师傅很担心你。”
“……我知道,作为徒弟,我实在很不像话。”
“师兄,修仙不好么?为什么你总是会沉溺在情爱之中,师傅当年同意你往露约城,就是指望有一天你能看破红尘,可是却没想到你又爱上另外一个人。”
南宫清盘腿调息,适应这霜凝城中的水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冰瑶,我不想瞒你,恐怕我并没有爱上另外一个人。”
“嗯?”墨冰瑶被他这话弄的心惊,师兄该不会痴了吧?“师兄,若师姐当年是魂飞魄散了,她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不,阿萝就是当年的若枫黎,我有八成的把握。”
墨冰瑶手中的玻璃盏几乎掉下地去,站在一旁伺候的珊瑚赶紧上前,乖巧的接过杯子替她放到一边。
“师兄,你怕是糊涂了。就算你再想念师姐,也不能这样想,师傅若是知道该有多伤心。”
南宫清知道她不会相信,即使是他自己到现在也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当日在万海阁红颜将凌萝按倒在地,正好让他对着凌萝的头顶,他也不会看见隐藏在发丝当中的一点红。那是靠近耳后根的头皮上,一朵淡淡的红色梅花,但是颜色极淡,即便把头发都拨了开了,不仔细也是看不见的。
偏偏他看见了,因为这个位置他是多么熟悉,这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就连雅韵都不知道。可是凌萝也有,而且连位置都是一模一样,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凌萝的模样,想到自己情不自禁的种种,既然世间有那么多可能,为什么阿黎的魂魄就不能过幽冥再次投胎转世呢?
晓月镇
凌萝跟着夜玉寒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今天是月舞节的第一天,跟着汹涌的人群,一行三人顺利的走出镇子一路畅行无阻经过了好几个小村庄,虽然路边上站满了维持秩序的卫兵,但混在这么多人的中间,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自从那日在钟磊家里闹了不愉快之后,红颜便硬着脾气再不肯与夜玉寒讲话,好在夜玉寒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瞟了红颜一眼,拉着凌萝便离开了。这一路上,两人的手始终在交叠的长袖中交握,夜玉寒的手掌很大,毫不费劲的将凌萝的小手整个包在其中。掌中因为长年的锻炼磨起了些许的茧,刺在皮肤上隐隐的痒,就像她的心一般,忽上忽下,一种淡淡的酥麻弥漫到全身每一条神经,不能自已。
人们口中高声唱着赞美的歌,赞美月神给予大地的护佑,凌萝根本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夜玉寒的身上。自从出了无魂谷,尤其是见了红颜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弄不懂两个人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般的亲昵,但是她并不排斥夜玉寒的行动,就像他理所当然就应该这般。
“先生?”
周围的村子中不断涌出的民众让整个队伍越来越庞大,女人们一路舞蹈,男人们一路欢歌,好不热闹。夜玉寒伸出手将凌萝紧紧的护在臂弯之中,即使是身高三米多的兽族人也无法靠近两人半分,夜玉寒总是适时的移动身躯把凌萝保护的滴水不漏。
“叫我的名字。”
凌萝一阵忸怩,叫他的名字?怎么叫?玉寒?小寒?小夜?太难以启齿了,先生两个字她已经叫习惯了,突然让她叫名字,真是让她难以启齿。
“我……还是叫先生吧。”
凌萝觉得肩膀上的手掌紧了几分,微微的捏的她有些生疼。
“为什么可以叫他清羽?”
凌萝抓着手中的五色鲜花半天不敢做声,她和红颜说的话都被夜玉寒听到了吗?可是夜玉寒是如何晓得南宫清的名字的?
“你认识南宫师兄?”
夜玉寒轻轻点头,隔着面纱凌萝居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紫色如水晶一般的双眸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似乎在认真的等着自己的回答。可是这个问题太难了,她叫南宫清的字,是一种自然,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今突然要她叫玉寒,嘴巴就像被缝上了一般迟迟开不了口。
就这样两人一直沉默直到夜幕降临,大伙原地扎营,并在不远处的湖边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红颜憋了一路没有说话,早已经郁闷的裹着披风睡觉去了,留下凌萝和夜玉寒做在火堆旁边好不尴尬。
凌萝瞅了瞅夜玉寒,这面纱真是烦人,让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眼光又挪向夜玉寒忙碌的双手,这一路上都是他用这双手保护自己不被人撞到,可是这能说明什么?说明她对夜玉寒来说是特别的吗?又是一阵滚意涌上了脸颊,她捂着自己的脸,越想越烦,便也如红颜一般裹了披风窝在火堆边上,阵阵睡去。
朦胧中,淡红色的火焰在她眼前跳动,耳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似乎在耳边轻声细语:“若若,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既盼你想起,又盼你忘记,你叫我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