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内大臣觐见。”康熙对席柱二人心烦至极,但海禁一事不经九卿议事,难以实施。
“喳。”门外的内侍道。
初涉开海一事,康熙还是有些忐忑。届时外国商船前来,来往贸易如何规范,关税如何征收,对康熙而言都是不小的难题。
梁九功推开门,一步跨进来,站在御案边犹豫了会,才出言道:“皇上。”
康熙“嗯。”了声,以示自己听到了。
“十一格格殇。”梁九功轻声道。
话音一落,在宣纸上不断滑动的朱笔瞬间止住了,在宣纸上留下了一点逐渐扩大的墨迹。康熙将朱笔搁下,严格说,十一格格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当日她尚在贵妃肚子里时,康熙就对她有些好奇。而后她不足月便出生,身子一直虚得很,康熙便将其留在翊坤宫。此番她夭折,虽心感惆怅,却在他意料之中。
康熙叹了口气,正欲起身去翊坤宫看看,却听门外的奏事太监道:“皇上,诸位内大臣在外候着。”
康熙坐回原位,沉默片刻,才道:“宣。”
又转眼看向梁九功,道:“传朕口谕,十一格格以和硕公主礼葬。”
“喳。”梁九功领命而去。
前些日子罗刹来信,愿遂康熙之意,前往雅克萨谈判。索额图和佟国纲便领着一队大臣离京了。此番康熙望着殿下几人,少了明珠和索额图,他倒有些不习惯。轻咳了一声,再道:“对开海禁一事,朕想听听尔等的看法。当开或不当开,都给了理由。”
内大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平日里首先出列的必是索额图,此时索额图不在,资格较老的王熙便当之无愧地做了出头鸟,他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当开,如今海寇平定,皇上既下展海令,再解禁海令也未尝不可。”
王熙话音刚落,勒德洪便接话道:“禀皇上,臣以为不当开。江南乃至闽粤一带汉人居多,鱼龙混杂,若再开海禁,他日蛮夷之人入我大清国土,必生事端。”
“你的意思是说皇上治理天下不太平吗?”葛思泰
“你不要断章取义,皇上,奴才绝无此意。”勒德洪冲康熙作揖道。
“南书房不是提供尔等口角的场所,都适可而止一点。”康熙插话道。
“臣等知罪。”内大臣齐齐跪道。
就在康熙和内大臣们交涉之时,方才在南书房被康熙赶出来的席柱二人出了景运门,拐进了九卿房。席柱端起内侍呈上来的茶水,坐下饮了一口。杜臻不如席柱般镇定,他面露焦躁地坐在席柱身旁,对其道:“大人,您看这怎么办?”
“莫急,皇上若想知道,从闽粤到京城来回也需至少一个月。”席柱道。
“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你莫要焦躁,喝了这杯茶,好好想想如何去见太子爷吧。”
“您……要去求太子?”杜臻皱眉,道,“这事求太子爷,他能答应吗?”
“不去见一面怎么知道?我出外一年多了,回来给小主子请个安也是正理。”席柱反驳道,如今索相不在朝中,明珠那厮刚被削了,皇上恐怕将索党盯得紧。他不敢多有动作,只有去寻太子试试。
自大阿哥入朝后,康熙便让太子每月择四日于文华殿涉政事。席柱赶得日子倒巧,此刻胤礽正坐在文华殿翻看内阁卷宗,他听人传曰席柱、杜臻求见。愣了会便应允了。
只见席柱一入殿,便跪道:“臣叩请小主子金安。”
“平身,不知二位大人见本宫所为何事?”胤礽显然对这两位初归京的钦差求见自己很是疑惑。
“臣离京一年有余,多日未给小主子请安,甚是不敬,此番特来问候小主子玉体安好。”席柱笑道。
“本宫安好,两位大人奉圣命远赴闽粤为朝廷办事,实为操劳,当是本宫问候二位大人。”席柱出了南书房就来他这文华殿,如此明目张胆,胤礽不信他仅是来请个安,也笑着应付道。
“您如此一言,让臣惶恐了。”席柱作揖道,“臣本想出宫后去给索相请个安,却不想刚到京城,就听闻索相前去雅克萨了。”
提及索额图,胤礽倒想起几年前那人嘱咐过他,要少与索额图接触。思及那人,胤礽想起他的毫不留情的拒绝,心里又是一阵堵得慌,对下头的二人也没那么有耐心了,直言道:“二位大人若想见索额图,过几个月他便回来了。”
席柱听出胤礽语气中的不耐,未达到目的也有些着急了,忙支支吾吾地道:“小主子,臣方才从皇上那回来,皇上说……要再向闽粤督抚征询意见。”
席柱一言说得前不着边后不着际的,胤礽细想片刻,却也明白几分。不过他倒没想到这两人在皇阿玛那不得待见,倒敢寻自己来替他们说话。胤礽不想淌这摊浑水,但看在索额图的份上,也不想如此不给他们面子,便道:“此事本宫会斟酌一二,晚些时候,本宫会去求见皇阿玛。二位大人可先跪安了。”
二人听这话,仿佛有了写盼头,便连忙依言告退。
一番争执之下,康熙隐晦了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诸位内大臣也觉得多说无益,便纷纷道了句“奴才无异议。”
康熙欲转移话题,马奇却话,问道:“皇上,开海禁容易,随之而来的海上贸易该如何规范?”
“朕有意在江浙闽粤四地各则一处设海关,内外商船往来,征收关税,遣专官管理。另外,关税的定额,不应与其他苛捐杂税相提并论。朕欲遣部院贤能司官前往江浙闽粤四地,酌定则例。尔等且去选定二人,再呈予朕定夺。”康熙简单地交代了几句。
如今天气转暖,日头却下山得早,何玉柱端来烛台搁在书案上,冲伏案批卷的太子道:“爷,时候不早了,您该去南书房了。”
何玉柱昨夜未当值,今早也未随胤礽去听政,不知乾清宫前父子二人的对话,而后在惇本殿听胤礽的话,还以为胤礽看上了哪个姑娘。此番话一出口,便被胤礽送了个白眼,何玉柱不明所以却不敢再出言。
胤礽当然清楚自己该去南书房了,可今早才被拒绝,此番再见,胤礽有些不情愿,可不见又显得矫情。思来想去还是将卷宗合上丢入何玉柱怀里,起身道:“移驾。”
胤礽去得显然十分是时候,前脚刚踏入景运门,便见诸位内大臣结伴从对面过来。他们一见胤礽,纷纷行跪礼。胤礽不愿这么快和康熙见面,便停下脚步和他们磨蹭了一会,才允他们离开。直至徐乾学路过他身边时,胤礽还出言道:“徐大人博闻强识,连令郎也在翰林院位居高职,朝廷能得你们父子这般才华横溢又尽心尽力之人,当真是幸事。”
胤礽句句赞叹,也是字字讽刺,徐乾学之子徐树屏当日如何入翰林院的,朝堂上下皆知,却奈何徐乾学深得帝宠,无人敢言。此番被胤礽一言挑明,徐乾学表情僵硬了会,而后垂首作揖道:“得殿下如此赞叹,臣惶恐不已。臣等为诸位主子爷办事,自当尽心尽力。”
“徐大人若当真言行一致,那真当为百官的表率,本宫也该寻思着向皇阿玛提议,需御笔亲书表彰你。”
“殿下过奖了,臣不敢求虚名。”徐乾学接话道。
“如此便好。”胤礽闻言,冲他的珊瑚顶珠露出嘲讽一笑,而后负手离开。
徐乾学此人当初依附明珠,而后索额图复起,明珠失势。他便远离了明珠,向索额图递去橄榄枝。此番索额图远离京城,他动作频频,显然怀揣自立门户的心思,胤礽最看不过的便是这种墙头草。
康熙在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内敛的性子是发挥到了极致。此番再见胤礽,即使内心再五味交杂,依然是面不改色地让他起身,直言问道:“卷宗看得如何?”
“尚可。”胤礽垂首道。
康熙点头,指着御案一角道:“这些折子朕已看过了,你可搬回文华殿看看。”
“是。”胤礽上前走进了几步,稍稍沉默后,道,“儿臣听九卿言,您欲开四地海禁?”
“嗯,海禁一事非同小可,九卿尚在商议中。”康熙随意接话道,而后看向胤礽,问道,“今日席柱可去见你了?”
胤礽对康熙的问话毫不意外,作揖道:“是。”
康熙嗤笑道:“他倒会寻门路。”
“儿臣并无帮其说话的意思,请皇阿玛明察。”胤礽立马解释道。
“罢了,此类人应承即刻,不可亲近深交。”康熙嘱咐道。
“儿臣谨遵圣训。”
胤礽的声调很平淡,此话一出,康熙便无言以对,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很无奈。自今早二人摊牌,康熙便意识到,要胤礽回心转意是不太可能了。康熙扪心自问,自认尚能接受这种惊世骇俗的感情。
但先且不论他如今对胤礽仅有父子之情,就论二人的身份,他有后宫三千,胤礽日后也需留下子嗣,这种见不得光的情让他如何接受?
一时间,二人都默然。梁九功感受到里间的尴尬气氛,默默望墙角缩了缩。
作者有话要说:取不出章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