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末的时候,皇太后突然说想到五台山祈福,老太太做事向来固执,说一不二,乾隆和卿婷只能请老太太把去五台山的日子往后延一延,改到春日。
皇太后前去祈福,为皇家不假,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晴儿。下雪的夜晚,月光如水,晴儿忍不住踏雪赏月,然后……福尔康没有出现,因为当晚轮值的,还有皇后的侄子图明额,他可是尽职到底不开小差,也不允许别人开小差,所以福尔康没有完成与晴儿谈星星谈月亮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理,他被图明额拦住:大雪地里看星星看月亮能比守卫皇宫重要?因此跟晴儿错过了。不过这事传到了皇太后耳朵里,之前皇太后就听说某人称赞晴格格冰雪聪明,早有心结识。这次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两人险些相遇,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就算一句话不说,也有损女子闺阁清誉,而且,皇太后手里的佛珠越捏越紧,当时晴儿身边的两个宫女远远跟着,四周再无他人,谁会把这种事到处乱说,这样都能被别人传出来,要是两人碰了面,说了两句话,那会怎么样?四格格的事已经让她紧张了一次,也怀疑了一次。
可是,皇后的侄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太后同样怀疑,细细让自己人探查一番,那一晚真的是图明额的班,的确是他的职责范围内,再联系图明额一向的表现,忠厚老实,他看上去不是那种胸中丘壑万千的人,也不是那种爱嚼舌头的人,何况晴儿是临时决定赏月,只能说是他的出现是巧合。但福尔康就不一定,没准他一直就等着机会潜伏一旁呢。
皇太后决定,带着晴儿去五台山祈福,让某些闲话凉一凉。不过乾隆和卿婷的劝阻,加上那晚雪后寒风侵肌透骨,第二天晴儿腮如胭脂,额头发烫,鼻塞声重,只好呆在房子里养病,太医说要调养上一段时间才不至于落下病根。要卿婷说,病了不假,但没那么严重,多是跟四格格前阵子一样,羞于见人。
乾隆对卿婷说:“万没想还要皇额娘如此辛劳,可惜朕与你都不可伴同皇额娘前去,就是去了,也不能长伴在皇额娘身旁。”以前乾隆也曾陪着皇太后去五台山拜佛烧香,可是都是时间短暂,而这次不同往日,乾隆也只能表示遗憾。
卿婷劝解道:“皇额娘前去祈福乃是为大清,皇上您虽孝心难得,可是遇到这种情形,也是没有办法,何况要是拦着皇额娘,反倒让皇额娘心里不安,幸而晴儿越发妥当,临行前,我千叮万嘱,要她一定要替皇上和我在皇额娘面前尽孝心。”
乾隆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他握着卿婷的手,心里也明白,尊贵的皇太后能为大清祈福而亲身前去五台山,十分难得,做子女的的确没有办法阻拦。
“皇上,您要的人参燕窝汤已经炖好了,要不要让人现在就端上来?”卿婷浅笑。
“好,皇后,你跟朕一起用一些,最近你清瘦不少。”
“皇上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最近我吃的药丸不能与人参同用,怕太热了。”
乾隆听皇后这么说,才想起来,关切道:“要不要紧,总是这般,你怎么受得了。”
卿婷说道:“老毛病而已,我都习惯了,皇上不必担忧,御医都说,只要我放宽心不多思多虑,这心痛的毛病也能少犯些。”
乾隆不赞同:“正是如此才不能小瞧,你这样日头不少,汤药药丸吃了不少,却治标不治本,凡药三分毒,哪有吃药跟吃饭一样。以前你吃刘裕铎的药倒有些效果,可惜,可惜。”刘裕铎是雍正、乾隆两朝的御医,得雍正帝“京中第一好医官”的夸奖,以前那拉氏身体不适都是他诊脉,刘裕铎开出的药方药效颇佳,可惜乾隆二十二年刘裕铎亡故,而从这一年起,皇后有了心口痛的毛病,百般用药,都不治本,乾隆故有此一叹。
卿婷眉间微蹙,说道:“说到这儿,有件事不能不跟皇上您提,十四阿哥身体柔弱,自打去年到现在,药石不断,十四阿哥年幼,哪里经受得起,您看,是不是该给十四阿哥换个太医。”
“都换过好几个了,你也不为这事发作过,连十四阿哥身边伺候的都换过,这事你不要管了,朕心里有数。”乾隆眉宇皱起,十四阿哥体弱,他早就不存幻想,这个孩子要是哪天没了,反倒是意料之中。
卿婷见乾隆在想其他事,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就怕乾隆手一挥,亲自给她开药吃。乾隆对医药还是颇有研究的,可是他是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抽的乾隆,卿婷害怕他猛然一抽,反倒抽掉自己一条命。卿婷对太医院还是很有好感,那里聚集了很多医术高明,经验丰富的医学家,不仅吸收历代名医精华,还荟萃民间验方经验,重要的是,他们出诊都是不收红包的。宫内规矩严格,治好贵人后有赏赐是一回事,但是想控制太医院是非常困难的事,令妃渗透多年,也不过收买了几个职位不高的太医,只能帮她装病做弊而已。太医院的医生要想到宫外治疗病人,先要得皇上恩准,必须奏明治疗过程,要是治好病后,病家有赏赐馈赠,一定要明奏,听皇上谕示,万不得私自受纳,否则后果严重。没有红包收,大家医德都很高,卿婷对他们很放心。只是皇室对太医不是那么尊重,有时候说的话做的事很伤人家感情,伤了感情还不能委屈,还要兢兢业业,要是一不小心倒楣遇到某个贵人回天乏力,太医还要受罚。明朝马皇后宅心仁厚,临终前拒绝医治和服用汤药,以免连累他人,卿婷对此很佩服,她生父从商前曾是医生,卿婷对医生挺尊重,也想学马皇后,死前一定求皇上免去他们的责任,只要那时候她还有说话的份。
乾隆有点伤感,回到养心殿自己独自坐了一会儿。想起皇后的病,宣来太医院的人,点着名让医使、院判多留心皇后的平安脉,自己拿着药方研究一阵子,最终提起笔改了改药方,让他们按这个方子做,同时叮嘱,多留心十四阿哥,更要留心十四阿哥以外的阿哥。做完这些事,他才翻了多贵人的牌子,用美人化解自己剩余的伤感。
卿婷只好一边吃着药,一边准备孝贤皇后的忌日,同时祈祷,乾隆这次用对了药,表面上,还要对乾隆感恩戴德。由于日子特殊,乾隆更为伤感,在奉先殿和傅恒一起怀念孝贤,想起孝贤皇后,再想想现在的皇后,唉,新人比不过旧人。不过,想到卿婷的身体,心口痛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怕有个万一,没有皇帝喜欢后宫死嫔妃,更何况死皇后,也怕到时候没人强过那拉氏,让他更不好受。
卿婷不管乾隆心里怎么想,除了陪着乾隆祭奠孝贤,更亲自念经,为孝贤做了七日的回向功德。
卿婷做功德,令妃也没有闲着,在延禧宫的地上放了绣垫,双目含泪对着长的方向叩拜,此情此景,落到乾隆眼中,感怀颇深。
令妃未语泪先流,柔声细语地说:“奴才想起孝贤皇后的恩德,心里感念,可惜不能以身相替,唯有对着娘娘生前居住的长磕几个头。”
乾隆拉着令妃坐下,令妃从冬雪手里接过茶盅,递到乾隆手上。“皇上,这是您最喜欢喝的碧螺春,奴才还是从孝贤皇后那里知道这个的。”
乾隆闻言,不由想起当年与孝贤的恩爱情景,他端起茶盅,正要抿一口,突然像想起什么,放下茶盅,说:“朕现在不喝碧螺春。”
令妃心里一惊,不知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忙问道:“莫非是这茶不够好,皇上别生气,奴才亲自给皇上重新泡,用冬日收集的雪水来泡茶,奴才去年冬天亲自收集了一青花瓷坛,就埋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
乾隆阻止道:“不是茶不好,朕刚才用了些炸鹌鹑,不吃碧螺春。”
“那奴才就给皇上换一杯老君眉。”令妃站起身刚要换茶,就再次被乾隆阻止。
乾隆说:“朕还有事,就不喝茶了。”说着起身就走。
令妃只好恭送乾隆。乾隆前脚走,后脚她的人就告诉她:“娘娘,皇上吩咐摆驾坤宁宫。”
令妃说了声知道了,便冷着脸不说话,想不通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竟然把乾隆推到皇后那里,她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起皇后似乎在茶上,比自己更有见解。她心里暗恨,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说茶。可是,乾隆总不会为了一杯茶而去皇后那里吧?
其实只是乾隆抽了,突然想起皇后因丧子而落下病根,与孝贤同病相怜,找皇后追忆去了——
但让令妃出乎意料的是,乾隆最后还是翻了她的牌子。
这让后宫的女人各个咬牙切齿,就知道孝贤皇后的忌日会便宜那个女人,连皇后都没留住人。她可真是不得闲,十四阿哥还病着,不好好照顾儿子,却要霸占皇上。
第二天请按时,嫔妃的眼神望向令妃都带着那么一点点不友善,令妃安之若素,望向皇后,却见皇后嘴角笑意不减,周身却有一股凌然之气。
正说着话,小林子从外头低着头走到容嬷嬷跟前,对她耳语几句,容嬷嬷又对卿婷耳语耳语。卿婷听了后,便对令妃说:“既然这样,令妃妹妹就先回去吧,太医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皇太后也不在宫中,不必到慈宁宫立规矩。”
皇后的话说的没头没脑,弄得大家都面面相觑,但既然太医都过去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莫不是十四阿哥……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在众宫妃心里如溪水一般流淌,面上却带着几分关切。
卿婷看着令妃,面容严肃:“延禧宫来人,说十四阿哥突然身体不适,小孩子年幼,要特别注意照顾才是。”
众宫妃心里开始放烟花,儿子对宫妃有多重要谁都明白,令妃现在只有十四阿哥一个儿子,要是没了,不管日后她还能不能生,至少目前她就失去一个依靠。
令妃答应着,惴惴不安退出了坤宁宫。
卿婷看着众宫妃,字字清楚地说:“大家都散了吧,宫里面的嫔妃,各个都盼着念着孕育龙子,都把身体养好,给皇上生下白白胖胖,聪明伶俐的小阿哥和小格格来。”最后几个字,都是咬着说出来的,但谁都听得清楚,谁都忍不住打了个颤。卿婷继而缓和了神情,特意对忻嫔和出了月子不久的颖嫔说,“忻嫔妹妹和颖嫔妹妹也该回去照顾八格格和九格格,小孩子家一定要多留心,等着天更好一些,千万别忘了带着八格格、九格格到本宫这来玩,本宫看着两个玉润珠圆的孩子也开心。”
忻嫔和颖嫔忙答应着,看样子,皇后心情不是很好,少说少错,众妃穿着花盆底,竟也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卿婷靠在引枕上,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赵安,注意些太医院的动静,十四阿哥可不能忽视。”
赵安答应着,退到一边装背景。
卿婷本想等今天处理完宫务,去看看身体尚未复原的纯妃,然后让舒妃、庆嫔、多贵人过来打打牌,现在看起来是不行了。皇上的儿子生病,皇后不能光顾着自己玩。
“容嬷嬷,跟本宫去看看纯妃,也不用大张旗鼓,轻车简从,来去都容易。”
容嬷嬷立刻安排人抬来八人仪舆,抬着皇后去纯妃那里。纯妃休养了好几个月,身体才略有好转,只是每日略活动活动,就感到身体虚弱。卿婷免了她请安,连四格格也一道免了,让她安心侍疾,同时要太医调养好四格格的身体,千万不可落下病根。
纯妃见皇后亲至,连忙让四格格扶着自己起身,卿婷连忙阻止她:“别动身,再有什么礼,也不差这一次两次,本宫来看你,万不想反倒累到你。”
纯妃坐在床上,依然做出行礼的姿势,说道:“皇后娘娘屈尊来看奴才,是奴才天大的福分,哪里能得意忘了形,这礼还是要守的。”
卿婷在床边一个圆凳上坐下,伸手握住四格格的手,叹道:“难得你这孩子的孝心,不用细瞧,都看得出你又清减了许多,有你这份孝心,上天一定会感动,让你额娘早日康复。”
四格格柔声说道:“借皇额娘吉言,皇额娘,额娘一定能好么?”
卿婷点点头,说:“一定会好的。小四,皇额娘给你带了些血燕燕窝,让你女乃嬷嬷配上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每日给你熬一盅,吃久了对身体有好处。”
四格格起身谢道:“女儿谢皇额娘赏,女儿不要赏,女儿只想让额娘早点好起来。”
纯妃轻咳一声,略带责怪地说道:“怎么可以这么说话,皇后娘娘可都是为了你好。”
卿婷说道:“小四,你要是身体不好,你额娘哪能安心休养。纯妃妹妹,你也不要想的太多,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理,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本宫说,本宫做不了主,一定去求皇上。”卿婷看着四格格,说,“小四,你下去休息休息,皇额娘和额娘单独说说话。”
四格格看了一眼纯妃,纯妃苍白着脸,对她笑道:“去吧,用不着担心。”
待四格格离开,又遣开身边伺候的人,纯妃才说:“皇后娘娘想对奴才说什么,上次的事,奴才一直没找到机会谢娘娘。”
卿婷拿手帕擦了擦额头,语气微冷,说道:“本宫有什么可谢的,而且本宫也没本事把事情都抹平了,还怕你埋怨呢。”贞操名节犹胜生死富贵,卿婷这招太过缺德,已经损了阴德,将来定将下地狱,受尽刑法,但她已经不在乎,六条道而已,坠入哪一条也不过如此。何况,入了地狱也有人陪着。
纯妃苦笑道:“奴才自己种下的苦果,只好自己吃,要说埋怨,奴才只能埋怨自己,就算有埋怨的人,也不是娘娘您。”她要是当初不动心怎么会如此,自己主动凑上去给人找话题,只能自己埋怨自己,然后才会怨恨到其他人头上。
卿婷直视她的眼睛,问道:“果真如此?”
纯妃冷笑一声,说:“皇后您顶多起头说了一句话,要没有人兴风气浪,没有人顺水推舟,哪里能弄到那般尴尬地步。可奴才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反而帮着奴才,是要施恩与奴才吗?不会只想让奴才跟那位成仇。”
卿婷冷笑,继而蹙眉,说:“做母亲的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冷了还是热了,饿了还是渴了,孩子脸上没有高兴的神色,母亲都能牵肠挂肚,更不要说孩子病了,出了事。纯妃,有了女儿,比儿子还要费心,本宫想,你一定非常清楚。”
纯妃点点头,说道:“正是,皇后娘娘难不成想看看奴才对四格格够不够用心?”
卿婷冷声说:“本宫想让你尝尝当日撕心裂肺的感觉,都说女儿家的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四格格的名节险些毁于一旦,你心里是比当日本宫痛,还是心里有着侥幸。本宫不是帮你,而是帮四格格,再怎么斗,本宫都会尽量让孩子不要牵扯其中,纯妃,这次你心痛吗,你懊悔吗,跟本宫说说,看看有没有本宫跪在佛前,求佛祖降幅与五格格时心痛,有没有本宫抱着五格格死死不肯放手,一个劲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时懊悔,说,本宫想听。”
纯妃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灰暗,双手不停地颤抖,哆哆嗦嗦地说:“奴才……奴才……五格格……不是奴才……”
卿婷蹙眉打断她的话,说:“当然不是你,五格格的病是意外,可是你的做法是什么,跟看见有人立于危墙下不知危险,却一言不发任由他人身处险情,知道有人被毒蛇咬伤,却瞒着大家不说是何种毒蛇,让大夫试毒耽误抢救时间,有什么区别,不是你推翻的墙不是你放的毒蛇,可你……”卿婷咬牙切齿,“本宫放你一次,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而是看在四格格年幼的份上。”
纯妃垂下眼脸,声如细蚊:“奴才也是没办法,身在宫中,娘娘还不清楚。皇后娘娘,您是正宫娘娘,应该比奴才体会更深,都是身不由己,不是奴才本意。”
卿婷冷笑:“本宫从来只知道人凭本性行事,什么才是本意,你的本意是什么,你的本意若不是如此,又怎能任由那些事情发生。”卿婷换了个口气,继续说:“本宫知道人性是难以改变的,总是难以满足,想得太高太远,太多太满,想占尽天下所有的好事,哪怕得不到,也会想着让别人倒楣些,落魄些,你说是不是,纯妃,那时候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纯妃想从床上下来,却被卿婷按住,纯妃只好在枕头上给卿婷磕头:“皇后娘娘,求您只恨奴才一个人,不要牵连无辜的孩子。”
“后宫没有人是无辜的,这世上真的有人一出生就带着罪孽,这才是无可奈何的事。纯妃,本宫也想相信人会变好,不如你做给本宫看,不要挑战本宫,不要冲破本宫的底线,让本宫像火山一样爆发,要是那样,你就在火山口,第一个被烧焦的只能是你。”
“奴才的几个孩子……”
“他们是皇上的孩子,皇上的孩子本宫亏待过哪一个?”
纯妃抬起头,吃力望向皇后。两个女人,皇后和纯妃,直视对方,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似乎想看透对方的心,找到对方内心的伤,狠狠地把伤疤撕下来。
纯妃最终闭上眼,喃喃说道:“奴才只有把四格格和两位阿哥都托付给皇后娘娘了。娘娘啊,您永远不明白,我受了十一年的苦,为了一个儿子,又为了一个女儿而遭受怎样的痛,但是您明白,看着别人享好运而自己遭厄运是怎样的痛苦。”
卿婷说道:“你可以放心,本宫不会亏待皇上的皇子、皇女。”
纯妃似乎心里轻松许多,气色比方才卿婷刚进屋还要好几份。
卿婷回坤宁宫后,便跪在佛前,低声念着经文。四格格和五格格是光,照亮她内心的伤,让她内心阴暗的地方更为阴暗,因为有光,才有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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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自此显得轻松许多,太医给她开的药她照吃,只是身体却不见些许好转,私下里,她对允许进宫侍疾的永璋和永瑢叹道:“额娘争强好胜一辈子,到头来,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险些误了你们妹妹。”她心里明白,只要自己不动作,永璋和不挡了永璂的路,四格格也依顺皇后,皇后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她没有想着最后一击,换个皇后定然会重新洗牌,那时候她肯定不在了,谁都无法保证,她的孩子会怎么样,城门失火,尚且殃及池鱼,何况后宫呢。
纯妃精神好一些的时候,便对四格格说了自己的打算:“额娘日子不久了,你不像你三哥、六哥,开牙建府一辈子平平安安,你三哥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不过以后应该是平安无事,你六哥我倒是要多思量思量,可是他们是阿哥是男子能独当一面,而你,是个女儿,没有人依靠可怎么办,将来嫁了婆家也要看宫里面的态度,额娘得把你托付给皇后,但愿额娘豁出去这张脸,皇后能应承下来,你日后日子也能好过些。”
四格格被她说得伤心,想哭却又怕让额娘担心,只能忍着泪说:“额娘且放宽心,安心养着,哪里能想到那种地步。”
纯妃叹道:“额娘的身体,额娘清楚,别伤心,人总有这一步。在这皇宫里,有时候就是上面落下个雷,也得笑着接住,真正的含笑九泉。”
四格格急了:“额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纯妃笑了笑,说:“你这孩子,我说两句就这样,日后出嫁了怎么。放心吧,额娘会看着你穿上嫁衣。”
纯妃找了机会,请卿婷到翊坤宫,纯妃硬是换上朝服,给卿婷行大礼,将四格格托付给卿婷,并让四格格给卿婷磕了头。
卿婷暂且将纯妃这边放下,找机会跟乾隆说了纯妃的病情,并透露出纯妃托孤的意思。“当娘的都是啥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孩子,那年我重病,迷迷糊糊只想着一件事,要是我福薄,只求老天给我一口气,把十二阿哥安置好,所以,我很能理解纯妃的心情。”
乾隆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说的是实情,想到那次皇后重病的缘由,他内心凄然,失去一个嫡女,一个嫡子,他心里也非常不好受,觉得皇家嫡子果然身受诅咒,无可奈何,再看永璂,并不见其有什么聪慧过人之处,也就失去对自己有嫡子即位的信心,恰逢令妃为他生下十四阿哥,虽非中宫所生,但宠妃之子也令他心花怒放,暂且放下心头烦恼。可如今,不过两年光景,眼看十四阿哥是个无福的,而永璂则越发如人眼。可是,乾隆还是有些怕,怕对永璂好一些,这个唯一的嫡子折了福,中宫所出的儿子可不像偏妃生的孩子,虽然乾隆不承认,可在他心里,令妃生的孩子也不如中宫嫡子重要,即使这个皇后不是那么得他心意也是如此,就是乾隆自己,也用自己年幼时曾被孝敬宪皇后抚养给自己贴金加彩,即使这件事跟他被康熙亲自教导抚养性质差不多。
至于纯妃,如今他对纯妃在情爱上没有什么心思,只是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有些怀旧情怀,而纯妃托孤,让他觉得纯妃慈母心怀,至于皇后,若不是平素品行高尚,对其他皇子、皇女视若亲生,不然为何纯妃会如此郑重托孤与皇后。皇后直言相告,毫无掩饰,可见皇后性格直爽,对他毫无遮掩,亦不怕他多心。所以现今众多烦闷中,乾隆有了几分欣喜。“既然纯妃求你,你就应承下来,横竖你是他们皇额娘,也是应该的。太医怎么说?”
卿婷叹了口气,说:“皇上您也知道,纯妃妹妹这人心细,凡事都要思量三、四次,现在身子不爽快,多半都是从这上面来的,太医说,要她少思少虑,静心休养,既然过了冬天,暂时无妨。”
乾隆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说:“你继续说,没什么的。”
“太医说,元气大伤,即便是能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只是,瞧着不太好,不过好有些日子好熬,要是能熬过去,也就添了几分拿手。”卿婷默默叹息,纯妃这次是真的不好,只能熬,直到熬到灯枯油尽,可是,这种罪谁能逃得过,她也只能熬。
乾隆不语,十四阿哥不太好,纯妃不太好,他有些烦,但又不能不听不管。“朕知道了。皇后,这些麻烦事你帮朕料理好了,唉。”皇额娘去祈福才多久,宫里就有两个不太好的。乾隆又觉得不该如此想,让皇后给他揉揉酸痛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