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婷沉静地往棋盘上落子,人生如棋,谁都可能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卿婷不认为自己就是执子者,她不过只是一粒棋子,只是有那么一点权力,或者冥冥之中允许她动一动其他棋子,也许有一天,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不想让她有那点权力,收了回去,让别人来动动她这颗棋子,生死从来都是由不得人,人有千算,天只有一算,但却胜过千算万算。
凝紫轻轻走到卿婷身边,柔声禀报:“主子,纯妃让奴才转告主子,谢谢您指导四格格弹奏‘清心古乐’,助四格格修身养性。”
卿婷低着头研究棋局,说道:“就这一句?”
“纯妃还说,听四格格弹琴,自个心里觉得好受许多,也可借此培养禅机,有助修行。”
卿婷听了,顿了顿即将落下的棋子,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要茶,容嬷嬷连忙捧过汝窑莲花杯,卿婷轻嗅茶香,看了看水中舒展的茶叶,道:“白牡丹?”
容嬷嬷笑道:“主子忘了,方才主子说不吃六安茶,所以老奴就自作主张泡了白牡丹,主子要是不喜欢,老奴这就去换。”
“不必换了,这就很好。”卿婷浅抿两口,放下茶盅,转动棋盘,思索如何化解自己方才那一步。
众人皆敛声屏息,不敢叨扰皇后下棋,皇后经常一人下棋,即便兰馨入宫后能陪她聊天下棋,这个习惯也不曾改变,看得出来,皇后这盘棋越发下的有意思。
卿婷捏在手指间的棋子突然从指间滑了出来,她眉间紧蹙,一手按住胸口,一手紧紧握着桌边。
容嬷嬷等人大惊。“皇后娘娘……”
“快去请太医……”
坤宁宫总管赵安刚踏进坤宁宫,一眼看皇后娘娘痛苦的样子,其他都不顾了,当即指着一个小太监让他去太医院,抓住另一个小太监,又急又怒:“慌什么,还不去请皇上爷来。”
容嬷嬷和凝紫、竹心一起把卿婷移到寝宫,卸去头上饰物,帮她在床上躺下,宫女舒青、秋丝拿来卿婷平日吃的药丸,端来温水让卿婷服下,另有小太监移过紫檀镶嵌贝壳小屏风放在床前。
兰馨就在坤宁宫的偏殿,听到消息,急忙跑了过来,焦灼不安。
卿婷只觉得胸口不仅发闷,还感觉到心上一阵阵绞痛,一时间呼吸维艰。两名太医一听说皇后突然病重,一口气都不敢喘的跑到坤宁宫,凝紫拿绣帕盖住她的手,好让太医诊脉。
太医伸手按在右手脉上,凝神细诊半刻,换到左手,亦是如此,然后再换另一太医,照样诊脉。来的太医是太医院的数一数二,诊脉完毕,又问容嬷嬷等人卿婷最近几日的饮食、睡眠等细节,心里有了计较。皇后情况看着危险,但只要对症下药,注意休养就可无事。
乾隆这个时候才来,脸上神情严峻。众人正要行礼,他挥手说道:“免了,都免了。皇后怎么样?”他内心急切烦躁,也不进内间,只在外间问太医皇后的病情。
太医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因为最近太过操劳,思虑过度,加上娘娘平素睡眠浅,最近更是浅睡易醒,懒于饮食,因而精神不济,因而造成火木不调,木胜克土等症状。”
“要紧不要紧?药方拿来给朕看。”乾隆从太医手里接过药方,细细看了一遍,见有升降脾胃,护心保肝之效,无不妥之处,才让人去照方子煎药。
兰馨在旁问道:“皇阿玛,皇额娘可有大碍?”她满是焦灼关怀,额头上渗出细细汗珠,却不顾拭去。
乾隆安慰道:“没事的,你皇额娘是累着了。”他神情抑郁,长叹一声,才进到内间看皇后如何。
卿婷嗅过鼻闻散,症状略略缓解,听到乾隆进来的脚步声,立刻强撑起身体,乾隆快走几步,按住卿婷,怪道:“怎么不好好躺着,你现在最需要休息。唉,也是朕疏忽,早该体贴你,而不是让你那般繁忙。你们这帮奴才,平时是怎么照顾你们皇后主子的,竟然如此不尽职,皇后玉体不适,就该劝着皇后多加休息,皇后既然饮食不调,就该早些告诉朕,宣太医才是。”
卿婷阻止道:“皇上,这不管他们的事,是我自己一时疏忽,反倒让皇上焦虑劳神。”卿婷见乾隆神情抑郁,似乎不完全为了自己的病,怕是另有事让他心情不好。于是卿婷问道:“皇上,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若不是朝廷的事,就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乾隆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有点惊讶:“你不知道?唉,这事你还是得知道,小十四没了。”
卿婷一惊,连忙撑起身子,连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怎么会没了,令妃妹妹怎么样?”
乾隆又让她躺好,叹息说道:“就是刚刚不久的,那孩子生在皇家却没福分。这叫个什么事,朕刚到延禧宫,就又听说你病倒了。咦,怎么你会不知道?难不成这事没告知你?”他皇额娘才去祈福多久,结果宫里面久病纯妃还在床上躺着,十四阿哥夭折了,现在皇后又倒了,这菩萨难道把祈祷听反了不成?
赵安听乾隆怀疑皇后为何不知道十四阿哥夭折的消息,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奴才有罪,奴才刚要告知皇后娘娘,可是正值娘娘玉体不适,奴才没办法说出口,奴才该死。”他连声称自己该死,而绝口不提请皇上恕罪。
乾隆挥手让他退下,知道怪不得他。“罢了。皇后,十四阿哥的事还得有人料理。”
卿婷叹息道:“皇上,要是我强撑也不是不行,可是就怕精神不惊办不好,何况令妃妹妹这次一定伤透心了,好容易有个儿子,偏偏体弱,还不知道如何难过,所以虽然十四阿哥年纪尚小,事情却马虎不得,可纯妃也不能管事,现在只剩下舒妃一人,只好让她辛苦一番了。”
乾隆也是这个主意,当即说道:“只能如此,恐怕她经验不足,要不,小事不让她来烦你,大事上你提点几句,朕也能看着些。”
正中卿婷下怀,凤印还在她手里,也不管令妃那边的事,舒妃权力有限,身边眼线不少,生不出风浪。“一切都听皇上安排。皇上,令妃性格柔弱,此刻恐怕难以自持,您还是去亲自劝劝她,顺便替我安慰她几句,都是做娘的人,她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卿婷心里默默说道,十四阿哥,不是不让你多活一年,而是要突然出来个还珠格格,你不能不死。你不死,令妃没有足够的精力照顾你小燕子姐姐,她可要给小燕子母亲般的爱。卿婷现在明白了,难怪令妃对小燕子那般好,原来她的爱自己的女儿“用不了”,要有个“活泼”非常的小燕子来分一分。卿婷心里轻哼,本来有两个女儿都用不完,现在九格格成了人家颖嫔的,自然更要添一个省得她那些爱给浪费了!
舒妃这个时候接手心里并不高兴,这次施展不开手脚,还有皇上盯着,更主要这时候令妃的儿子死了,夭折的皇子葬礼规格不会太高,事情也不算难办,可问题那是令妃……舒妃心里又膈应,又为难,怕皇上突然有个恩惠什么,但若是超出规格,皇后心里能乐意么?这么一来,日后皇后还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小鞋穿。舒妃暗恨,怎么自己这个时候不生个病,跟皇后、纯妃一样,忌讳三房才好。
想归想,事她还要继续办,还要琢磨着什么是大事,什么算小事,大事怎么去禀报皇后,弄不好皇后会不高兴,皇上还要怪罪自己不体谅皇后玉体欠安,怀疑自己办事能力太差。
舒妃真是有苦说不出,吃力不讨好就是说的她这个情形,不过既然是帮着皇后办事,她还要讨好一下皇后,同时关怀一下纯妃和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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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幼的皇子夭折,影响不了皇帝多久,估计乾隆也已经习惯一个一个儿子夭折,感伤几日,安慰安慰日渐消瘦的令妃,去探望探望病中的皇后,处理处理朝政,闲下来就临幸临幸其他宫妃,琢磨琢磨新来的秀女。
皇后的病真如太医所言,来的凶猛去的也快,静心休养几日,就可起身活动,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每日也不可太过劳神,不过有舒妃的帮衬,加上选秀前期不需她过多操心,倒还可以支撑。
私下里,卿婷对乾隆叹道:“可是我素日太过疏忽,早该提醒皇上您升一升后宫分位的事,现在令妃妹妹沉溺嗓子之痛,我和纯妃妹妹接连病倒,舒妃妹妹一个人又无法独当一面,其他宫妃身份不够,唉,现在说这些,亡羊补牢都不够。”
乾隆说道:“这也不怪你,还是后宫宫妃可用者太少,前两年朕也想过,却是可升分位者无,等过段时间,让朕想想,再告诉皇额娘一声,细细商量后再说。”
要是换做别人,难免启人疑窦,怀疑皇帝如此说,是不便升分位,还是另有打算。不过乾隆的想法,卿婷还是能猜出一二,他想升令妃为贵妃,只是皇太后多次阻拦,天下第一孝子的名声压在其身,自然不能违背母意,但心里自然不甘。其实,只是皇太后并未对令妃做出令乾隆不可容忍的事,不然,乾隆岂能善罢甘休。
当即,卿婷提议:“不如,请和敬进宫,协助一二,说来每次和敬入宫,来去未免过于匆忙,不能与皇上您充分享受天伦之乐,既然这次是要和敬进宫协助,皇上与和敬共享天伦的机会可就多了。”
乾隆一想皇后的建议可谓一举两得,顿时心花怒放,笑道:“还是你主意多,后宫的事情看来朕是可以放心。”
“皇上,管理后宫可是我的职责。您该去看看令妃妹妹,刚刚延禧宫来人,说令妃神情恍惚,吃不下饭,我亲自去看望一番,安慰她几句,可是丧子之痛,哪里是安慰的话能够化解的。”
乾隆收敛笑容,点头道:“是你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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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敬进宫协助办理宫务,倒也得心应手,她也不多话,也不多事,尊重皇后,顺从皇帝,但是对令妃却不如从前,只是表面上看上去还是对已故额娘昔日的宫女有怀旧之情,但其实对这位越发高升的旧人十分不满:儿子死了,就对她流泪诉苦,恢复往日的卑微姿态。和敬心里不舒服,当日自己的额驸被贬在家,自己虽然表面不说什么,但内心是希望有人能帮着自己在皇阿玛面前说句话,给自己递个梯子,让皇阿玛想起自己的不易,当时她以为令妃能做这件事,可当时令妃只顾着自己养胎生皇子,成自己的母妃,而那一句话的恩情,却是皇后给自己的。
现在看着令妃没了儿子,她心里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是皇阿玛的儿子——既然心烦,她索性以协助处理宫务为由,经常与皇后、舒妃见面,而少去令妃那里。说是协助宫务,她主要是替皇后关注选秀的秀女,不要让出身好的秀女过早被搁牌子,和敬心里忖度,除了扩充皇阿玛的后宫,应该要给皇子做准备,五弟的孝期要过了,六弟房里也该放人了,三弟、四弟虽然已经成亲,但再指两个格格过去完全有可能,有些出身低的满洲女子是可以给阿哥做格格的。还有宗室中,年年都有适龄的宗室子弟需要指婚,宗室子弟的事不算大事,皇后过问几句也就罢了,只让她与舒妃行事,和敬冷眼看来,舒妃手段和皇后有几分相似,斩杀决断毫不犹豫,但比之皇后,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而且,皇后尚且能容人且如今更有了几分忍性,舒妃倒隐隐显出皇上最厌恶的“妒”和“毒”。
也难怪舒妃看到新人就急了,她也曾经是新人,可如今却是旧人。她依旧不奢望什么恩宠,但迫切需要一个儿子,一个能作为她依靠的皇子。她是妃子不是皇后,皇后到了这个时候顶着贤德中宫的头衔可以忍,她却很难咽下这口气,这两年日子过得不好不坏,甚至还受到些波折,前面还有资历不如自己的令妃挡道,她也是从贵人做起,刚开始还能忍耐着小心翼翼过着日子,但忍耐是限度的,做到了妃,又隐隐得知皇上有升后宫分位的意思,想到这次恐怕又是令妃,再看看眼前的新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和敬见状,并不出言相劝,只是用心孝敬生父继母,卿婷这次反倒提点她一次,舒妃这才收敛几分。
卿婷笑着对乾隆说:“幸好有大公主帮忙,要不然我和舒妃非满头是包,说真的,让大公主放下自己府里的事来忙宫里的事,我还是于心不安,皇上您可要好好赏大公主。”
乾隆笑道:“做儿女的难道要让父母劳累不成?这是和敬理所应当该做的,你就安心受着。”眼见皇后玉体日益康复,此次选秀也不曾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乾隆出于各方面考虑,留了三名秀女的牌子,三个正值青春的少女便被小轿抬进了宫。
卿婷特意留意了一下其中拜尔葛斯氏,历史上三名秀女中,只有她一开始就被封为贵人。除却政治原因,她长相清秀又不失端正,看着让人心里舒畅,又带着几分婉约柔美,难怪乾隆看得上。卿婷心里暗叹,这个时代的女人真是可悲,后宫的女人或者承恩君并非不幸,有些女人的确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一切,但是进了宫后,有的女人这一生就断送于此。进了宫,并不一定真的就能承恩君前,皇上日理万机,有些“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每个皇帝身边都有从未被想起过的女人。
卿婷看了一眼舒妃,心里更是悲哀,这个时代的女人并不是各个都心甘情愿看着男人跟收集宝贝一样,往房里塞一个又一个女人,可是,她们并不会认为这是男人的错,反而把所有的怨恨倾注于同是女人的新人身上。但男人把这叫做“妒忌”,是犯七出之条,可要是恨那个男人,那更是罪不可赦。卿婷曾经恨那个男人,恨那个女人,结果如何呢?都说着人活着要有价值,她又有什么价值,又比这些女人高明到哪里去,还是和她们一样,对着一个男人虚以委蛇,而这个男人正是她所轻视的。
那前生呢,她嫁了一个风流的男人,那个男人对她宽容呵护不假,可是就是不愿改改他那风流的性子,她不想等他犯了痴情的病,自己不尴不尬的时候,再寻出路。这一辈子,她也在寻出路,这条出路找的让人辛苦。
可感叹归感叹,感伤归感伤,生活还要继续,生活不是靠感叹感伤支撑起来的。卿婷有的时候有些文艺矫情,她终究是个女人,有诗情画意,多愁善感的一面,但那么一瞬间后,她就又恢复理智冷静,叮嘱有了新人的主位宫妃,千万别欺负新的姐妹,要好好相处。
卿婷留心每日翻的绿头牌,果不出所料,乾隆新鲜了几天,就又恢复往常的习惯,令妃的绿头牌翻的最勤快,然后是庆嫔、多贵人。
她心里轻哼一声:男人。还是个老男人,活生生糟蹋了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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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最近宫中病的病死的死让人有些抑郁,或者后宫新刮进来一阵清风让乾隆精神一震,他突然想出去散散心,到南苑打打猎,连他时犯时不犯的肩膀痛都被他抛之脑后。
后宫不能干政,卿婷隐约听说最近前朝有什么让乾隆龙心大悦的喜事,应该也是促成此事原因之一。
卿婷坐在坤宁宫里,和兰馨一起打棋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
当小太监小东子一路跑来,气喘吁吁跪在自己面前,说:“皇、后、娘娘,”他喘了一口气,把下面的话一口气倒完,“皇上回宫了还带回一个受了伤的姑娘。”
兰馨惊得手里的围棋掉到了棋盘上,弄乱了刚才的棋局,卿婷手指勾起,敲了敲桌面,蹙眉道:“从头说来,到底是什么回事,皇上可平安,什么受了伤的姑娘。”
她心里默默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