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妍如遭雷击。身子一下就僵硬了。
止不住的恐惧从四肢百骸蔓延出来,一双眼眸兀自瞪大,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恐之情。
窗外的人影也是一动不动的静静伫立着,似乎是在悄声听着四周的动静,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他才又向前挪动了几步,很快就消失在沈书妍的视线里,就如同他刚出现时的那般,悄无声息的来来去去。
沈书妍屏息静气,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影消失,身体瞬间就瘫软下来,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拿着茶杯的那只手还在微微的颤动。
温暖如春的内室里,她一身单薄的亵衣很快就被冷汗浸透,汗涔涔的粘在身上很难受。
一墙之隔的距离,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还在外面,沈书妍不敢发出声响,她无力的瘫坐到锦杌上,深深的呼吸。慢慢试着缓和自己内心不安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书妍神思渐渐平定下来,她想了想,还是把叫了翠筱起来。
“小姐您要什么?”她才喊了一声,翠筱就有回应了,慌慌张张的披了件衣裳就冲进来,看样子是睡眠很浅。
沈书妍面色平静无波,“去打热水,我要擦身子。”她拥着被褥坐在床头。
“哦。”翠筱愣怔,才应了一声。
平常小姐极少会夜起,所以值夜的人都安排睡在外屋。今天大半夜的小姐突然就要热水,就连小厨房的粗使婆子也感到意外了。
“小丫头运气这么不好,别人都一夜无事,就你半夜要热水。”那婆子一边舀着热水,一边打趣翠筱。
翠筱急着端水进去,忙催她,“快点吧,小姐等着呢。”刚才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看清楚,小姐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那婆子也不恼,仍自顾自的念叨着,“刚才我还以为是哪个小丫头半夜睡不着跑出来溜达呢,原来是你这小鬼。”她哂笑,“我就说,这大冬天的谁有这闲心,也不怕冻着。”
“小姐,您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翠筱乍一看沈书妍被冷汗浸湿的背后就忍不住惊呼出声。
沈书妍轻声笑道,“没事。刚才做了个梦。”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她轻描淡写的应了几句。
翠筱还是不放心,服侍沈书妍穿好亵衣,又细心地把床上的被褥重新换过,“……干干净净的您睡着舒服就不会再做梦了。”棉被也先烘热了才拿过来。
“你也快回去睡觉吧。”沈书妍又钻进了暖香的被褥里,“我没事。”
重新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亵衣,沈书妍思绪平定,神色如常。
翠筱放心不下,又不敢违逆沈书妍的意思,“您要有事就叫我。”临走时不放心又看了她一眼。
这么一惊一乍的一翻折腾,沈书妍更加清醒了,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半晌无眠。
看身量这应该是个小丫鬟,只是她当时披着斗篷看得不清楚,会不会是听雨轩的小丫鬟,因为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可有谁会在这大冷的冬夜出来乱闯呢,还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为了不让人发现,脚步也放得格外的轻,来来回回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沈书妍反复思量,听雨轩又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什,还有谁会惦记着这里。会不会是自己多疑了……
她又想到半年前喜鹊的事情,心下一动,这会不会又是一个探错门的。
感觉刚闭上眼,雪竹就进屋叫她,“小姐,该起床了。”
沈书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拥着被子就坐了起来。
“小姐,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雪竹担忧地看着她,沈书妍眉眼间有些疲倦。
沈书妍掬了把热水轻轻拍了拍面颊,笑道:“昨儿晚上做了个梦,没事。”
鹅黄绣竹叶梅花小袄,桃红色撒花马面襕裙,今日沈书妍特意穿了一身亮色的衣裳,粉黛略施,整个人比平常看上去更加艳丽了几分。
冯氏笑盈盈地向她招手,“快过来看看,挑几件喜欢的交给会金楼去打。”
年节将近,按例冯氏会给家里的女眷都打两套新的头面,而会金楼这家百年老字号一直都是太原城中众多大户人家女眷的不二之选,沈家也不例外。
“母亲帮着拿主意就是。”沈书妍笑道,“女儿年纪小又没有经验。”
会金楼的首饰样式精美,沈书妍是见过的,但比起宋家从盛京送来的那些还是要差几分。
也是。盛京有乃是天子脚下,论起衣着美食,自然是要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
沈书妍顺着冯氏的目光挑了几件,娴姐年纪小,自然是由冯氏作主,陆姨娘也挑了几件。
不时有管事妈妈过来给冯氏禀话。
冯氏笑道:“今天老爷的几位同僚要来,忙进忙出的也怕招待不周。”
大家见状又寒暄了几句就各自散去。
刚进屋。瑞娘就亲自迎了上来,“这雪下得没完没了,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她伸手解下沈书妍的披风。
“还好吧。这些天也都习惯了。”沈书妍坐到了东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咱们天天待在家里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就苦了那些庄稼户了,来年收成就是个问题。”
“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可不就是艰难!”瑞娘叹了一口气,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们当家的说,多半是不用到盛京去置办年货了,您也别太着急,照着做就是,时间来得及。”
“嗯。”沈书妍淡淡地应了一句,就吩咐红蕖,“去打热水进来。”脸上敷了粉,她很不习惯。
“是。”红蕖应声而去,曼妙的身姿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沈书妍心念一转,就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在屋里服侍的几个小丫鬟。
雪竹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沈书妍刚换下的衣裳;木香正把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准备给沈书妍换上的常裳放在熏笼上烘烤;翠筱大概是怕瑞娘发现什么,头垂得低低的;烟箩笑盈盈地正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进来。
瑞娘看着她神色有些愣怔,不由叫了一声:“小姐。”
沈书妍回过神来笑了笑,正好红蕖端了热水进来,她就顺势起身进了耳房。
当瑞娘看到沈书妍苍白的脸色时,她大吃一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问了昨天值夜的翠筱,“昨天晚上小姐不舒服?”
翠筱低着头畏畏缩缩的不敢言声。
瑞娘看了就更恼火了。
沈书妍索性吩咐翠筱去把做好的衣裳都拿过来,“……昨天晚上我都做好了,你拿回去交给戚管事吧。”又看了翠筱一眼,笑道:“你也别说她了,是我自个儿要做的,她就是想拦也没这个胆儿。”
瑞娘叹了一口气,“那场大病之后您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又不急在这一晚上,您自儿的身子也不顾着点……”
每次瑞娘提起那场大病就唉声叹气的,认为她损了身子,而“失忆”就是最好的证明。
昨晚的事情还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沈书妍不想再谈论令人不快的话是,遂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春节给几个小丫鬟的打赏来,“家里的月例是固定的,可今年我想自己单独给一份……这几个小丫头虽然才来了半年,可我瞧着都不错,做起事情来也很妥贴。”
既然是自己挑的人,那么就该彼此好好相处。几个小丫鬟服侍得尽心,她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有时候适当的鼓励更能获得别人的认同感,不过是几句话或是几银两子的事情罢了,沈书妍还是很乐意用这样的方式去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您手头本就不宽裕……”瑞娘犹豫道,“这又刚拿出去二十两。”这几个小丫鬟都是小姐亲手挑的,现在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让大家一条心好好过日子,怕再出现春兰四人那样的事情,想通了这一点,她也就不再反对了,“……您看着给多少合适,是要银锞子还是碎银子,我先给您备上一些。”
晚饭是在听雨轩吃的。
冯氏让人送了“补冬”的药缮汤来,是用当归、地黄、枸杞、芍药、白术、茯苓、大枣、甘草等八珍,莲子、芡实、、山药、茯苓四神,当归、川芎、芍药、地黄四物,还有人参,和老母鸡一起放在瓦罐里熬出来的,揭开盖子满室生香,令人食指大动。
白天的时候沈书妍精神不济,心里也有事,午饭只胡乱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了,瑞娘见了担心不已,到了晚饭就亲自服侍她,“这个时节喝药膳汤是最好的,您多喝两口身子就缓过来了。”
沈书妍喝了一碗,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身体也暖融融的,胃口也好了不少。
瑞娘见状,又忙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看着她吃下去这才略略安下心。
晚上,瑞娘要留下来值夜,沈书妍觉得她大惊小怪就执意将她劝了回去,瑞娘细细看了她一眼,又亲自安排人值夜。
碧瑶做事细心稳当,瑞娘很喜欢她,特意留了她下来。
服侍沈书妍睡下,她才退到外间,“小姐夜里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沈书妍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
冬天的夜里格外的安静,四周都静悄悄的,只偶尔听见有雪化成水落在青石地砖上的嘀哒声,落入耳里竟也让人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沈书妍估模着碧瑶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抱着棉被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她打定主意——今晚要守株待兔,等着那个人再次出现!
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犹豫,只是她想先弄清楚此人何意,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是她院子里的人留下的影子还是有外人不怀好意的入侵。
沈书妍裹在松软的被褥里,靠边大红锦缎迎枕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隐在一侧的墙根里。
这件事情要不要现在就告诉父亲呢,该怎么说,如果就这么贸贸然的就说了,万一就是自己院子里的小丫鬟那就有些草木皆兵了,可如若不是,那这事儿很蹊跷,怕是来者不善!
桌上的自鸣转了一圈又一圈,沈书妍觉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格外漫长,一直等到寅时初都没有人再出现,她悻悻的抱着棉被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上,心里又有几分侥幸,或许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