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都格外热闹,而林齐两家自然尤甚别处。
“清雅”郡主出嫁虽不能同上次王子迎娶天朝郡主相比,但林无过乃当朝名将,齐如峰则是女王近臣,本就是一桩引人瞩目的亲事。女王的銮驾驾临齐府,王子携二妃随行,更是将整个婚礼推向高潮。一时间鞭炮大作,礼乐齐鸣,齐府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似的泼天喜庆。
林无尘的喜车缓缓驶近齐府大门,早有喜娘上前搀着吉服的新人,红绸的一端被塞进她手中,另一端连着的便是她今生的良人。
探春坐在女王下首,看着面上殊无喜色的齐文杰牵着新娘走进来心中暗自诧异,不由自主地朝溪月皓看去,却不经意看见一旁静妃正面色复杂地盯着齐文杰,脸上似喜似悲。
女王端坐在椅上,隔着探春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欣慰于他终于肯同自己一起出席重要场合,尤其是竟然肯来这齐府,即便仍不愿坐在自己身旁也已然不易,这其中探春必定功不可没,微微转头朝探春感激地一笑。
探春正自揣度齐文杰和静妃的异样是否有联系,感受到女王投来的目光微微愕然,抬首便对上那双清丽的眸子里慈爱的笑意,她自然不知道女王心中主观地猜想,只是回以灿然的微笑。
齐如峰倾慕女王多年,发誓守护她一生,因此并未娶妻,只在十多年前的一次赈灾途中救下齐文杰留在身边,十数年来视同几出,精心教养,今日看着他娶妻亦是老怀大慰,满脸慈爱地看着二位新人从红毯上并肩走来跪在堂下。
“一拜君王!”
二人向着上首的女王深深拜下。
“二谢亲友!”
二人略略转身,朝着坐在一侧的齐如峰和林无过以及满堂宾客盈盈一礼。
“夫妻交拜!”
当日探春拜堂时侍书重伤昏迷不曾得见,今日看见林无尘的嫁衣十分奇特已觉有趣,此刻见茜罗国成亲不拜天地不谢高堂更觉奇怪,在探春耳边悄声道:
“这前罗国拜堂可真有意思……”
她话未说完,忽听一声闷响,竟是静妃不堪暑热晕了过去,刚拜完堂还未站起身的齐文杰蓦然变色,身子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却生生忍住。溪月皓已忙忙扶住静妃,面上一片关切之色,眼底却氲着几许玩味的神色。
“这秋老虎可真是恼人,静妃是有身子的人,自然受不住,快服下去歇着吧。”女王关切道。
凝碧忙上前欲扶静妃,却听一个声音道:“不劳陛下操心,老臣自会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女王秀眉微挑:“爱卿这是何意?”
卫忠已起身唤人扶过静妃,安置在自己先前的座位上,自有人上前照料服侍,溪月皓也不阻拦,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想我茜罗国立朝至今三百余年,唯开国之君武成帝因膝下无子,独女以王太女身份继承君位,成为一代明君,为世人所称颂。可月曦帝毕竟出身王室,况且武成帝无子,她是当时唯一的王室成员,是以也算是名正言顺……”
卫忠娓娓诉说三百多年前的旧事,言辞慷慨,然而堂上诸人闻言早已面面相觑,心中大骇。
他口中所言句句直指当今女王的君位来路不正,这是本朝的禁忌,早在十年前温沁柯满门被灭之时便已成为所有人都不敢提起的话题,而他今日当众到来,虽尚未明说,其言下之意别说是前来道贺的朝中众臣,便是丫鬟仆役也没有听不出来的,一时间堂上一片肃然。
溪月皓仍是一贯的调笑神色,仿佛看戏一般瞧着卫忠激昂的演说;而溪月皎父子则神情尴尬,镇南王略带不安地看看卫忠,又小心翼翼地看看女王。
探春虽不太了解茜罗国的历史,却也听溪月皎说起过十年前的旧事,也大概听得出卫忠的言外之音,心中暗惊。
齐如峰却早已大怒,当下含怒诘问道:“卫相此言何意?今日犬子成婚原是陛下的恩典,我齐家的喜庆,不知卫相在堂上提起这些旧事却是何居心?”
女王却不怒反笑,不待卫忠答言已然笑说:“爱卿今日是想为众人普及我朝的历史么?这样的道贺方式倒是殊为新奇呢。”
卫忠嗤笑一声,道:“陛下胸襟老臣钦佩,若陛下能够安于后位,实乃我茜罗国之大幸!”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抽气之声,众人一阵交头接耳,有说卫相原来是真心拥护先王的众臣,十年来忍辱负重的;有说这卫忠当年卖主求荣,今日又反了今上,实在是奸佞小人的;也有那早看不惯卫忠权倾朝野,等着看女王一怒将其灭门的。
女王轻咳一声,众人具皆噤声,只见她面上仍是一片笑意,然而眸中却已尽是寒意,缓声道:“爱卿向来勤于朝市,爱民如子,且睿智过人,看人的眼光可是不错,既然爱卿觉得孤应退居后位,那么孤便退居后位好了。”
众人闻言无不惊异,皆不安地望着女王,齐如峰更是急道:“陛下不可!”
女王却倦怠地一笑,道:“孤与先王结发多年,也曾伉俪情深,想他经过这十年的磨难当也能够担起这江山了,况且卫爱卿既有心将其迎回,想必定会细心辅佐,孤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卫忠不想她会以退为进,说出这一番话来,自己原不过是指责她鸠占鹊巢,君位来路不正,以此逼其退位罢了,哪里是要迎回什么先王?若真的迎回了先王,以他的性子对于当初临阵倒戈的自己又岂会轻易放过。
一时间卫忠有些无措,然而转念想到自己这些话不过是要让对方在舆论上处于劣势,他不可能天真地以为仅凭几句话就可以一了自己多年夙愿,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自己早已悄然换掉的那些护卫亲兵。
想到此卫忠面上又浮上一层得色,微微地按了按藏在袖中的调兵信物,出言道:“陛下以为老臣会如此天真,以为你真的会迎回先王么?”
女王似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笑着反问道:“爱卿以为孤会如此天真,以为你今日所为真的是为了先王么?”
见话已挑明,卫忠也不再周旋,厉喝一声:“护卫亲兵何在!”
几名戎装将领率众而入,应声道:“属下在!”
卫忠得意一笑,将袖中信物取出托在手中,厉声道:“将那个辱君篡位的贱人与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