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以小竹签挑着一枚剥得干干净净的葡萄递过来,探春伸手欲接,流苏含笑摇摇头,径直递向她唇边,她只得张口含了,侍书忙递过一只托盘盛住吐出的葡萄籽。
咽下甜美多汁的果肉,探春苦笑着对二人道:
“我双手虽浮肿了些,也还没废呢,你们何须如此?小心把我惯成懒汉。”
流苏理所当然道:
“娘娘贵为国母,自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和来懒汉之说?”
探春无奈地摇摇头,正要再言,却瞥见讷敏神情古怪地匆匆进来,看一眼一旁正剥着另一枚葡萄的流苏,嗫嚅道:
“娘娘……”
探春会意,对流苏道:
“妹妹,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流苏放下剥了一半的果子,起身告退,待其走远,讷敏方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娘娘,方才德公公遣人来传话,清雅长公主女扮男装应考,现正在朝上参加殿试呢。”
探春闻言惊愕不已,无暇计较德保何以将此消息通报自己,急忙反问道:
“你说无尘?”
讷敏点头确定道:
“回娘娘,正是。”
探春瞬间回想起中秋时小宫女的话,林无尘说要过了月底才有空进宫探望自己,难道她这些日子竟是在准备应举?
“来人还说什么?”
“没了,”讷敏想了想,又道,“不过据奴才所知,我朝虽未明文禁止女子举仕,却也并无先例,何况长公主身份尊崇,只怕……”
探春已知其意,接过话头道:
“只怕无尘会被朝中古板的大臣们为难啊,唉,不知她如何想起要做茜罗国的孟丽君了。”
侍书雪儿和讷敏面露疑惑,解释道:
“孟丽君是天朝戏文里的人物,据说她曾女扮男装高中状元。”
两人恍然,暗想原来天朝也出过这样的事情,讷敏忽想起一事,不敢确定地说道:
“莫非德公公正是因为担心长公主才遣人通报娘娘?奴才曾听庆公公说过,德公公原是韩府家奴。”
探春隐隐感觉抓住了什么,示意他继续。
“韩家老太爷当年是太上皇的伴读,因太上皇喜欢他的贴身小厮忠直谨慎要了去,后来赏给了还是孩子的今上……”
探春追问道:
“你是说暂代兵马大元帅的韩月云大人家?“
见讷敏点头,她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当日远征月牙岛,在最后清剿伪金国皇宫的战役中,韩月云因不敌黄家神器,所部被困,林无过亲帅部众营救,终因旧伤未愈而阵亡。
据韩月云还朝后所言,若非他冲动莽撞,小觑了对方残勇,在被困之初未立即突围,反全力朝里拼杀,其部根本不知无法全身而退,林无过也根本无需因爱其才而亲往营救。
韩月云乃是韩氏嫡出长孙,林无过于他亦兄亦师,更有救命之恩,难怪出身林府家奴的德保如此紧张林氏如今仅存的血脉了。
只是德保已月兑离韩府多年,这份保留至今的忠诚倒也着实令人感佩。
理通了其中关翘,林无尘不再怀疑素无来往的德保忽然的示好,急命侍书为自己穿戴朝服,朝举行朝会的德馨殿赶去。
朝堂上,刚得了赏赐的许晏再次站了出来,施礼道:
“启禀陛下,以学生之见,税赋不只不该增,反而当减。”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吸气之声,适才他刚一站出来,胡力已轻嗤一句“得意忘形”,此时闻言更是怒由心起。
此人见圣上的题目为“苛政猛于虎也”,揣度圣意大言不惭,实在可气。若非自矜身份,他定然已出声质问了。
溪月皓好似没听见满殿吸气之声一般,兴致高昂地问许晏:
“许卿何出此言?”
许晏再拜道:
“回避下,增加税收,无疑加重了百姓负担,有违娘娘惠民之初衷,此其一也;如今我朝战乱方平,瘟疫刚过,百姓原就需要休息,此其二也;减少税负,百姓生活日渐富裕,自然可以减少病痛,医馆的支出也就相应减少,此其三也……”
他话音未落,身后另一人已站出来高声反驳道:
“许兄所言清实不敢苟同!”
胡力的脸上终于颜色稍霁,此人正是他所看好的学子袁玉清。
袁玉清打断许晏的侃侃而谈,对溪月皓深深一拜,恭声道:
“学生袁玉清参见陛下。”
溪月皓令其平身,饶有兴致地问道:
“袁卿有何高见?”
袁玉清朗声道:
“税赋乃国之根本,增税的目的乃是更好地造福百姓,清听闻娘娘在提出广建医馆的想法时曾言‘福利’二字,‘予民以福,让民以利’,亦曾言高福利乃是建立于高税收的基础上,余窃以为此言几位精辟!”
溪月皓看一眼胡力,方才从他与裴世基的表情以及许袁二人的立场,他早已看出这两名学子正是为这两名重臣所分别中意,这些出自探春的言论袁玉清自然是从胡力口中听到的了。
尚未殿选,朝中众臣已纷纷拉拢新的势力加入己方,他心中一阵不悦,面上却笑容益发加深,鼓励的眼神让袁玉清更加畅所欲言。
“余以为,可将所增部分税收冠以‘医捐’之名,专门用于医馆的开支,派专人掌管,以确保不会挪作他用……”
他言及此,就连胡力也暗暗摇头,后悔自己眼力不济,选中这样一个迂腐的庸人。若依其言,则不仅国立医管形同强买强卖,还增加了相应的管理人员,又平添一笔支出。
溪月皓暗自好笑,瞥一眼满脸懊恼的胡力,假装赞许地赞了袁玉清几句,又名其余学子各抒己见。
一时间华丽非凡的大殿上几乎硝烟弥漫,一群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视君上与满朝文武如无物,自顾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溪月皓先是兴致盎然地听着众人辩论,终是渐觉乏味,众人虽各执一词,却无一言具有实质上的可行性。
他正要命中人停止争论,忽一眼瞥见那俊美非凡的吴成仍独自站在一隅,与争论中的学子们隐隐拉开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超然其外。
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他月兑口而出道:
“吴爱卿,不知你有何高见?何以闭口不言?莫非诸位所言均不为你所认同?”
争论中的重任听见君上开口立时噤声,被吵得不胜其烦的众臣只觉心神顿时一清,便见吴成柔若春风板淡然一笑,清冽沁人心脾的声音轻轻响起:
“回陛下,学生以为这税赋么,自然是要增,不过如何个增法,却是大有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