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探春一行回京,玉无涯已连夜快马赶来,两队人马在途中相遇,探春惊喜之余忙请他为太上皇诊脉。
将修长的手指搭上枯瘦手腕的瞬间,玉无涯的眉头已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将他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探春和太后心中俱是一沉。
良久,他收回手,笑道:
“太上皇身子虚弱了些,病势却无妨,微臣开个方子先稳住,回京后好生再调理即可。”
提笔写下药方,他看一眼探春,道:
“这方子上有一味药微臣带来的药里没有,还得烦劳娘娘遣人去最近的医馆找找,普通的药店是不卖的。”
探春会意,忙向太上皇道:
“父皇好生歇着,臣妾先去安排着——有劳母后了。”
太上皇虚弱地点点头,太后则笑道:
“去吧,本宫在此守着,配齐了药先煎一副来,你父皇吃了我们好上路。”
探春点头应了,与玉无涯退出来,玉无涯先叫过自己带来的药童,把房子给他去煎药,自己带探春走得略远些,方压低声音道:
“太上皇病入膏肓,微臣只能拖些时日,实在无力回天。”
探春心中一紧,追问道:
“先生妙手回春,此前如玉生命垂危您也……”
玉无涯苦笑道:
“娘娘有所不知,温公子伤势虽重,毕竟他年轻,兼之长年练武,体魄极强,微臣只需施诊帮助他筋络归位,再以药石引导其体内生生之力,辅以热泉促发,自然可以痊愈。太上皇则不同,他今日治病是非一日之寒,多年的抑郁早已将其体内的生力消耗殆尽。各处脏器都已衰竭,实在是……”
探春明白他所谓的生力大概类似于现代医学中的免疫力,也许还包括人体的取胜本能吧,而脏器衰竭几个字更是生命已走到尽头的显著标志。
“有没有什么珍奇的灵丹妙药可以……”
她不甘心地问了一句,玉无涯却只是摇头,沉吟片刻,迟疑道:
“宫中藏有一株‘虚延草’,传言可活死人,肉白骨,其实也只是能够作为药引,最大限度地增加任何药物的药效。若是用在他人身上倒的确可治某些不治之症,用在太上皇身上的话……只能续命半年。”
探春闻言不知是喜是忧,见他神情古怪,便问缘由,玉无涯叹息道:
“‘虚延草’乃药中之圣,长在浮云山脉雪线以上,从露出草芽到枯萎只有三天时间,必须在第二日上采摘方能保存,因而极为难得,如今所知者仅皇宫内藏有一株,微臣原想……”
探春听明白后,打断他道:
“不必犹豫了,且不说太上皇身份尊贵,他与母后刚刚冰释前嫌,与陛下尚未父子相见,还有本宫月复中孩儿……半年,就半年吧,本宫相信母后和陛下都不会吝惜区区一株药草的。”
玉无涯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点头道:
“如此微臣自当竭尽全力,或可再多拖些日子,弈茗的药也当煎好了,微臣先去为太上皇进药。”
探春颔首道:
“有劳了。”
探春跟着进去,才明白玉无涯亲自进药是因为病人喝药后他需立即施诊予以引导,再次感叹玉无涯果然医术高明的同时,她不由伤感地想连他也说无力回天,看来他们夫妻和父子迟来十年的团聚真的只剩半年光阴了。
回到月都,溪月皓父子相见自然又是一番悲喜交加,探春在路上已向太后禀明“虚延草”一事,一回宫又立即告知溪月皓,二人皆无异议,立命德保取出藏品交与玉无涯焙药。
因为是秘密回宫,所知者除太后和探春夫妇外,唯有玉无涯和三人宫中心月复,余者甚至连太后和皇后已回宫亦不知。
敬妃流苏自封妃后就未再得见圣颜,只是一心侍奉皇后,虽是失落却也不敢有怨言,近日连皇后也随太后去了西绝宫,自觉日子更难打发,除了每日仍赶制小孩衣袜外,开始不时出门逛逛。
这日仍带了玉儿出门,不觉间已信步走到凤鸣殿前,看到紧闭的宫门方回过身来,自嘲一笑,向身后道:
“玉儿,瞧我多糊涂娘娘都走了快一月,我却总觉得她还在宫里,不知不觉就走到此处了。”
玉儿也是一笑,安慰道:
“娘娘觉得常日无聊,正当四处走走。”
流苏点头道:
“嗯,走吧,去御花园瞧瞧,晚菊正当时呢。”
说着正要转身,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凤鸣殿的房顶上一掠而过,流苏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惊呼:
“那是……雪儿?”
玉儿也瞧见了,迟疑道:
“倒是有些相似,只是……不可能吧?”
流苏见她也说像,想了想,奇道:
“倒是听说过雪儿姑娘好拳脚,只是她不是随娘娘去了西绝宫么?难道回来了?怎么没人通知我们去迎驾呢?”
玉儿伺候皇室也有些年头了,隐隐觉得此时蹊跷,不肯牵涉其中,劝道:
“娘娘,不管皇后回宫与否,既然没人告知咱们,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还是走吧。”
流苏自知不谙宫中生存之道,向来倚重于她,闻言冲她点头一笑,转身走了。
归凤殿的后院里,雪儿拿着一只香囊走进房里,朝太后一礼,道:
“太后娘娘,这就是奴婢说的香囊,可以宁神的。”
太后笑着接过来,赞道:
“好丫头,本宫不过随口说说,难为你有心。”
玉无涯刚为太上皇施了针,正坐在一旁喝茶歇息,闻言看了一眼香囊,笑道:
“这不是去年温公子来蝴蝶谷治伤时,在下给姑娘的香囊么?姑娘还留着。”
雪儿面上一红,道:
“雪儿多谢玉先生,自得了这香囊后雪儿便不再做噩梦,实在是有效的紧呢。”
太后见状将香囊塞回雪儿手中,含笑对玉无涯道:
“本宫近日只觉疲惫却又难以入眠,有劳无涯也给瞧瞧吧,至于这个香囊,雪儿,既然是无涯给你的,就好好留着吧。”
雪儿面色更红,嗫嚅道:
“先生亲为娘娘瞧瞧自然更好了,这香囊已旧了,也不知还有多少药效。”
说着接过香囊退下了,玉无涯不查她的异样,以丝线探查了太后的脉象,只说无妨,另配了几位药给归凤殿的宫人去缝制香囊,嘱咐太后随身带着,自可凝神静气从此安眠。
探春一直坐在一旁含笑不语,目光在雪儿和玉无涯之间逡巡,暗叹自己竟从未察觉雪儿早已落花有意,只不知对方是否流水无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