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流苏有孕的份儿上。溪月皓总算是肯主动往彤云馆走动些了,流苏自忖目前不能承宠,便每每劝他去玉儿处。
溪月皓心中反感她一个浣衣局出身的丫头略得了势便安排起自己的去向来,然而顾及她月复中孩儿,也不忍十分拂她颜面,少不得耐着性子陪她一回,偶尔也依她之言去晚晴轩瞧瞧。
他对玉儿本无恶感,更因其曾舍身相救心存感念,虽说她初晋嫔位时有些撒娇做痴的争宠之举,他也只当是宫中女子难免的小性儿,甚至暗自为自己的轻俘芳心得意。
或许这便是身居高位的男子共有的通病,即便明知对方爱慕的或许仅是自己的权位,却也不免沾沾自喜。
溪月皓终究未能免俗,当然他较之旁人更有自喜的资本——天人之姿和自身的才情本身便是造物对他的格外恩宠。
第一场冬雪降临时,整个后宫甚至朝堂都交相传递着玉嫔有孕的喜讯,朝臣们更是争相上折子恭贺当今即将再添一名皇嗣。
此时已临近溪月皓的生辰,探春将庆典适宜尽数交给礼部安排,对于不时代表礼部前来与自己商议的林无尘总是浅笑着点头道一声:
‘如此甚好。‘
林无尘几次想劝慰她几句,却总是刚起了个头儿便被她带到别处,不是扯到溪月涵身上便是打趣她和溪月皎的事情,如是几次她也只得作罢。
十一月二十五。为庆祝当今寿辰而举行的庆典在月都拉开帷幕,说是普天同庆,溪月皓却只是在清晨拉了探春一同到宫门处录了个面以示接受了百姓的恭贺。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匆匆拉着探春回宫了,留下溪月皎代表皇室‘与民同乐‘。
他一面态度坚决地拉探春坐了自己的御辇,一面面带狡黠地对她小声道:
‘大冷的天儿,一味顾着亲近百姓,万一冻坏了你,我不得心疼死?‘
听了这话探春心中微微一暖,看向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情意,口中略带嗔怪地道:
‘百姓的爱戴便是民心,那可是价比万金的东西,怎么能辜负了呢?何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怕冻坏了我,无尘就不怕冻坏了皎弟?‘
溪月皓一笑道:
‘民心也不在这上头,登基以来我一心扑在国事上,今日生辰,便偷一回懒又如何?至于皎弟……哼哼,就是我心疼他让他回来,只怕他也舍不得走。‘
探春心知他是指宫外的庆典正是由礼部侍郎林无尘负责,溪月皎巴不得多些时间与之相处,暗叹溪月皓自己躲懒让别人辛苦,却偏偏还要做得像是在施恩于人。
这便是帝王心术罢?这样一想,先前的那一点感动又失去了踪影,一丝倦怠与无奈缓缓爬上她的心头,眼前仍兴兴头头说着情话的男子蓦然便变得有些陌生而疏离。
礼部的安排中规中矩,宫外热闹一番后百姓便渐渐散去。宫中排开流水宴,满朝文武和世家权贵从中午便开始歌舞宴饮直到日渐西斜。
天黑后照例是盛大的焰火表演,一番轰响之后零落的余烬寂寞地随风而逝,探春望着满殿醉眼惺忪的朝臣,心中生出无限地厌倦。
溪月皓注意到她意兴阑珊的神情,关切道:
‘怎么?可是累了?‘
她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乐声响起,新一轮的歌舞又开始上演,毕竟对方是今日的寿星,她并不想扫兴,于是轻轻摇头表示无妨,示意他继续欣赏歌舞。
溪月皓仍不放心,还要追问,她竖起右手食指靠在唇边轻声道:
‘嘘……舞姬已经入场了……‘
溪月皓无法,只得将视线重新投回堂下,眼角余光却总是禁不住朝她身上瞥过去,探春感觉到后无奈一笑,微微侧过身子靠近他小声道:
‘我的确有些累了,里宴会结束还早,咱们一起逃席罢。‘
庆祝天子寿辰的宴席上帝后一齐逃席。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然而溪月皓今日却似安心要暂时搁下做明君的心思,想也不想便点头道:
‘好!随我来!‘
探春一怔,似没想到他会应得如此爽快,看一眼早已歪歪斜斜的堂下众人,不再迟疑,握住他伸出的手,跟着他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悄然离场。
雪儿与侍书对视一眼已达成默契,她放轻脚步与德保跟了上去,留下后者跟熏月一道在此支应着。
溪月皓握紧探春的玉手出了大殿,两人都接受了不少朝臣的祝酒,虽都只是略抿上一口却也已微醺,此时被冷风一吹只觉酒劲上涌,脚下虚浮。
黑暗中探春一时不查,被脚下枯枝一绊踉跄着朝前倒去,溪月皓感觉被她往前一带,忙张臂将她揽回怀中。
探春失了重心正道不好,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一动,不由柔声道:
‘皓,你呼出的酒气是葡萄味儿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在溪月皓耳中却似带着致命的蛊惑,记忆中他从未见过探春酒醉的模样,她酒量本就不浅又懂得适可而止,从不曾似今日这般说过状似毫无道理却又娇憨可爱的醉话。
探春话一出口,自己也吃了一惊,暗笑自己可是醉了,正要开口央他一起离了这风口,会寝殿用些醒酒汤。却感觉到鼻尖热气更盛,一个略显粗暴的吻已落了下来。
她情不自禁地嘤咛一声,却似鼓励了对方更加重了这一吻,直到她感觉胸腔传来一阵刺痛,溪月皓才终于放过几乎窒息的她,在她耳边魅惑地低语道:
‘原来我的小妻子酒醉后如此可爱,看来我错过了很多风景。‘
探春被他这意味深长的话语说得心襟荡漾,忍不住就想诱惑他一把:
‘涵儿都要满周岁了,我已是徐娘半老,哪里还是你的小妻子?哪里还有什么风景呢?皓是在取笑我么?‘
她说得既像是埋怨更像是娇嗔,听得溪月皓情动难耐,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际又落下一吻,低声道:
‘记得我为你而酿的幽芳么?在前面和他们饮酒有何趣味?不如我们回宫自饮如何?‘
探春此时就像每一个已有了醉意而又尚有几分清醒的人,心中明白再饮下去便真的醉了,却又极希望将这撩人的醉意延续下去,最是听不得一个‘酒‘字。
听见溪月皓的蛊惑,她在心底暗想就放纵这一回罢,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在今夜回到最初单纯的日子,和他一起沉醉于鉴证他们爱情的佳酿。
两人离席后跟出来的德保原是提着‘气死风‘,却被溪月皓敕令吹灭,此时两人更是抹黑‘溜‘回了腾龙殿。
见他二人有意单独为溪月皓庆生,雪儿向德保交代一声。施展轻功先一步回凤鸣殿取来探春一早起来做的蛋糕,抢在他们抵达之前放在溪月皓就寝的偏殿。
果然两人径直回了偏殿,命德保就在此处摆下酒菜,宫人一番有条不紊忙碌后尽皆识趣地退下,留下二人对饮。
探春在心底感激着雪儿的贴心,为溪月皓点上蜡烛让他许愿,溪月皓大声道:
‘愿我夫妻二人此生永不离弃!‘
探春忙不迭地嗔怪道:
‘我说过许愿时只能在心底默念的!瞧你,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溪月皓慨然大笑道:
‘我是天子,我说灵就灵!‘
探春一面欣赏他的豪情与霸气,一面却不无酸楚地想起上次自己生日时许愿也曾大声说出来,莫非正因了这样那个愿望才会落空?
思及此她忙又挥断纷乱的思绪。暗暗提醒自己今夜要忘却一切不快,就当给自己偷回一夜的幸福罢。
见她出神,溪月皓一口吹灭蜡烛,按照记忆中她的方法将蛋糕切成数块,取一小牙盛在碟中递给她,佯装不悦道:
‘今晚你除了我什么都不准想——快吃蛋糕罢。‘
探春歉然一笑,接过蛋糕用小银匙舀下一块送到他唇边,溪月皓含笑与她对视着张口含了,细细咀嚼咽尽,无限满足地赞了一声:
‘真是甜美至极!就像……你……‘
探春娇羞一笑,自舀一小块吃了,也点头道:
‘还不错。‘
溪月皓早斟满了酒杯,端起一杯递给她,正要说话,探春却抢着祝酒道:
‘生日快乐!‘
溪月皓不曾听过这样的祝词,却觉得这句最简单质朴的话饱含了最明了直白的祝福,远比今日甚至此生听到的任何祝词都令人动容。
他情不自禁地答道:
‘谢谢,有你在身边,每一天我都是快乐的!‘
一句‘我也是‘冲口而出,待探春回过神来,溪月皓已经满眼柔情地一头一饮而尽,她也只得满饮杯中美酒,暗自嘲笑自己的言不由衷。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一杯杯饮酒,一口口吃菜,将前殿满堂群臣俱皆抛诸脑后,眼中望见的,心中想到的,都只有对方和眼前的良辰美景。
直到视线愈来愈模糊,愈来愈多甜腻的情话被宣诸于口,两人甚至相互嘲笑起对方的醉态。
探春踉踉跄跄地离了座位,洒开薄纱制成的宽大轻盈的裙摆摇摇晃晃地舞了起来,口中哼着《蓝色多瑙河》的旋律,身体随之旋转着。
未几,溪月皓也被他拖入‘舞池‘,她轻阖上眼眸,带着对方一起随着旋律跳起华尔兹,沉醉其中的两人终是重心不稳相拥着倒在地上。一起爆发出快意的欢笑。(!)